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谢月菀租住的客栈掌柜,不过是机缘巧合得知她退租后住进了将军府,隔天就上门来讹诈,并且大肆抹黑将军府,以谋取银钱。
这还仅仅是以为谢月菀是将军府一个表亲的情况下。
要是知道她是当今长公主的嫡亲外孙,她以前当过商户女的事,甚至是进过牢狱的事,都将会对整个家族乃至皇室带来影响。
谢月菀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上辈子哪怕崇威将军早早就不在了,但她还是被长公主留难着,最后并没有以将军府嫡女的身份,而是只对外声称,青霞县主“病逝”,端阳郡主新收了一个“义女”罢了。
哪怕上辈子已经经历过,这辈子谢月菀还是觉得忿忿,凭什么谢珥一个低贱草芥女能名正言顺霸占她的位置十几年,而她即便回来也只能以“义女”的名义留下?
端阳郡主最后拗不过谢景天,只好对外称自己又收养了一个“义女”,但是也因此对谢月菀更加愧疚,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拿与她面前。
“菀菀,以往生辰,爹娘欠你的生辰礼物,爹娘决定,把你爹名下的资产全部留给你,作为嫁妆,还有,今年的生辰礼物。”
端阳郡主把一个木匣放到谢月菀手里。
打开一看,是端阳郡主亲自酿的屠苏酒,和一支成色不错的玉簪。
谢月菀内心不免失望,把看起来还算不错的玉簪收起,只让身后奴仆把酒收了,低眉假装欣喜道:“谢谢娘,菀菀很喜欢。”
见女儿喜欢,端阳郡主也高兴起来,“菀菀喜欢就好。”
她心想着这是她的亲闺女,定该知道自己心意,便也不解释明说这酒和玉簪的来历。
回自己院子的时候,谢月菀刚好看见下人要送到琉璃院年节用品和吃穿用度。
因为谢珥还住在将军府,她的用度虽然不比以前的好了,但比起府里其他人而言,所用的东西还是不错的。
可谢月菀的用度比她的更好。
谢珥的新衣料子只是从京城瑞祥绸缎庄里买回来现成的上品织锦,是谢珥以前从不会穿的,可谢月菀所得的却是从宫中分发下来,只有那么两匹的质地紧密厚重,底纹是缠枝花的极其珍罕的纯色云锦,端阳郡主舍不得用,全都给了她。
谢月菀扫了一眼那些色泽斑斓的上品织锦,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得到的两匹颜色寡淡的丑料子,不免心烦。
“迎春,我觉得我今年刚来,府里的人可能还把我当尔尔妹妹,这些料子好像更合适尔尔妹妹呢,不若跟她的换一换?”她狡黠一笑,吩咐身后的婢女道。
琉璃院,翠枝从别的丫鬟口中得知,郡主今天把六年前同县主一同酿制的屠苏酒给了谢月菀,连那支将军府老夫人给郡主的传家之宝玉簪,也一并送给了她,作为今年的生辰礼物。
端阳郡主酿的一手好酒是长公主殿下亲自教的,这屠苏酒一般为年幼时的女儿同母亲手把手一同酿制,然后埋于榕树下珍藏,是皇族的传统。
当时酿制这种酒缺几味药草,还是主子亲自带人到山上采摘的,主子还因此割破了手,疼了好些时日。
为着这壶珍贵的屠苏酒,自家主子已经期待了好些年,本以为郡主会在今年生辰把这壶主子也花了不少心思一起酿制的祝福酒,一并送她,却不料郡主当时觉得酒封存的时间还差数月,便没有挖出来,打算晚些给,未料这一等,就等到把它送到了别人手上。
翠枝为自家主子感到委屈,忍不住落泪。
哭完她把泪擦干,不想让主子知道,于是从怀里掏出银稞递给报信的丫鬟,“记得别让县主知道。”
虽然谢珥现在被禁足在琉璃院,但她的身份仍未在府里揭开,加之翠枝还是长公主府出来的下人,将军府的丫鬟婆子还是对她颇尊重的。
翠枝弄干眼泪,一转身,谢珥就在找她。
“翠枝,不是说今天有年节的用品分发吗?”谢珥本想同翠枝说,院里什么都不缺,把她所得的用品分给院里的丫头。
翠枝却转身脚底抹了油似的要走,“那个...用品好像没道,奴婢...奴婢前去院门口看看,麻烦县主帮我去厨房把这些食材交给兰枝...”
