当时他没能看见她那副娇怯又气恼的模样，心里还道了好几声可惜。
没想到，下了车，她脸上的滚烫居然还没有消减半分，薄薄的白皙脸皮，红透得能看见淡淡的青色血丝，眼睫低垂，眉目柔顺。
很好看。
算起来，他其实有一年多没见着她这张脸了，虽脑海里镶嵌着她的模样，知道她每一个表情，能否揣测她每一个小动作，但真真实实见着她的脸，却仍旧是不同的。
一年两个月零三天，他记得清清楚楚。
好久不见，泠鸢。yLcd
“阿鸢。”他站在府门前，转面向她，突然出声。
泠鸢抬眼看向他，道：“干嘛？”见他的白缎歪了，还踮起脚来，伸手去给他整理好。
他默然半晌，她凑近上前时，那张脸红得更明显了，最后他笑问她：“你的脸是不是还红着呢？”
泠鸢顶着一张娇羞透红的脸，双手插着腰，嗔怒道：“没有！”仗着他看不见，说得理直气壮。
“真的？”他要伸出手去抚她侧脸看烫不烫，被她打了手，赵长离只好收回手，笑道：“好，娘子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自己眼睛已经能看清的事，他打算瞒着她，也瞒着外人。
瞒着她，是刚才做的决定，瞒着外人，是他早早就做好的决定。
六皇子最不希望他的眼疾能好，生怕赵长离的眼疾一旦好了，便坏了他做的好事。
他与大宛人私下联络，建造黑火库，用赵长曲的商铺掩护的事，赵长离一直借着眼疾，行动不便来装作不知道，六皇子便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做起事来更加大胆。
六皇子还希望赵长离能永远瞎下去，但希望是希望，他不能也不敢让他真的瞎了，只能每日都去问太医院，怎样用药能让他好得慢一点又不会太明显。
在六皇子的威逼之下，太医院左右为难，借着章太医之口，与赵长离说了此事，赵长离便让太医院的人按照六皇子的吩咐给自己用药。
而赵长离自己给自己配了正常剂量的药每日用着，按着正常剂量的药，他的眼疾两个月就该好了，而按着六皇子吩咐的用药，他的眼疾需拖到四个月才能好。
所以，他的眼睛已经恢复的事，不能现在暴露，得再等两个月才能让外人知晓。
泠鸢不是外人，这事与泠鸢说，其实没什么，只是他见到刚才她那副红着脸又口是心非的模样，突然不想说了。
两人回到屋里，泠鸢给他解下束了他一日的白缎，指腹揉揉他的额角，道：“你说，明日言官会不会再上折子参你？”
今日她去了宁王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现出两人不和来，她的目的，只怕很快就能达到了的。
难为她用心良苦，今日她吃了这么大一坛醋，居然还想着言官会不会参他。
“明日旬假，言官不会上折子。”他缓缓睁开眼，双目直直盯着泠鸢的小脸，柔声道：“太医说我该换白纱遮眼，好慢慢适应光亮。”
“换白纱？”泠鸢站直，手在他眼前晃，问道：“你的眼睛看得见了吗？”
“没有。”他摇头。
“一点都不能吗？”她问。
“嗯。”赵长离点头，丝毫没有露出一丁点端倪来。
从厚实的白布到白缎，都是太医吩咐换的布料，泠鸢谨遵医嘱，选最好的白缎给他遮眼，盼着他能早点看适应光亮，眼睛能早点好，现在都要换成白纱了，他居然还一点都不能看清。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能看清一些了呢！”
泠鸢满脸失望，眉眼垂下，赵长离看得十分清楚，他握住她的手，目光仍不斜视地看着她，安慰她道：“太医都说了，不是什么重疾，只需要时间，我会看得清的。”
泠鸢抿抿唇，点头道：“那我明日给你选白纱，我要选最好看，最可爱的白纱给你戴上。”
“最可爱？”
赵长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在第二日时，应验了。
第335章 气死夫君要紧
