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妃……”
虽然不知她要做什么,但看泠鸢不像是在开玩笑,两人低下头,盯着脚下厚厚积雪,小心翼翼往前跨了半步,心里有些犯嘀咕,这个泠鸢到底是要做什么?
泠鸢唇角扯了扯,悄悄抬眼又瞥了一眼屋檐上的重雪,摇摇头,道:“再往前跨一步。”
王氏与陈牧月两人便往前垮了一大步。
泠鸢摇摇头,又开口道:“退半步。”
两人再退半步,眼神里对泠鸢的怨气持续上升,泠鸢当着郡王府下人们的面,把两人当做下人一般的戏耍,要退就退,要进就进的,这是在羞辱她们。
两人压在心底的这一股怨气一直在积攒着,不敢爆发,憋红了眼。
泠鸢半眯着眼,葱玉般的手指敲打着躺椅扶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心里数着拍子,晾着两人站在屋檐下等着,而她在等着屋檐上那块积雪缓缓滑落下来。
先是滴了几滴融雪水,落在两人肩上,两人穿得厚实,没有察觉到,再然后,整块积雪从屋檐上直接滑落下来,猝不及防之下,两人被一大块积雪砸得满身都是雪。
一身都是狼狈。
脸上、头发上,耳朵上,颈脖里,后颈处,都挂着雪块,雪块砸到头上,疼得很,落入后颈,冷得人直跳起来嚷嚷,毫无仪态可言。
王氏与陈牧月两人如此狼狈,而泠鸢,正双眸微阖,歪在躺椅上,装作不知道,没看见一般,闭目养神,还扯了扯身上的绒毯,静静入梦了似的,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情。
对王氏与陈牧月被积雪砸中的事情,当做没发生似的,也没听到两人受到惊吓时的嚷嚷。
第145章 蹭吃蹭喝专业户
院中的下人们见到王氏与陈牧月如此尴尬,虽都赶紧上前去替两人收拾干净,还抬着火盆来给两人取暖,但脸上其实都在强忍着不要笑出来。
这些下人们看笑话的态度,都被王氏与陈牧月看在眼里,看恨不得扬手上去给这些下人们一巴掌,再看一眼廊下躺椅上那个双眼阖起的泠鸢,立马收回了要甩出去的巴掌。
奈何这里是郡王府,要撒泼不能在这里撒泼,陈牧月这样平日里受不得一点委屈的人,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弱下来些。
侍立在泠鸢一旁米豆还一直用手比在唇边,做噤声的手势,让下人们不要出声,以此来暗示王氏与陈牧月两人,不要因为被积雪砸中了,被下人们暗中嘲笑了,就大声吵嚷,若把正在小憩的泠鸢吵醒了,那可有得受的。
今日,王氏与陈牧月是拉着钱姨娘来道歉的,她们本就理亏,这下受了委屈,即使头疼,即使狼狈,那也只能忍下去,谁让泠鸢她是这座郡王府里的郡王妃呢?
