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花园子种的花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门槛那有个蚁穴, 有蚂蚁红色的, 咬人可疼啦!”
姑娘还是同以前一样, 拉着他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偏偏她兴致勃勃说话眼睛里的神采让人无法忽视, 哪怕她说的许多都是废话, 也让人不忍心打断她。
可他到底不能再对她心软,他握了握拳,把她的话生生打断:
“能听懂我说什么么?还是你太天真了不懂?”
“我说我这具身体伺候过老太监, 你懂怎么个伺候法吗?需要我现在拉一个人过来, 当场表演你看吗?”
姑娘兴致勃勃说话的样子被生生打断, 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他,像是被惊扰到的小动物。
半晌,她突然倾身过去圈住他的腰,抱住他。
她在他怀里软软道:“怎么个伺候法,如果太难过的话,就不要再去想了好吗?”
“我去找长公主殿下,求她把你放出宫,以后再不必受这种辱了,好吗...”
怀中有些糯湿,谢谨行怔了怔。
她...哭了吗?
原来从刚才开始,她不是没听见太监们的话,也不是忽视他说的话,而是在竭力让他分散注意力,原来,让她真正害怕和难过的,是她怕他会难过伤心。
可他...偏要在她面前撕扯伤口,她看了自然难过。
不知怎地,心口突然有种被人悉心呵护的感觉,已经多久不曾有这样的感觉了,唯独在她身边,他才有这种温暖安心的感觉。
刚黑吃黑干掉一个毒枭的奸宦谢谨行,无法抑制自己伸出手环抱住她,双手颤得不成样儿。
他能在寒冷的黑夜独自抵挡一切苦难踽踽而行,却唯独无法拒绝一个能给他滋生温暖的热源。
“你再这样下去的话...我真的要...”真的要把你锁在身边,让你永远无法摆脱我这个让人绝望的深渊了...
谢谨行嗓音开始发哑。
谢珥在他怀里擦干眼泪,仰头勉力给他一个笑,带着泪光的笑。
“若你真的忘不掉,我还有一个办法。”
她看向他的目光中不似带有半分同情或是可怜他的神色,倒像灌满了类似是...欢喜或是...他连想都不敢奢想的东西。
他喉间一滚,“你别告诉我,你是真心的,不然...连我这个无根之人,也会取笑你。”
谢珥怔了怔,把“心悦他”的话咽了回去,半垂眼睑,片刻,她又重新鼓起勇气,踮脚圈住他脖子,用力吻了上去。
少女开始学着他第一次意`乱`情`迷亲她的样子,笨拙地试探,企图撬开他的唇关。
这一次不似上次那么慌乱地贴上来草草了事,她已经比第一次更加注重感情的抒发。
她认为自己哪怕不说,能让他感受到一点,慢慢软化他就好。
已经做好了要被推开,或者对方像上次一样,无动于衷冷眼旁观她的行为。
可这一次,却有些古怪。
他许久不曾制止,她便变本加厉,小手探进他紫色监袍,不规矩地四处滑走。
可突然,对方喘着大气,一把将她动乱的手握紧,随后,把她脑袋按入自己颈项间。
她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头还被他死死按紧了,无法看见他的脸,好奇得不得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很不喜欢吗?他是不是...不想相信她的喜欢,所以在排斥?
“够了...”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顶方传来闷闷的声音,还有些微喘和喑哑,“骗你的...”
“我没有被曹公公...骗你的,曹公公他...早上已经被处决了,所以...别亲了...”他有些大敌当前丢盔弃甲的狼狈感。
见他喘成这样,谢珥以为是自己吓着他了,看起来还有几分可怜。
于是,她改变主意不吓他了,好心宽慰道:“那个...我不是要攀高枝吗?不努力点,怎么攀得上?”
谢谨行把她锁在怀里缓了好久才缓过来,等到自己已经不那么明显时,才松开她,自己闷不作声走了出去,关上门扇。
门外,他又一次被个姑娘杀得损兵折将、一败涂地。
而且...他还意外地发现,刚刚她亲他时,身体某个已然残损的地方,似乎又勃发出新的生机...
长公主来到时,谢谨行刚刚被人亲得晕头转向愤而摔门出来的样子被她目睹了。
太监们刚通禀,谢谨行眼尾赤红地转脸过来,看清楚长公主眼中的惊讶后,这次他自知理亏,可不管多尴尬难堪,局面总要面对。
“奴才参见殿下。殿下,该女子就在奴才屋舍内。”
他冷静下来,迅速跪到了地上,不让人看出端倪。
长公主十分复杂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而过,这让他更加脸热了,耳根一阵一阵发烫。
过来人一看,也看得出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了...