泠鸢给他精心挑选的白纱纹样，是粉色的小猫，猫还翘着短短的尾巴，花色是粉嫩的，白纱勾边也是粉嫩的碎花，和他这张冷峻的脸，着实不搭。
他若看不见，还能勉强接受，他看见了，心里总觉得这白纱带不合适。
他忍不住就想扯掉眼前遮眼的这段白纱，最后想想，自己现在应该是看不见纹样的，只能睁眼瞎，问道：“娘子，这白纱的纹样，是什么样子的？”
泠鸢看着那可可爱爱粉粉嫩嫩的白纱，衬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眯着眼笑道：“我觉得很好看的样子。”
虽然不搭，甚至还有些滑稽，但她喜欢，捧着他系着白纱的脸，可爱粉嫩的白纱，将他脸上的正气削减了很多，看着没那么肃杀，反而多了几分……可爱，忍不住上手揉了揉他的脸。
她越看越满意，眉眼俱笑，道：“与你非常相衬。”
赵长离分外无奈，透过白纱，看见她笑得这样甜，梨涡深深，只好从了她，笑道：“好，我信你，娘子说好看，那就是好看，娘子说相衬，那就是相衬。”
也不知道顶着这样一段粉嫩飘扬的白纱，拿剑杀人会是怎样的画面。
泠鸢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道：“我的夫君就是好看。”
“阿鸢。”赵长离把她扯到自己怀里坐着，趁着她心情好，问她道：“我还用不用对别人好一点了？”
刚才扯着她坐着的时候，她没动，现在却动起来了，要挣开他，赵长离扣在她后腰的手一收紧，她立马就坐直起来，乖乖坐在他腿上。
“我不想欠你的。”泠鸢低头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赵长离见她如此，想到了什么，恍然道：“你说的是你派执素你大宛那事？”
那事被赵长离替她担下来的，为此祖母还生了他好大一阵的气，她居然还惦记着这一桩事。
“嗯。”她点头。
“这不是你欠我的。”赵长离拨了拨她垂下的碎发，轻声道：“这是我愿意的，你不用还。”
泠鸢看向他，道：“那让你对那公主好一点，也是我愿意的，你不用顾虑我。”
“可你委屈了我。”赵长离眉间深锁，与她道：“我觉得我委屈，我觉得你不在乎我。”语气很低沉，说的话却像极了一个不受重视的孩子。
“你别瞎说，我要不在乎你，我才不会这么做。”
泠鸢那双水眸上蒙了一层水雾，红着眼，脸埋在他颈窝处，低声道：“我希望你在战场上所流的血不被那些骂名玷污，我希望你奋力使出的长剑不被辜负，我希望你不会被你所守护的家国背叛。”
“阿鸢的心意，夫君受领了。”
赵长离的手柔和地抚过她的侧脸，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湿润的泪，隔着可爱纹样的白纱，见着她这副泫然欲涕的模样，心彻彻底底的软下来，完完全全原谅了她此前那些偏执。
能对她怎样呢？
她往日看着虽乖巧，可她若执着起来，赵长离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自己只得努力迎合她，顺着她，况且她还有如此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泠鸢还是不忘叮嘱他，道：“你只能对她好一点点！”
赵长离故意逗她，问道：“你就不怕我逢场作戏，与那公主假戏真做？”
“其实……说我从未想过这种后果，是骗人的，谁都会有不安全感。”泠鸢眼睫垂下，道：“但……怕也没有用。”
“你……”
赵长离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忽的僵住了，他从未想到，泠鸢会预料过这种后果，他以为，泠鸢是绝对相信他，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用这个手段，才会有恃无恐地让他对那公主好一点，才会这么胡作非为。