王氏与陈牧月两人收拾干净后,扯着钱姨娘,连告退都不说一声,直接走出了郡王府,脸上气冲冲的,能生吞下几头狮子一般。
她们走时,泠鸢还没有睁开眼,看着好像是真的睡着了,盖着绒毯,怀里抱着一个热烫的手炉,耳边时不时传来手炉里核檀炭细碎的剥剥声,很轻微,很细小,在这沉寂的院中,剥剥出响声。
王氏与陈牧月今日其实没做错什么,两人拉着钱姨娘来道歉,不过是为了赵府的颜面。
但泠鸢见到那块屋檐上积雪,心里就想着,这积雪砸在两人身上,不知道两人是个什么情形,她心中冒出恶意来,眯着眼偷偷见着两人狼狈地扑落身上的雪,心中有怨气,却不得不忍着的模样。
看着王氏与陈牧月那样,她觉得痛快。
秦笙以前忍着的事,比积雪落在身上要大得多得多。
她恍惚记得,有一次陈牧月来赵府做客,赵温时对她十分殷勤,陈牧月在秦笙面前揽着他的手,故意走到她面前刺激她。
秦笙才不会被这种小事刺激,照样吃吃喝喝,招待来赵府的宾客。
宴席中,陈牧月撞到了秦笙,两人一起落水了,她却说是秦笙的错,说是秦笙把她推了下去。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周围的人又没有眼瞎,只要问问周围的人也就明了的事,王氏与赵温时却都只相信陈牧月的话。
或许,那个时候,王氏与赵温时心里对秦笙,也是这种“恶意”的心,不是不相信秦笙,是根本不想相信她,即使他们知道事实是陈牧月撞倒秦笙,他们也不愿听秦笙解释。
赵温时和王氏,包括陈牧月,这三人当时应该就是想要看秦笙在众多宾客之下,孤立无援,被那些人指责嘲笑,看着她出丑,看她窘迫,看她尴尬。
那个时候,秦笙虽是赵府少夫人,但在众多宾客赤裸裸的嘲笑眼神之下,看着却像是赵府的一个外人。
不,比外人更不如,更像是赵府请来表演丑角的那个人。
当然,秦笙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主儿,从来就不是。
当时,秦笙在王氏与赵温时咄咄逼人的责怪之下,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将早已经换了干净衣服的陈牧月拽到了满是水草的湖水里,把她生生摁进水里吃了好几口的水,她被迫呛出几口腥臭的湖水出来。
秦笙手里揪着陈牧月的头发,笑得很狰狞,她对赵温时与王氏道:“既然我担了这罪名,当然得把这事给坐实了,才不会让我的婆婆与夫君犯了污蔑的罪名。”
现在记起来,泠鸢只记得当时赵温时急急地给呛了几口水的陈牧月请大夫,只记得当时乱哄哄的好多的宾客,在光影中快速穿梭,像是幻影一般。
那个时候,她是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是站在黑夜里,而别人,都站在宴席里明晃晃的烛光下,笑着,对她怒目着。
她那个时候真的想要蹲下来,抱抱自己,但是她没有,一个人站着走回了自己的院中,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嘿!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倒觉啊?”
白越在她耳边嚷嚷,再贴着她耳朵,用力打下手中崭新的紫竹折扇,声音清脆,要把她从梦中拉扯出来。
如此大的声音,泠鸢不得不从梦中把自己拽回来,她意识清醒了一些,但双眸还是紧闭的,不愿意睁开,也并不想清醒。
她随意翻一个身,扯了扯身上的绒毯盖住自己的脑袋,蒙着绒毯,淡淡道:“蹭吃蹭喝来了?”
白越来来郡王府,不是蹭吃就是蹭喝,反正就没一件正经事,最正经的事,就是旧事重提,抱怨她和赵长离当初不该这么早揭穿他失忆这件事,让烟儿到现在都不愿意见她。
就因为这事,他来郡王府蹭吃蹭喝一直都脸不红心不跳的,像是理直气壮来讨债似的。yLcd
白越命人搬来一张竹篾方凳,垫上一层绵软的褥子,坐在竹篾方凳上,合起手上折扇,使眼色让米豆去做吃的,还颇为挑剔地要求道:“大冬日的,得切几斤牛肉烤一烤吧,馓子得烤过出了油再端上来,粟米饭要多煮一会儿,还得温上一壶苏合香酒……”
“再絮叨,就去碎云脂花伎馆去,那里你想吃什么都有人亲自喂到你嘴里!”
泠鸢幽幽道,斥完了他,再睁开眼,不耐烦地看向白越,撑着扶手坐直了起来,拢了拢身上鹅绒大氅,命米豆道:“去准备饭食,再晚些时候,郡王也快回府了。”
再起身,往堂屋内走去,趿着软底棉靴,随意问他道:“你家里不管你饭的啊?还来我们郡王府蹭饭。”
白越跟在她身后,将折扇往腰间收去,进了堂屋,道:“我平日在街上浪荡惯了的,我半个月不回家,家里人兴许都不会有什么奇怪,我现在也懒得再回去,省得被我娘骂,骂我不娶媳妇。”
第145章 白越:我过得好苦啊!