长公主一句话没说,由宫婢掀门走了进去。
谢珥已经许久没见长公主了,一看见那张慈爱的脸,姑娘眼眸忍不住溢出泪花。
但她现在已经不是长公主的外孙女了。
她忍住心酸,哽着声音跪了下来,“民女...参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一如往昔的慈爱道:“尔尔怎么一段时日不见,都不喊姥姥了?”
谢珥眼泪“哗”一声流了出来。
面对两辈子都护她长大的长辈,谢珥忍不住伤心:“殿...殿下明...明明知道...知道尔尔不是...”
她哭得稀里哗啦,比见着谢谨行时哭得更甚。
“好了好了,本宫知道什么?本宫只知道尔尔才是本宫悉心养大的孩子啊,是不是亲的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柔声道。
曾经的祖孙在屋内聚话,谢谨行侍立在屋外置身事外看着。
聊了一会,长公主才屏退了左右,包括在屋外的谢谨行。
宫婢把门关上,长公主最后一眼看了看面容肃冷的谢谨行后,又回过神来,十分复杂地看着谢珥。
谢谨行知道屋内的长公主将要同谢珥说什么。
说到底,这也是他请求长公主的。
他不想谢珥继续待在他身边,他往后要做的事,无比血腥和残忍,不是她可以看的。
而长公主出于私心,也同样不愿意谢珥留下,毕竟这个姑娘是她从小看大的,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她都不愿意好好一个姑娘毁在他这种阉`人手里。
谢珥这姑娘从小就很听她长公主姥姥的话,大概,这次真的愿意离开了...
谢谨行有些如释重负感,但同时,心脏又有些被掐着的酸痛感,十分不好受。
他默默地往院外走。
•
城外一家偏远山上的小医馆,年近耄耋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拄着杖从山林下来。
一进医馆,就看见这半年来一直到这儿来医治的年轻人。
“小伙子,你又来了?”老者满脸笑蔼。
谢谨行一身常服,秘密到这儿来寻医已近半年。
“你说你似乎有复`阳的征兆?能具体说说当时的情况吗?可有什么外界之事物刺激你?”
谢谨行不好说当时的情形,只是含糊其词道:“被女子强`吻了。”
老者眯眯眼笑:“那是心上人吧?”
谢谨行不语。
老大夫帮他做了检查,可检查结果直摇头:“你左侧仅剩的肾`囊已碎,全没复生的希望,之所以会感觉有复`阳征兆,大概是你重创不久,有残余精`元留存,又或是你感觉有误吧。”
“意思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
其实早在半年前,他来找他,他就建议他把已然坏死的部分割掉算了,省得发脓溃烂,还会影响其他地方,是谢谨行自己不肯,坚持要医治。
所以老大夫此时也不好说些打击他的话,见他先前说被女子强`吻,又观他年纪,就猜测他已有家室,便道:
“公子不若回去让夫人多爱`抚,许能唤醒一二。”
谢谨行一脸阴沉回到宫中,现在不管是东厂,还是十二监,四司,八局的人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句“掌印大人”。
谢掌印初揽内务大权,许多人都迫不及待要巴结他。
他回到自己院子时,院前已经聚满了前来送礼的太监宫人。
谢谨行此时不想看见任何人,一拂袖喝散所有人:“滚!”
一众抱着大包小包贺礼的宫人吓得四散。
谢谨行经过自己正屋前时,长公主的人已经走了,他的心也空荡荡的,心想她也该被带走了。
于是,他就独自入屋,关上门,此时已近暮色,小太监们被他撵走了,屋内无人掌灯,他就坐在屋中,暗沉沉的,格外空荡。
他的根被曹永切除了,可纵然他现在亲手送了曹永上路,该失去的一样失去了。
他这辈子,大概只配活在仇恨中,终生与黑夜为伴了。
突然,一阵女子细微的惊呼声在旁边的隔间响起。
刚才他入屋关门的时候,关门声很轻,弄了隔断的西边耳房里的人几乎听不见,而且,刚刚谢掌印在院里斥退众人时,由于屋里的人在聚精会神压低声音说着话,压根就没察觉。
一位拿了避`火图册来献礼的太监正在西边耳房里给姑娘讲解些闺`房之事,惹得姑娘脸红耳赤,惊声连连。
声音传到旁边黑漆漆空荡荡的正屋里,各种不堪入耳之词越发明晰:
“掌印夫人,男子大抵如此,太监也一样,他喜欢你摸,最好摸他头的地方,太监头软没感觉也没关系,然后你去亲他,亲得他舒服...”
作者有话说:
作者阳了快躺了半个月了,存稿快没了,很遗憾不能再加更了,不过会努力日更哒~
第79章
本来还沉沦在怨恨中的男子, 听着这些淫`词秽`语,再也没办法专心自己的仇恨。
恼火的同时,心脏某处又在“突突”地狂跳。
她没走吗?她怎么还不走呢?她不是一贯很听长公主话吗...
