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别的人,指的是三皇子。
赵长离淡淡道:“不劳十王子挂心。”
本来,大宛十王子来此宴,是想把驿馆被烧的事提溜出来提一提的,激怒赵长离,奈何,赵长离没搭理他,一心只在泠鸢身上。
他像是花了大力气打在棉花上,憋着一股气,却发泄不出来。
第251章 不能喝酒
此时,六皇子在一旁摆手,道:“十王子,来来来,喝酒来,别自己给自己添堵。”
十王子回到自己的座位,冷冷瞥了一眼赵长离,目光扫过,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六皇子,眼神没停留,看向别处。
若驿馆没有被烧,押解回来的那个执素还在,今日就不是什么接风洗尘的宴席,而是问罪赵长离的公堂。
十王子想到此处,心中火气更甚,杯中的酒,一口一口往喉咙里倒。yLcd
六皇子在一旁,像是一个局外人,就转着酒杯看戏,也不说话,在皇上面前,就怕说错一句话,引得他这位父皇多想。
他这位父皇,别看到现在一句话没说,心里可想着一堆事了。
他就是多喝了一口酒,多看了谁一眼,他这位父皇都能脑补出一场大戏来,所以,在父皇面前,六皇子一向都如此随性,只喝酒。
管他什么你争我斗,都得出了宫门再说,在宫门里面,他只能做一个寻酒作乐的六皇子。
十王子回到位置之后,登时,宴席没人说话,都安静了下来。
气氛稍显得诡异,幸好宴中有歌舞来填补其中的空白,让整个宴席显得没有那个尴尬。
在歌舞的掩饰下,各人又各自喝着自己的酒,说着客套话。
皇上就坐在上边,看着下边的人,端出皇帝的威仪来,一言不发。
既然要是个寻酒作乐的纨绔,那六皇子自然要演得像一些。
六皇子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忽的对泠鸢道:“听闻永安郡王妃是个多才多艺的,不知今晚小王可否有眼福,舞倒是不必了,毕竟郡王妃已然有了身孕,那就欣赏欣赏郡王妃的歌喉或是丝竹技艺,如何?”
听闻?
这六皇子到底听谁说的?她打小爬树掏鸟窝,下河抓螃蟹,在琴棋书画上没下多少功夫,根本谈不上多才多艺。
在这些事上,爹娘只需要她能过得去不至于太差就好,根本不需要她费心在这些上边,只让她多读书,多懂得些道理,技艺上的事,从来不会苛求。
泠鸢自己也从未在任何场合表现出自己多才多艺来,这位六皇子这句话,多半是胡诌出来的。
也只有六皇子敢说这样的话,换做是旁人,是万万不敢提这一茬的。
让郡王妃唱曲弹琴给众人听?成何体统?
虽知道有不妥,但因为是六皇子,所以,在场众人都不敢言语。
六皇子是皇上留在盛都的唯一一个儿子了,虽皇上没说,但也默认了,六皇子会是将来的皇帝。
众人哪敢有异议,反正这是六皇子针对永安郡王的,他们插手不得,只能揣着手在一旁看着。
韩承晔是看不下去,虽说他也忌惮六皇子,但也见不得六皇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正要替泠鸢说一句,就有人横插了进来。
大宛十王子听了六皇子的话,想着,这是个拂赵长离脸面的好事,郡王妃弹琴唱歌,与宫中歌姬舞姬一样,凭人取乐,确实是一个莫大的羞辱。
能激怒赵长离的事,就是好事。
所以,六皇子话音刚落没多久,他就拍手叫好,道:“我早就听闻中原女子个个精通琴棋书画,却没有见识过,今日,不知郡王妃可否赏光,让我见识见识中原女子的魅力所在啊?”
