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那一双可怜巴巴的杏眸,盈盈含雾,赵长离气消了一些,踩着雪往泠鸢身侧走来,一把推开韩承晔,让他赶紧滚远点。
韩承晔无奈摇头,往院门走去,抽身离开,省得一会儿沾染一身是非,被赵长离抽骨扒皮……
洒金梅雪白花瓣上,洒着几点薄薄金色,霞光打下来,宛若蒙上一层朦胧的红纱,雅致又矜贵。
赵长离走到泠鸢面前,迎上她希冀的目光,目光定定锁住她的眼眸,低声道:“求我,我就帮你。”
泠鸢双眸看向他,淡淡开口道:“求你。”
毫无感情的两个字,也没有什么灵魂,没有一点急迫的感情在里面,她是故意的。
赵长离冷冷道:“我可是要从宁王世子手里抢人,你就这么求人的?”
泠鸢再道:“求求你。”
这次,只是多了一个字而已,依旧是干干巴巴,莫得感情,眼神飘向别处,带着玩笑的意味。
赵长离冲她摊开手,道:“要我帮你可以,你把你此前些给我的信还给我。”
泠鸢低着头,把雪踢到他皂靴上,道:“我都说了,信被烧掉了。”
“小骗子。”没得到信,赵长离依旧答应她,别过脸去,看向别处,幽幽道:“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次,反正你说的,嫁给谁不是嫁,那我娶谁不是娶?”
“你才是小骗子。”泠鸢抬眼看他,轻哼道:“你就是喜欢我,偏不承认。”
赵长离曲指,蹭了蹭她鼻尖,笑道:“我承认啊,我确实喜欢……上你。”
“滚。”
泠鸢眼睛一红,直接恼了,忘记自己脚上还受着伤,一迈步,脚下一疼,就往赵长离身上扑去。
赵长离把她拦腰抱起来,抱小孩似的,手臂托着她小小的身子,往屋里走去,道:“哎,不得不娶了你,我是不是亏大了?”
泠鸢双手抱住他颈脖,低声道:“你可以不娶的,嫁给宁王世子也蛮好的。”
赵长离气恼道:“再说一句气我的话,小心我把你摔雪地里。”
泠鸢冷哼道:“你好凶。”
他笑:“我今后还可以更凶。”
“你放我下来。”
“你脚上受伤了,我永安郡王妃,可不能是个跛脚的。”
“郡王妃?”
泠鸢觉得,自己最多当个郡王侧妃,担心道:“郡王妃得过圣上的圣旨吧?”
王妃,世子妃,太子妃,郡王妃都是要入皇家玉碟,虽然人选是自己选定的,但得皇上亲自过目,批一道圣旨,大约是说允许娶某某某为正妃,授予俸禄,正妃还需入宫听圣人训。
赵长离看她一脸愁容,笑道:“这事我早就想好了,你担心什么?个小脑瓜子,想想今晚吃什么吧!”
泠鸢想了想,道:“螃蟹。”
“螃蟹属寒,你又病着,不能多吃。”
“河虾。”
“也不行。”
“冰酪?”
“大冬天的,你是想死吗?你以为你死了,就不用嫁给我吗?想得美!”
随后,赵长离听不到她回应,反而听到她趴在自己肩上,偷偷笑着,他也没打算揭穿。
抱着她回屋去了。
没过几日,盛都街头巷尾都传着这样的话,说什么赵府的泠姑娘死活不要嫁给宁王世子,宁王世子打算强取豪夺,永安郡王看不得宁王世子手段强硬,当下把泠鸢截了下来。
原本该是宁王世子侧妃的泠鸢,永安郡王去一趟宫里,圣上的旨意立刻下来,泠鸢很快成了永安郡王妃,据说是九月完婚。
茶馆里,喝茶的人说着话。
“永安郡王真是好心好意,为了护着这么一个孤女,居然直接娶了她。”
“永安郡王向来重情重义,此前因为三皇子的事,他不也照顾信阳公主这么多年了吗?那泠鸢啊,是秦笙表妹,那秦笙又与郡王青梅竹马,他肯定是受了秦笙临死前嘱托,才对泠鸢这么好的。”
“提起信阳公主,她不是对郡王早就有意吗?”