泠鸢趿着靴,拖着后脚跟,走到东外间,坐在软塌上,揉了揉眼角,这才真正清醒过来,抱着引枕眯了一会儿,再打了一个哈欠,抬眼时,就比较精神了。
她道:“是啊,要是你家里人知道,你整日暗中跟着一个烟花女子,不做正事,那不得把你抓回去,家法伺候。”
“你以为我乐意这样鬼鬼祟祟的啊?她现在都不大乐意见我,看见我就跑,我要是不跟着,能怎么办?”
白越说话毫不客气,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半蹲下来,动手提起炭盆上架着的铜茶壶,往软塌矮桌上茶盏里倒去,还反客为主,给泠鸢手边的茶盏也倒上热茶,茶壶搁在梨花木托盘里。
他坐上软塌,就在泠鸢对面,端起茶盏,轻轻哆了一口茶,怨念极深,道:“要追根溯源地说起来,我失忆这事要不是被你们揭穿,我现在和烟儿不知道多快活,她是伎馆女伎,我是她恩客,啧啧啧,整日除了快活就是快活。”
“得得得,我们的错,我们的错。”泠鸢端起热茶吹了吹,放在一边等着晾温,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道:“我最近去府衙查了查那僧人的来历。”
泠鸢查那僧人的事,白越一直都知道,她还问了白越一些问题。
他焦急地问道:“查到了吗?这人到底什么来历?”双手捧着茶盏,转着,当做取暖的。
泠鸢皱着眉,缓缓道:“我去寒马寺问了这位僧人法号,他的法号是未然,又去府衙查了关于寒马寺的卷宗,里面有寒马寺众多僧人的来历,但这位叫做未然的僧人,我只查到他九岁入寒马寺出家,道不明父母,说不清来自何处,记不清他俗家姓名,是寒马寺的住持把他收留进了寒马寺的。”
白越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没有来历?”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泠鸢点点头,继续道:“这位叫做未然的僧人,入寺庙时,已经九岁了,又不是尚在襁褓的婴儿,却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你说他……”
白越琢磨着,猜测道:“他当时入寺时,是不是傻了?或者脑袋有问题?记不清了?”
“……”
泠鸢低下头,食指指腹快速地磨着矮桌桌面,久久不言语。
她觉得变成傻子这个可能性很小,这位僧人看着不像是傻了的样子,至于记不清了,泠鸢也觉得不大可能。
沉默良久,白越开口道:“明天烟儿又要去见他了。”语气怨念极了,好像烟儿去见那位僧人,给他带了了巨大的伤害似的。
“明天?”泠鸢抬起头来,眼底有光,忙问道:“是在寺里见吗?”yLcd
白越点头,道:“应该是,我悄悄听烟儿与她丫鬟说的。”
“那我明天带着赵静雁和祖母去寒马寺。”泠鸢捧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道:“我去寒马寺想要查这个苦行僧底细的时候,这个苦行僧一直在外面游历,迟迟不得见他,既然明日他回到寺里,那明天就是求佛的好日子。”
白越蹙眉,问道:“赵家三小姐的病,和这位苦行僧当真有关系?”
泠鸢点头,道:“常太医说,赵静雁手中那块方巾上有奇怪的香味,那香味里有蛊惑人心的草药在里面,但他不知道那草药是什么,而那方巾恰恰是那位苦行僧给赵静雁的,所以我觉得这个苦行僧很古怪。”
“嗯……确实很古怪,他越古怪越好。”
白越一折一折拨开折扇,道:“我就说烟儿怎么可能会和一个僧人这么亲密,肯定是那个僧人蛊惑她了!”
有了这个猜测,白越脸上明显高兴许多,若是那个苦行僧蛊惑的烟儿,那就说明烟儿的心还是有可能到他这边来的。
可能性还很大啊!
看他眉间舒展,泠鸢故意刺激他,手托着腮,幽幽道:“万一人家烟儿就是对那个僧人芳心暗许,不是因为什么蛊惑呢?”
“你……”
咔哒一声,折扇敲在矮桌边沿。
白越放狠话道:“那我就搅得你和郡王都不得安生,我天天来蹭饭,我夜夜来听你和郡王的你侬我侬!谁让你们两个揭穿我没失忆的!你们两人就是罪魁祸首,你们得为我负责!”