旁边耳房的人说完了话, 谢珥开门送太监出去。
那是一位在内务府敬事房工作的太监,他自幼净了身被送进宫, 专门负责帝王侍寝之事。
以前皇帝还能宠幸妃子时, 就是他专门去教导那些妃子如何伺候得好的,如今皇帝病重,他的职务清闲得很, 想要新任掌印这里露个脸日后好关照, 便打起了讨好掌印夫人的主意。
谢珥刚及笄不久,当时婚期定得又急, 所以刘氏根本没时间教导她这些东西, 当这个内务太监自告奋勇同她讲解时,她虽然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硬着头皮听了下来。
刚刚谢珥听得太专注了,压根没留意周围的动静。
现下刚刚抱上图册进来正屋, 发现天色竟已经这么晚, 这里面黑漆漆的。
她以为谢谨行还没回来, 打算在他回来前先去内间收好这本画册, 摸索着屋里的桌椅摇摇晃晃地走, 经过官帽椅上坐着的男人身前时都不知道。
谢谨行突然沉沉发声:“你为何还在?”
姑娘吓了一跳, 一把栽倒下来,坐在了他腿上,画册散落一地。
火光忽明, 是谢谨行从袖内掏出火折, 点燃起来。
火光照映出姑娘红似霞的脸蛋, 她十分惊讶又十分羞赧:“你一直在?刚刚...你听见多少了?”
“你说呢。”谢谨行眸色沉沉地望着她,袖内指节屈曲着,艰难地不去抱她,但却难过得不得了。
看得出来他心情很是不好,情绪很低落。
“你...见我没走,很失望吗?”
姑娘轻眨了眨长睫望着他,她早已猜到,长公主是他叫来的。
“我自己不愿走,我跟殿下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殿下她有些生气,她说我怎么可以成为你的人,我说可以呀。”
她双手圈住他脖子稳住身体,笑盈盈地对他阐述白天里的情况。
“张氏布坊上轨道了,蝉衣是个经商能手,娘收了些得力徒弟,我如今的任务啊,不就是得努力攀上你这棵高枝,让你庇护我们吗?”
姑娘虽是这么说笑道,但她心里明白,哪怕她不做什么,他也会尽他所能护她的一切的。
“你也不要失望呀,我很好的,当你的夫人,别人家的夫人对夫君怎么样,我也能怎么样,定会让你满意的。”
谢谨行抱着她,在这漆暗空荡的屋子里,听着她呱噪的话,心头的暖意一点一点升起。
“好啊,让我看看,你都学了些什么?”
他本是打趣她随意一逗,不料姑娘闹了个大红脸,竟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你,先把衣裳脱了。”
椅子下散满了各种形态各异的彩图,妖冶得让人脸红耳赤。
室内暖光融融,有少女乖静地俯身,把他外衣脱掉,然后,弯腰把一整个他圈进自己怀抱里。
她摸了摸他的头,嗯,骗人,那公公又说太监头是软的。
随后,她低头亲了亲他额头,一下又一下,“谢公公,喜欢吗?觉得舒服吗?”
谢谨行被抱在软软充满女儿香的怀抱里,掀起黑眼珠沉沉地望着她,片晌,“嗤”一声高兴地笑了出来。
这一刻,谢谨行心中阴霾尽数散去。
“傻姑娘!”他骂道,“是你赶也赶不走,别怪我。”
骂完他又笑。
谢珥被他笑容惊艳到了,傻傻地盯着他看,“嗯...”
看完,她后知后觉他在笑自己,恼红脸颊道:“你...你笑什么?不是...不是这样吗?不是这么摸吗?”她又生气薅了把他的毛发。
她刚才被画册封面吓到,全程听那敬事房公公说这种事时,都闭着眼睛没看。
“你真想学吗?”谢谨行笑完,抱着她,用头抵住她额头。
“嗯,想学。”
姑娘眼睛亮亮地盯着面前俊逸逼人的脸,上辈子她给他当对食时,怎么就没发现他那么好看,心脏儿都快跳出腔了。
“作梦。”他捏了捏她琼鼻,低道:“把这些都给忘了,那很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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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谨行近日正式执掌司礼监内务工作,长公主代政上朝时,他都在旁边侍立,代执文书。
太子已经望了他好几眼,心中疑惑顿生。
半年前太子都得讨好卖面子的东厂曹永,真的被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阉`人给取而代之,甚至还在短短时日内,把曹永生前都不能得到的司礼监掌印之位也夺到手,而且,这人还是当初曹永执意要来放在身边羞辱的死囚?
这也太让人不敢相信了。
同时,太子也对这年轻的太监产生了惧意,他能一步到位把曹永给掀了,那么,怎知以后...
这时谢谨行察觉到太子殿下的目光,也移目过来,轻轻地笑了一下。
也就这一笑,让太子背脊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