见识你大爷的见识!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韩承晔就有话说他了,毕竟直接驳斥六皇子,韩承晔还是有些心虚的,可驳斥起大宛十王子来,他可起劲了。
“十王子,你是不知道,我们中原女子不像是你大宛那般民风开放,中原女子这些歌舞琴棋上的技艺,不在外人显露,只在心爱之人面前显露,你这是强人所难。”
说着,韩承晔看向泠鸢与赵长离,道:“永安郡王又是个极小气的人,哪里肯呢?景王刚才只是说笑而已,并不会真的让郡王妃出面弹琴,最多是让郡王妃择一个丫鬟来替她,就当是给景王一个面子,这便是我们中原的礼数,十王子可不能把景王的场面话当真。”
“说笑?”大宛十王子看向六皇子,他确实不知中原竟有这等规矩,可听韩承晔说得头头是道,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诶,世子你说什么呢?干嘛诓这大宛十王子?”六皇子可不是那等随便被裹挟入话语中的人,还特意对十王子澄清道:“这是我们宁王世子,他说话向来如此,见你是客人,就想着骗一骗你取乐,我们中原没有这样的规矩,你千万别信他的话。”
韩承晔忙道:“十王子,你可别把景王的话当真,我与你说,我们中原女子当真是如此,你若当真听信了景王的醉话,当真要永安郡王妃出来给你唱一曲,到时候,可就是你的过错了。”
大宛十王子这下有些懵了,看向泠鸢与赵长离。
却见被议论的两个人压根没把在场的人当回事。
泠鸢吃得着急了,她掩唇咳嗽,赵长离在一旁帮她顺了顺后背,道:“看你给着急的,慢慢吃。”
饶是泠鸢定力再好,听见旁人议论她,她还是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故此呛到了一下。
赵长离倒是气定神闲,他袖子没有挽好,就要伸手去给她夹菜,泠鸢拍拍他的手,他便将手递到泠鸢眼前,让她替自己挽起来。
袖子挽好了,赵长离便给她倒羊奶,还说道:“酒不能喝,别想了。”
泠鸢只能眼巴巴盯着他杯中的酒,想要伸手过去偷偷拿过来尝一口,还被赵长离打手,轻轻打她手背,打得她连连败退。
赵长离与她说道:“说了不能喝,你怀着身子呢,听话。”
“……”
韩承晔看着这两人把旁人当做无物,自己在这里替这两人说话,这两人还在这里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这是什么世道啊?
六皇子、宁王世子与大宛十王子还在为郡王妃是否该露一手技艺而争辩不休,泠鸢与赵长离没出面说话,现在,就只有一个人能休止这个话题了。
那便是身居高位的皇上。
第252章 比较像是造反
但是皇上颇有作壁上观,看虎相争的架势。
只要不闹开,皇帝觉得自己没有出面的必要。
皇帝不管,六皇子也就愈发放肆,手里捏着茶盏,还在一旁煽风点火,道:“看来,永安郡王妃觉得,大宛十王子是不配看到我们中原女子的魅力的,只配看这些身份低贱的乐工歌姬舞姬的才艺。”
眉眼一抬,对十王子笑道:“可惜了可惜了,十王子,今日你若不在,我定然能看到的,你在了,我却看不到了,你说你,是不是该给我敬酒一盏,以作补偿啊?”
六皇子两三句话,便能将十王子心底的火给挑起来。
不配?
这下,十王子倒觉得是在座众人故意羞辱他,拿他当笑话看,不管是六皇子还是宁王世子,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在等着看他笑话。
还有永安郡王和他的郡王妃,就干干晾着他,这不是故意让他尴尬是什么?
他越想越生气,怒指在座众人,道:“你们中原人欺人太甚!”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这位十王子也太会污蔑人了,要说欺人太甚,他适才对赵长离那一番话,不也是欺人太甚?
赵长离和泠鸢没理会他,六皇子与宁王世子又把他给绕晕了、
一时间,他怒气冲冲起来,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也没有躬身行礼,而是直接对皇上道:“这就是你们中原的肱股之臣吗?这就是你这个皇帝养的忠臣吗?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大宛人?”