“有意又如何,郡王抱负远大,怎么可能娶公主?”
叽叽喳喳说了一堆话,坐在雅间的赵长离只觉得聒噪,放下茶钱,便与白越走出茶馆。
白越道:“你是得了娇妻入怀了,信阳公主那边,你这么交代?”
赵长离淡淡道:“有何要交代的?”yLcd
白越轻轻拨开折扇,问道:“这么多年了,你对那信阳公主,当真没有一丝情意?”
赵长离冷声道:“我对她但凡有一点情意,我便不会娶泠鸢。”
白越淡淡一笑,道:“你现在担心的,是她会如何对付泠鸢,是吧?”
“泠鸢是我的未婚妻,我自然要护着她。”
白越嘲笑他道:“得了吧,就算泠鸢不是,你也会护着她,我看你今后是栽在她身上了。”
“我乐意。”
“你乐意你的,我逍遥我的去。”
说着,白越便往一处青楼走去,腰间半块并蒂莲暗纹玉佩与别的玉佩相撞,发出响声。
第54章 你怎么还在看
圣上的旨意下得如此之快,泠鸢也有些觉得诧异。
且不说信阳公主那边,就是圣上本人,看到赵长离要娶泠府的人为郡王正妃,心里也该琢磨琢磨,掂量掂量好几天,再假装与赵长离商议商议,甚至拖上好几个月,几番思量,各处周旋后,才肯落下朱笔,批下圣旨。
如此之快,实在匪夷所思。
赵长离夜里回府,依旧给泠鸢带上一些糕点,以前糕点是借口,现在不是,他无论何时,都可以来看他的未过门的妻子。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畅快起来。
屋内静悄悄的,此时已经过了正月,正是二月倒春寒时,夜里冷风透过半掩的雕花窗,徐徐吹入屋内,白纱罩子笼着烛灯或明或暗。
泠鸢没有在里屋,而是在一隔间处。
隔间处辟开一处看书习字的地方,篾席铺着,置一凤尾长书桌,身后是半圆的置书架,书架上稀稀落落放一些她平常看的书册。
四书五经都是应景用的,市面上最火的话本、画册才是她闲暇时最喜欢看的。
近日她又不得不摆上几本《女诫》《女则》之类的书,翻都没翻过,都是崭新的。
此时她正盘腿坐在篾席上,身上裹着一大块绒毛毯子,手肘支在桌上,五指脸颊,小小一张脸,愁容满面,玉指轻打在侧脸,缓缓的,节奏混乱。
她另一只手轻压在一道圣旨边上,桌上的书被丢得散乱,琉璃灯投在她侧脸,肌肤透着莹玉般的光泽,小巧的鼻尖,杏眸柳眉,睫毛微颤。
赵长离悄声入了隔间,坐在篾席边上,从袖中拿出一块油纸包裹着的芙蓉糕,中指点在芙蓉糕上,往她眼前慢慢挪去,低头盯着她的眼眸。
发现她没因为芙蓉糕而转移视线,眼眸一动不动地叮住手边的那卷圣旨。
他轻笑,问道:“这一卷圣旨,你来来回回都看了多少遍了?怎么还在看?”
泠鸢水亮水亮的眼眸抬起,突然变得神秘兮兮的,凑近他耳边,悄声道:“我怀疑,你这份圣旨是伪造的。”说完,还不忘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赵长离拿过她微凉的手,放在掌心揉着,柔声道:“我伪造这个做什么?”
“为了娶我。”
她毫不脸红道,好像为了娶她,赵长离做出这么格的事,十分正常。
虽然他确实会,但没有必要。
赵长离嗤笑一声,道:“这可是死罪。”看她依旧是一脸不可置信,他认真道:“圣旨是真的,你不用怀疑,一字一句都是真的。”
她从桌前挪到他身侧,裹着的绒毛毯子从她肩上滑落。
她下巴抵在他肩上,仰着小脸,天真地问道:“圣上这么好说话的吗?你想要选哪个就选哪个,全都由你做主?”