“噢哟,明明是你自己喝酒误了事,说漏了嘴……诶诶诶……你居然敢打我!”
泠鸢刚要抬起手来,格挡掉白越佯装要打过来的折扇,另一只紧实的手臂就替她把折扇挡在了前面,还顺道一把夺过那折扇,狠狠打了白越脑袋几下。
打得白越嚷嚷直叫,捂着脑袋直道:“你们两个人欺负我一个人!苍天啊!啷个还有天理哦!”
“你回来了?”
泠鸢仰起小脸,直接在软塌上跪坐起来,伸手就往赵长离身上那常服领口上去,解开他常服纽扣,替他宽衣,脱下紧腰束颈的常服,解掉束缚他一整日的规矩。
她还笑道:“我让米豆准备了饭食,这会子应该快好了。”
赵长离搂过她的腰,单手将她抱起,紧实的手臂托着她,还轻轻掂量掂量两下,道:“你怎么又轻了?是不是又贪嘴吃点心,不吃饭啊?”
说着,他就这么抱着她,大步迈到暖阁去,徒留白越一人看着两人亲密的背影,黯然伤怀。
泠鸢瞥了一眼身后跟上来的白越,有些不大好意思,脑袋埋在他颈间,尴尬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别总这样揣度我!”
赵长离根本不管身后的白越如何羡慕嫉妒,曲指蹭了蹭她鼻尖,笑道:“看来是了。”把她放在高凳上坐好,道:“今晚多吃些。”
此时,米豆命众多丫鬟在暖阁摆好上晚饭,碗筷勺子,酒杯全都上齐全了。
泠鸢坐在赵长离身侧,白越坐在对面,手边有一壶温好的苏合香酒,桌上有切好炙烤过的牛肉、鳜鱼羹、豆腐皮酿、莲藕汤、百合虾仁清炒等小菜。
每样菜式分成三份,每人前面都有,分量都是差不多的。
吃饭前,赵长离把泠鸢手边的酒杯拿走了,道:“不许喝酒。”
第147章 只有你能色诱我
泠鸢瞪了一眼赵长离,不满道:“我没打算喝。”
赵长离揉揉她脑袋,笑道:“乖。”
白越看着这两个人,自己想了想,若自己劝烟儿不要喝酒,她会怎么说?
她只是用淡漠的眼神看向他,一脸“与你无关”的漠然,继续与那些客人喝酒,笑着,闹着。
想到此处,白越就捂着心口,一股酸意涌了上来,实在太酸了。
暖阁内的温度一直都是烘热烘热的,地下的地龙烧着,四个墙角放了水车,水车咕噜咕噜转着,洒出一些水来,使得暖阁内不至于那么干燥灼人。
赵长离看了一眼泠鸢,她在好好吃饭,便转过脸来,问对面的白越道:“六皇子那边,如何了?”
“六皇子啊?他辣个鸟样儿,还能怎样?胡乱捣鼓,都快把我们让给他的那军队给捣鼓出问题来了。”
白越抻了抻手臂,挽起自己的窄袖,越过自己前面的鳜鱼羹,非要舀一勺泠鸢前面的鳜鱼羹到自己小碗里,泡了粟米饭,呼呼呼地扒拉吃起来,半眯起眼,很是满意,道:“果然还是郡王妃前面的菜好吃。”
泠鸢嫌弃地白了他一眼,舀了一勺他前面的鳜鱼羹,放在嘴里尝了尝,道:“明明都是一样的。”
白越嘴里还塞着饭,含着饭就直接含含糊糊道:“六皇子借着将帅之权,在军中试图培养自己的势力,所以,最近被皇上打压得紧,这个六皇子也是倔得咧,皇上越是想要打压,他越是想要扩张自己在军中的势力,这父子俩真的是,非得要个你死我活。”
泠鸢在一旁听着,打压六皇子,皇上当然不会亲自动手,在武将中,能被用来打压六皇子的,也就赵长离了,且两虎相斗,皇上坐壁上观,才是他惯用手段,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但皇上要想利用赵长离,好像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毕竟赵长离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说利用就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