他以为，自己对她的宠爱、疼惜是独一无二，她是能感觉到的。
“你的意思是，你早就做好了我可能会……”
爱上别人的准备？
赵长离扣住她腰身的手慢慢无力，每一根手指，都像是被抽了筋的软骨，没法将她拥在怀里。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泠鸢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忙从他身上下来，比划着手指，解释道：“我相信你，只是……心里总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不安全感……”
“我给你的安全感不够吗？”赵长离起身，道：“你既觉得没有安全感，你还让我这么去做？”
泠鸢也起身，双手一把环住他的腰身，脸贴在他剧烈起伏的心口，道：“夫君……”
“别叫我夫君！你见过哪家娘子这么对待夫君的？”赵长离低头，见她的脸蹭在自己心口上，心里虽已经原谅她了，可嘴上还是咬牙发狠道：“等这一段过去，我再好生收拾你！”
待他处理完大宛四公主这事，赵长离确实得找她算一算账。
泠鸢扬起脸来，没脸没皮地笑道：“夫君不会收拾我的。”
赵长离嘴角扯出一丝阴险的笑，道：“娘子不要这么笃定，小心翻了船。”张开双臂，道：“替我更衣。”
泠鸢给他更衣时，眼睛直担忧地盯着他的蒙了白纱的眼睛看，道：“给你看病的太医到底行不行啊？眼睛怎么现在还没恢复？要不换一批太医？”
赵长离低头，透过白沙看着她，道：“我这眼睛确实是早就该好的，可最近又被你气着，就好得慢些。”
“怪我？”泠鸢轻哼道：“那你这眼睛这辈子就别想好了，我不气死你，我就不是泠鸢。”
见她也要穿上外出的衣裳，他上前止住，道：“这几日就别出门了，省得听那些闲言碎语，堵得你心里不舒服。”
泠鸢问道：“外面那些人说的话，很难听吗？”
赵长离点头，道：“不管难听不难听，我都不想你听到，乖，待在府里，我早些回来陪你。”
“好吧。”泠鸢很是失落，将身上要穿的外披脱下来，挂在衣桁上。
“寒凉的东西，你不许再吃了。”
出府之前，赵长离警告她五六遍，都出了府，骑在马背上，还要与她道：“你再吃，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的了！”
“知道了！”
泠鸢很不耐烦道。yLcd
第335章 我娘子不敢出门了
自从宁王府回来之后，众人开始笃定这赵长离其实并不排斥大宛四公主，他迟迟不能娶公主，全都是因着郡王妃多妒的缘故。
也就是说，赵长离并没有真的想要挑拨大宛与中原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有意想要挑起两方的纷争。
接连几日，泠鸢耳朵里都传来这样的消息，而这些消息，正是泠鸢的初衷，因百姓口风转变，言官近几日也很少上折子弹劾赵长离说他不顾大局，贪功求名。
即使上折子他，也是拐弯抹角让他处理家中私事，以正夫纲，不得让妒妇扰乱朝纲大局，让他顾虑家国大义，抛却私情。
纷纷嚷嚷的口舌，全都是冲着泠鸢来的。
赵长离依旧是那个英勇无畏的威赫将军，是本朝最有声望的朝臣永安郡王，而泠鸢算是彻彻底底地担上了妒妇的名声。
这个名声于泠鸢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威慑力，妒妇便妒妇吧，她本就没有很大度，担上这样的名声，她没觉得多冤枉。
只是她现在不好出门，有一日她实在闷得慌，借着去寒马寺上香的机会，带着安儿出门。
还没上到寒马寺上，就被那些高门贵户的夫人小姐们暗地里骂不识大局，不顾朝局，不懂权衡，还阴阳怪气说她拿着安儿来要挟赵长离，不让他另娶大宛四公主。