皇帝拿起酒盏喝酒,正要想着如何压下大宛王子的怒气,大宛使臣便起身。
“十王子息怒!”大宛使臣慌慌忙忙站起来劝和,道:“十王子,景王与宁王世子刚才不过是稍稍切磋一番话术,并不是有意要拿十王子来消遣的,十王子千万不要动怒。”
“你滚一边去!”
十王子大力甩袖,将大宛使臣一下子甩开好远,走出长案外,环顾四周,再看向没把众人当人的赵长离与泠鸢,道:“赵长离,你郡王妃高贵,那这舞曲,不如你来替她,如何?你若不替,可见你们中原当真是要戏耍我大宛,这等羞辱,本王子可忍不来。”
这赵长离是个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屈尊做这种事?十王子料定他是不会替的,若不替,自然得他郡王妃来。
十王子已然被六皇子的话挑拨起情绪来了,现在他当真以为,让泠鸢这个已有身孕,身份尊贵的女子当众献上歌喉与丝竹才艺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
他也不动动脑子想想,若是他自己的妻子在别人面前婀娜舞曲,他头顶上是什么颜色?
也是个蠢货。
此时,皇帝开口说话了,他缓缓道:“十王子,你许是醉了……”
“皇上才是醉昏了头!”十王子一股脑的火气上来,直言道:“皇上,今晚,我本是窝着火来的,驿馆无缘无故被烧,你这个皇上没给我大宛一个公道,现在,你这些臣子们还要戏耍本王子,可见,你们压根没有诚意与我大宛交好。”
再手指向赵长离:“若你们有诚意,要么让赵长离舞一曲,要么让他郡王妃唱一曲,本王子便不与你们计较。”
这话听着,倒是爽利直接。
皇帝看了一眼赵长离,知道他是个犟脾气,不好说话,便问泠鸢,道:“郡王妃,不知你身子如何,若身子好些,为了两国交好,要不你试一试?若你觉得……”
“我来。”赵长离淡淡抬眼,看向皇帝,冷声道。
一语惊四座,就连一向喜欢看热闹的六皇子也是少见过这种热闹,顿觉这一趟宴席没白来,终于有一场好戏可看。
高坐其上的皇帝更是愕然,但为了皇权威严,他还是稳住了。
赵长离既然答应要来,皇帝也无话可说。
唯有韩承晔目瞪口呆,十分的惊愕,讶异道:“郡王,你没有这个必要吧?”
确实是有男子的舞曲,这些舞曲大开大合,很是威武雄壮,颇有气势,舞起来可谓是狂风暴雨,直击人心。
但就是太过粗狂,着实不适合在这种地方狂舞,边关风沙里舞一曲倒是别有一番热血之气,可激愤人心。yLcd
若是在这宫中舞起来,显得像是要造反。
让人不得不怀疑赵长离到底是想要舞曲还是想要暗杀在场的谁谁谁或者谁谁谁。
这一点,韩承晔不是很担心,赵长离要暗杀谁都好,反正不是他韩承晔。
赵长离若不舞这些疏狂的舞曲,那便是柔和的了。
韩承晔看了一眼赵长离,和柔和的舞曲完全不搭边,掩面咳嗽,心里想着:算了,还不如舞那些看起来像造反的舞曲呢!
若赵长离舞类女子似的舞曲,多半是要吓死人的。
起身前,赵长离俯身,在泠鸢前额上吻了吻,曲食指蹭蹭她鼻尖,眼底除了泠鸢还是泠鸢,看不见旁人。
他满眼宠溺,道:“阿鸢,不许趁着我不注意就偷偷喝酒,知不知道?”
泠鸢点点头:“嗯。”像个听话的小孩子,杏眸一眨一眨的。
两人全然不顾在场众人的目光,韩承晔拳头握紧,心中暗暗嘀咕:这种时候了,还顾着你家郡王妃呢!考虑一下周围人的目光行不行?