说着,翠枝把手里的竹篓交到谢珥手中,急急忙忙走了。
因为刚刚翠枝从丫鬟那里知道,府里今日发下来给琉璃院的用度,都是些怎样的东西,那些衣料是平日县主根本就不会穿的外面买的料子,这大过年的,人还在这将军府呢,不是存心让人难过吗?
她得先去把那些东西拦截了,宁愿事后说她们弄错了,没有给琉璃院送用度,总好过拿那些羞辱人的东西,让县主见了难过吧?
可当翠枝接到那些用度时,却愣了一愣。
她抚挲着那两匹十分难得的缠枝纹素色云锦,这极品料子抚挲在掌心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没有弄错了?确实是这些吗?”翠枝的目光依旧移不开这两匹布料。
可当她展开布匹,看见上头两个脏污的脚印时,她就明白了。
她笑嘻嘻地收下,没有再问那些送东西来的,胆战心惊的下人。
翠枝把云锦上的脚印擦掉,小心翼翼卷好,又把精致的素玉瓷瓶里没有贴商号,出自宫廷御品阁宫女主管手中调制的,许多妃子花钱也买不到的颜玉粉收起。
心酸又好笑道:“没想到竟会有人嫌弃极品云锦颜色素,宫中争破头也难得到的玉姑姑亲制的颜玉粉,只因没有贴外面当批量货品卖的琳琅满目的商号标签,而被嫌弃,反倒把鱼目换了去。”
第58章
翠枝把极品云锦和颜玉粉拿到谢珥面前时, 谢珥望了一眼,神色幽幽的。
“翠枝,拿去退了吧。”
翠枝本来还为那真嫡女不识货, 把好东西换给她家主子而高兴,没料到主子会这个反应。
“这是宫中的贡品云锦, 手艺极难, 是极其珍罕的料子,必是发错了吧。还有颜玉粉也是,以我们的身份, 受不起的。”
原本谢珥认为自己如今在将军府, 年节用的衣料,最好理应也不过是京城那家瑞祥绸缎庄里挑的上品料子罢了。
她很清楚那些料子对于以前她用的那些而言, 不算什么, 但对于京中大多普通人家而言,瑞祥家的布匹是怎样奢华的存在。
“还给谢六姑娘吧,告诉她料子的珍贵之处,以后她就不会送来了。”谢珥淡淡说完, 转身就走。
翠枝都有些懵了, 差点反应不过来她说的“谢六姑娘”是谢月菀, 不是她自己。
谢月菀越翻那支看起来款式老旧的玉簪, 心里越不是味儿。
她偷偷让迎春探听过, 得知那个“假货”今年获得的生辰礼物竟是足足六百两的现银, 虽说后来都连同那账本决裂般归还了,但她心一想“假货”能得的东西,又想想自己所得到的, 心里就不舒服。
加之那“假货”身份已然揭穿, 可她爹娘却依旧把她留在府中, 分发的料子竟然是京城出名的那家瑞祥绸缎庄的上品货,胭脂水粉还是出自天福庄的,她心里就很不是味儿。
她以前在张家的时候,多羡慕那些从京城来的人穿的“瑞祥”,用的“天福”有蜜香儿味的胭脂啊,可为什么,“假货”还能得这么好的东西?
于是她就让迎春去换了,而且还故意手滑推了迎春一下,让迎春“不小心”往自己的料子上印了几个脚印,然后才换给琉璃院那边。
可是她刚才睡醒,脑海里又蹦出了一些上辈子的记忆,恍然自己换给琉璃院的竟是千金难买的云锦,而没有商号标签的瓶子里装的也是宫中贵人挤破头也得不到的颜玉粉!