泠鸢不记得那人到底是谁家的夫人，只记得当时有一个姑娘问泠鸢，说道：“好可爱的小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那姑娘身旁的一位夫人就抢了话，尖酸刻薄道：“姑娘，这你都不认识啊？这是永安郡王家的小公子，应该是叫做……绳子？栓子吧？郡王妃把他生出来，是为了拿他拴住他爹永安郡王的，叫做绳子、栓子，也不算辱没他……”
周围众人纷纷看向那夫人，那夫人自觉自己口齿了得，正洋洋得意，而泠鸢脸色一变，毫不客气，当场甩了那夫人一巴掌。
“啪”的一声，下手极重，甩过去那夫人差点就站不稳，差点就从石阶上摔下去。
这些端着架子的小姐夫人们，平时就算是气急了，也很少动手，以维持她们端庄的姿态和尊贵的颜面，少见泠鸢这样直接动手的。
那夫人和周围围观的人，都吓住了，不敢上前劝阻，生怕下一个被甩巴掌的，便是自己，那可是郡王妃，背后是永安郡王府，她们自然不能贸然地为了一时之气而以下犯上，挨了巴掌绝对不能还手。yLcd
泠鸢冷笑道：“这位夫人看着好生眼熟，只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人，没长有用的脑子倒是长了一张多余的嘴，你爹娘是不是给你起了一个叫做‘贱人’的小名，果然是名副其实。”
那夫人捂着被打的侧脸，眼睛瞪得若牛眼一般，指着她，怒道：“你……你也就仗着你是郡王妃的身份打人，等有一日你不是了，我看你还嚣张到哪里去。”
“不知道这位夫人听没听过光脚不怕穿鞋的？越是没有身份，越是不怕死，不怕死的人才最嚣张。”泠鸢啧声摇头，道：“我现在要不是永安郡王妃，得顾着郡王府的体面，你这位出言不逊骂我孩子的尊贵夫人，现在早已经被我弄死了，哪里还会留你在这里张口说话？”
说着，在那夫人耳边阴恻恻道：“其实我刚才想了想，趁着现在身份比你尊贵，弄死了人也会有永安郡王替我兜着，我不如就……”
其声若闷雷，那夫人脸色都吓得惨白，又觉得颜面尽失，实在气不过，骂骂咧咧地走了。
虽然打人解气，但泠鸢也不能把那些出言不逊的人都打一遍，这么多人，她手疼。且她确实要顾着郡王府的体面，赵长离向来纵着她，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韩老太君若是知道她在外头这么嚣张，多半是会被气到。
所以，她还是听了赵长离的话，既听不得外头的话，那就索性待在自己的府里，少出门就是了。
今日，泠鸢打算在府里扎秋千，明日，泠鸢打算造小船，后日，她又捣鼓起水车来，整个郡王府，被快要闷死的泠鸢弄得乱糟糟的，下人们跟在后面收拾都赶不及，她又突发奇想弄出别的事来。
就连安儿也不能幸免，泠鸢每每喂他吃饭时，总会故意逗他不让他吃到，弄得安儿都觉得眼前这位女子，可能不是自己的娘亲，然后嚷嚷着找自己的亲娘。
她在府里这么闹，韩老太君自然也从玉大娘口中知道这些事，也知道外头传的话，她只叹一声，道：“她心里不好受，随她去吧。”
虽然被自己名声不好，但泠鸢算是彻底摘掉了赵长离身上背负的污名，但也催着皇上定下大宛四公主与赵长离的婚期。
这一点，泠鸢也是能想得到的。
既然人人都说赵长离是愿意娶大宛四公主的，那自然没有继续拖着的道理，泠鸢不过是个妒妇，影响不了什么大局，根本不用在意她的感受。
于是，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般的折子上到皇帝面前，让他早一些定下郡王和大宛四公主的婚期，好给大宛一个交代，彰显中原信守承诺的风范。
而当时的口谕是连着两道一起下的，一道是赵长离娶大宛四公主，另一道口谕，是泠鸢与皇上对峙时得来的，那便是泠鸢带着安儿改嫁宁王府。
众臣知道皇帝症结在于第二道，纷纷出言献策，说泠鸢改嫁便改嫁，但孩子断断不能随着一道过去的，还有的说，孩子可以跟着过去，日后再想个法子要回来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