今晚这宴席,他韩承晔就不该来,奈何他顶着宁王世子的身份,不得不来。
身不由己啊!
被迫看着这两人浓情蜜意,韩承晔心里早就写了八百本话本,本本都把这两人写成悲剧,还图文并茂,以此泄愤。
赵长离又捏捏泠鸢下巴,笑道:“一会儿记得要看我,不许看别的男子。”
十几个男子群舞,若在缭乱的人群,她被人挡住了视线,看不见自己,那赵长离岂不是白舞这一曲了吗?
那可不行。
泠鸢乖巧地点点头:“嗯。”
赵长离笑了笑,利落起身,行至中央,长臂一伸,道:“拿鼓来。”
身形玉立,圆领缺胯[袍,腰间玉带束着,肩脊挺直,目光如炬,似有火焰,直直盯着殿内明晃晃的九枝龙灯看。
第253章 韩承晔:不是我。
声音重重掷下,皇帝看了一眼众人,对身侧的宫人别了别手,道:“去,给他拿鼓。”
皇帝心中其实是有些慌的,这个大宛十王子,让赵长离搞什么舞曲?要是他从中做什么手段,谋害到他这个皇帝怎么办?
慌归慌,皇帝还是相信赵长离不会做这种事的,比起赵长离要谋害他,在场的众人中,他更加怀疑六皇子会趁乱谋害他。
毕竟,在场的所有人中,六皇子面临的权力诱惑是最大的。
赵长离反倒没有什么权力诱惑,他这个皇帝死了,对赵长离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六皇子坐收渔利。
想来,赵长离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鼓来。
宫中其他乐工与善才舞伎涌上前来,腰间系着殷红绦带,横眉怒目,看架势,似是一曲破阵曲。
皇上心安,破阵曲这种曲子,听听也蛮好。
赵长离手拿牛皮鼓,腰胯下沉,手中鼓一拍,便是幽远的闷响,风沙卷起,脚下沉稳迈步,粗犷狂舞。
善才舞伎并举牛皮鼓,鼓声阵阵。
更显得幽远,一颗颗砂砾,拂过人面,狂风卷起衣袂,沙丘起起伏伏,残阳如血。
殿中霎时间,无人敢轻声细语,纷纷噤声,凝神静气,觉得不对劲。
破阵曲不是这个调子。
且听乐工吹着笙箫,并唱着:
“稳稳的宫庭宴安,扰扰的边廷造反,冬冬的鼙鼓喧,腾腾的烽火烟。
的溜扑碌臣民儿逃散,黑漫漫乾坤覆翻,碜磕磕社稷摧残,碜磕磕社稷摧残,当不得萧萧飒飒西风送晚,黯黯的一轮落日冷长安。”
他唱的是什么?
是《长生殿之惊变》。
这词中的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唱的是三皇子战死时的悲歌,被赵长离以粗狂的鼓声敲打出来,显得更为凄凉悲壮。
那一场战役,三皇子本可以不死,若援军早几天来,若辎重早几天到,那么,谁都不会死。
中书舍人周大人知道,户部李大人知道,工部的张大人知道,兵部的钟大人知道,吏部的郑大人也知道。
皇上知道,六皇子也知道,大宛十王子也知道。
现在的他们都知道,当时的他们,却将边关的军情急报当做耳旁风,边关的将士在以命相抵,朝中的大臣却在大摆宴席,相互须臾奉承,想着如何加官进爵。
这些事,本不是什么大恶之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想要加官进爵不是坏事。
而这些事,若发生在那个时候,却是罪大恶极之事,援军没有赶去,辎重没有抵达,全都因为这些宴席上的人。
盛都这个地方,若没有阿鸢,他赵长离是决计不会回来了的。
踏进这朝堂,见着这里头的波云诡谲,看着这里的人心,便觉得十分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