她顿时气急。
“姐姐姐姐姐...你你你...陪陪我玩儿呗...”身旁的谢迟已经好久不能出府玩耍,见姐姐来了,便缠着她不放。
“好迟哥,姐姐现在是你的亲姐姐了,当然可以时时都陪你玩了。”
谢月菀心里极其嫌恶这个说话结巴丢人现眼的弟弟,但她知道,她身为女儿的,无论如何是不能代替迟哥在这个家的位置的,就像郡主说将军的财产都给她作嫁妆了,但谁不知道,这个家财产真正大头的是郡主名下的,而那些,日后都不会给她,而会给谢迟。
而她,日后需要仰仗的,也只能是这个她觉得丢人的弟弟。
“迟哥,迟哥,这个游戏是不是很好玩呀?”
谢月菀教谢迟踩在下人的背上当“将军”,又教他在下人脸上画王八,玩得不亦乐乎。
“姐姐姐姐姐!还还还有好好好玩的点子吗?”谢迟玩得高兴。
“迟哥,姐姐初来乍到,带你玩这些民间玩的游戏,回头是会被爹娘责怪的。”
谢月菀突然哀伤起来。
“姐姐姐姐姐,迟迟迟迟哥护你,谁谁谁敢告状?!”说着,小屁孩吓唬似的瞪了周围的下人一眼,下人们畏惧这位小霸王,立马低下了头。
“可是上回娘去了琉璃院那边一趟,回来后,连分发给我的用度都变差了...”谢月菀委屈道。
“你看,外边瑞祥的料子分给我,宫中的云锦却送到她那儿。”
从谢迟这边回来,叮嘱过谢迟不要在爹娘面前乱说话,以免惹恼爹娘,自己就急急让人用那些织锦做了一身新衣穿在了身上。
年三十守岁夜,宫中早早放人,谢景天也回来一家齐聚吃团圆饭了。
可谢珥却只能一个人留在琉璃院,她抱着暖手炉坐在窗前,仰望天边飘起的雪絮,眼睛弯弯的,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似的笑了。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大年三十守岁,长公主姥姥让他们一家到公主府守岁,唯独没有叫上谢谨行,于是,她在公主府吃宴吃到一半,装作困得趴在桌子上睡着。
本想这样就能被送回将军府,谁知端阳郡主说明天还要留在公主府,让婢女把她送到厢房睡。
于是,她偷偷叫了一个年龄小的丫头穿上她的衣裳顶替她在公主府厢房睡,自己穿着丫鬟服半夜偷跑回将军府。
公主府的人听说她要给县主回府拿东西,自然没有拦她,但却说县主需要人照料,所以只肯放一个人回去。
于是,她只能克制着磕磕绊绊的脚步,一路歪扭地走回将军府。
当时她人小小一团,婢女服又不御寒,差点冻成了“冰球”,半路还下起了小雪,就如今天夜里的一样。
幸亏那天,庶兄就坐在府外一棵大槐树上看月亮,恰好看见冻僵在路上,还掉了一只鞋的她。
然后她就被庶兄抱进怀里,暖了大半夜,才终于幽幽醒转。
醒来第一眼看见庶兄,第一句话便是紧张道:“守岁钟声敲过了吗?”
少年道:“快天亮了。”
随后小家伙一脸遗憾。
少年掐她的脸皱眉道:“大半夜偷跑,就为了回来守岁?”
小家伙笑笑:“想跟哥哥一起守岁,明年我还偷跑回来,亥时左右你就到公主府外接我好不好?”
可是到了明年,她却失信了。
“尔尔,哥哥来接你了...”
在江州的整整六年里,每一年除夕夜,谢珥都梦见玄衣少年落寞地站在大槐树上,眺望远处公主府外的护城河,来接她。
每一次梦醒她都能真实感觉到少年日益加深对她的恨。
“哥哥...”