他笑着点头:“嗯。”
“这样啊?我还以为圣上一点都不好说话呢!”泠鸢叹一口气,淡淡道:“可能圣上只对你们赵府好说话吧,对秦府一点都不留情。”
眼眸垂下,眼底一红,眼角要滚下两颗眼泪来。
赵长离揽过她脑袋,往自己怀里靠去,轻拍她后背,低声道:“圣上不留情,可上天给了你两次机会。”
也给了他两次机会。
泠鸢觉得待在他怀里能让自己安心,索性就多赖了一会儿,不愿起来。
赵长离乐得她不起来,香香软软的身子,抱个满怀,低着头看她青丝拂过脸颊,看她眼眸半眯半睁,看她唇角轻抿。
沉静不说话的泠鸢,像一只温顺的幼猫,偶尔用手戳一戳她小脸,她会皱眉,“嗯……”的一声,拖长尾音,杏眸一瞪,嗔怪地看他。yLcd
他磨了茧子的指腹摩挲她的侧脸,想起沙场,想起金戈铁马,他觉得此刻的宁静,很是难得。
赵长离声音低沉而温柔,宛若静水深流,低声与泠鸢说了一些话,。
他说:“宫里和亲公主的人选已经定了下来,是赵府的二小姐,三月时,她就该入宫,拜陈贵妃为母亲,圣上会给她授予昌平公主的封号,五月时,大宛的使臣来,六月,昌平公主出嫁。”
泠鸢小手捏着他的手不放,低声道:“二小姐出嫁,执素与她这么要好,她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伤心得要晕死过去。”
赵长离柔声问道:“信阳公主最近没来找你麻烦吧?”
泠鸢枕在他膝上,拨弄他腰间的玉章,道:“不是什么大麻烦,最多就是让她的婢女来我面前骂几句,暗中让人把我马车车轱辘弄坏,上次我去田庄,就因为马车坏了,自己走下田埂,请了一顶轿子回来的。”
“怎么都没告诉我?”
泠鸢道:“又不是什么大麻烦。”
手里拿着他羊脂玉制成的玉章,迎着光左右看了好久,漫不经心道:“以前我还是秦笙时,陈牧月给我的麻烦,比这要大得多了,赵温时还从来不站在我这边,一开始我还说几句,后来看他那态度,知道说也无用,就不说了。”
赵长离的脸色瞬间如黑炭一般,身子一僵,但她看起来好像很不在乎这些事了,可她既然不在乎,为什么又要提起呢?
把气恼压在心底,他不敢冲她发出来,生怕以后她有话憋在心里,不愿再与自己说出口,他现在自己窝着那一股火气难受,揉着她小脸的手不由得重了起来。
她微微皱眉,道:“疼。”
泠鸢不知道她因为什么而疼,还以为赵长离在故意使坏。
赵长离压下心口涌上的醋意,心里觉着她既然已经要嫁给自己了,再计较以前的事,未免心眼太小,也就不提了,只淡淡提醒她,温声道:“我不是赵温时,以后这些事,你都要告诉我。”
她点头,又道:“真的只是小事。”
说着盯着他那张脸,伸手揉了揉报复他,皱眉道:“小到我都以为你是不是用肉体去安抚她了?要不然她怎么可能只是找我这些小麻烦?”
他轻笑道:“人家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也就罢了,你个当事人居然也希望搞出大事来。”
泠鸢轻哼道:“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嘛,信阳公主本就不是什么温良之辈。”
第85章 咬一口再说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赵长离握着她的手,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的揉搓,玉指都被他搓红了,他也舍不得放手。
泠鸢觉得冷,肩膀瑟缩一下,赵长离把篾席上的绒毯扯过来,给她严严实实盖上。
他道:“我明过几日从宫里派人来,打掉你小院的一堵墙,再打掉我院中一面墙,中间隔着的空地和小路全都围起来,重新修整一番,如此,当做我们成婚的新园子,这屋子我给你原样留着,若你恼我时,还能跑到这屋里静一静。”
泠鸢趴在他膝上,勾起双腿儿晃着,道:“又是打墙又是造院子,动静这么大,我这屋子里还怎么住人?”