谢珥呆呆地仰头望着树梢的方向,雪絮越飘越大,纷杂的飞絮打乱了视线,刚刚一闪而逝的枝头上,仿佛真的站着位少年。
今年端阳郡主有意让谢月菀结交京中贵女,所以除夕夜在府上办了宴,宴请一些高门户的贵女来家中玩,还请了几家有头有面的官员一家来将军府守岁夜宴。
谢月菀用瑞祥的织锦做了一身款式浮夸的衣裳,穿来了夜宴。
贵女们一见这位据说很得端阳郡主宠爱的义女,心中的好奇立马打消得烟消云散,随之是暗暗的嗤笑。
将军家那位据说比嫡女还受宠的义女,竟然如同花楼女子,一身艳俗不堪的衣裳穿上身,简直贻笑大方。
端阳郡主一听那边的笑声,然后又望了望自家女儿,脸色顿时大变。
“菀菀,你怎么不用娘给你的料子做新衣裳?”
谢月菀装作疑惑道:“穿了呀,这不是娘给的料子吗?是瑞祥的织锦呢...”
她这口气一出,贵女们立马就听出来是个没见识的,别说是端阳郡主家的孩子,就连区区伯府家的嫡女都知道要穿云月庄的云锦,她身上瑞祥的织锦,她们家稍微得宠一点的姨娘都不穿呢,她却好像了不得似的。
端阳郡主脸色变得不好起来,“谁给你送的料子?”
“娘娘娘,是是是谢谢谢珥抢抢抢抢了姐姐姐姐的...”一旁的谢迟脱口而出道。
端阳郡主屏退了左右,单独问谢月菀。
“菀菀,迟哥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月菀为难道:“娘,你...你不要怪尔尔妹妹...其实瑞祥的织锦我也很喜欢...”
端阳郡主一听,气得带上几个婆子就去了琉璃院。
此时琉璃院,谢珥让翠枝简单煮几个饺子,作为年夜饭,才刚咬住一只饺子,就听见通传郡主来了。
谢珥生怕被郡主看见自己吃得寒酸,连忙嘱咐翠枝道:“去厨房找些鸡鸭来,生的也没关系,涂些酱油放桌上,弄得丰盛些。”
谢珥本来想着刘氏独自一人在外守年夜,年夜饭定是敷衍了事,自己便也不愿意吃得太丰盛,就让翠枝把鸡鸭留着不做,但现在郡主说来,她明知她肯定不是来陪她吃年夜饭,还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吃得寒酸而难受,急急让翠枝去布置。
等布置完满满“丰盛”的一桌,谢珥才从容地开门出去。
可显然,端阳郡主已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此刻脸上的不满到了极点。
“做什么这么久才出来?”郡主看见谢珥身穿单薄旧衣出现在面前那一刻,还是隐隐有些心疼,便大步走进屋里说话。
谢月菀紧跟其后,见母亲看似对“假货”心软,揉了揉眼睛,把眼眶揉红,然后垂着眸子走前去,装作瑟缩卑微道:
“尔尔妹妹,今夜是除夕,大家都穿新衣守岁迎新,你...你留着新衣不穿,是不是...是不是还在怨恨?我知道...反正我在张家过惯了清贫生活也没什么,做什么要突然回来扰乱你的生活呢...”
“其实...其实将军府的生活太奢华,我也过不惯的,只是...只是我也很想跟自己亲生爹娘在一起,所以...要不这样,我新衣裳不要了,都给你,你别生气,姐姐不是贪图这些,只想一家人和和乐乐在一起过个年而已。”
说着,她患得患失地,低着头抖着手给谢珥脱自己的衣裳。
谢珥则是全程垂着眸子,冷淡地看她。
她这样的伎俩,上辈子谢珥不知领教了多少,起先谢珥还真的怕了她这招,可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出去做,却被困在这里,便也无甚心情应对她。
她那本来清澈的杏儿眼在看着谢月菀时,有些厌倦的冷漠之意,看得谢月菀有些微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