手里拿过桌上的芙蓉糕,掰开一小块往嘴里放,杏眸亮亮地看着他。
因为她这么趴在膝上,不安分又喜欢乱动,玲珑有致的娇躯点燃赵长离欲火,可他又不能把她怎么样,说话都暗哑起来。
他抚着她后脑勺,沙哑道:“祖母院子大,后面有几处厢房空着,我们先搬过去住下。”
一句平常不过的话,他说得艰难。
泠鸢咽下芙蓉糕,喝一口水,道:“成婚一定要造新园子吗?”
赵长离拇指抹去她唇角的水渍,道:“郡王成婚,奢侈一些,新造一个府邸都不为过,我们这算是很俭省的了,可也不能太俭省,郡王与郡王妃的吃穿用度都有祖上传下来的规制,多了少了都不行,有些事,不能嫌麻烦就不做。”
泠鸢点头,道:“那好吧,造就造吧。”
她知道,赵长离比她更嫌这些事琐碎,但又不得不做。
造园子花费若是多了,逾矩肯定不行,若是少了,会让那些比郡王妃低一些的国公夫人侯夫人难堪。
规制没有下限,只规定了上限。
譬如说,郡王府造园子上限是花费三十万两,国公府造园子低一等是十五万两,现如今你郡王造园子才花费十万两,这就让国公府很难办,他若造了十五万两的园子,说起来没有违制,可他造的园子比郡王府造的园子花费要多,肯定会落人口实。
更不必说,比国公府更低的侯府、伯府等。
可若要人国公府造一五万两的园子,人国公府对你郡王府难免会有微辞。
如此,为了不得罪盛都之内郡王以下的达官贵人们,这新园子不得不造。
赵长离轻声道:“我成家后,独立为府,从此以后,永安郡王府是永安郡王府,与那边没有什么干系,你在郡王府做你的君王妃,祖母与我们一起住,这边发生什么,都与那边府里无关,那边府里发生什么,也与我们无关。”
他不愿意泠鸢与那一家子再有什么牵扯,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一点都不相干最好,她心里所想之事,赵长离都明白,他替她去做就好。
“嗯。”
泠鸢吃完芙蓉糕,正心满意足地添嘴唇,他说什么都点头应声。
“等过了一两年,我们再生几个孩子,祖母身体还算硬朗,应该能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阿鸢,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必理会,乖乖做我的妻子,做我的郡王妃,好不好?”
赵长离说这些话时,声音比适才更加柔和,潺潺流水般,流淌过静谧的小院,流淌过一株桃花盛开的树下。
可是,泠鸢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以为他让自己不要因为以前的恩怨,招惹那一家子。
但是她来赵府,为的不是做他的郡王妃,为的是秦府,为的是秦笙。
赵长离又说了很多的话,说要给她在园子里扎一个彩绸秋千,再引流水入园子,种上睡莲,夏日可以泛舟,能睡在船上。yLcd
泠鸢耳边模模糊糊,听得也不真切,只知道园子很大,有山有水,还有他。
她就这么枕在他膝上,手里握着他腰间的温润的玉章,蜷缩着睡去,风轻轻吹入隔间,卷起圣旨一角,琉璃灯在风中飘摇。
抱她入里屋,给她盖好被褥,薄唇印在她侧脸,唇瓣依依不舍要离开她柔嫩的侧脸时,他又俯身,往她侧脸轻轻咬了一口。
被咬了一口的泠鸢只是梦中觉得侧脸疼了一下,蹙了蹙眉,一个翻身,又把疼给忘了,继续甜甜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