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开朝会,让太子同群臣商议神机营火药不足,无法及时运输前线的问题。
“奸佞曹永私藏火药,其心叵测,虽已经伏法,但如今火药欠缺是个让人头疼的大问题,若解决不了,前线与胡疆的战事将会节节败退。”
这事大家都绞尽脑汁,太子让好几个臣子出来提议,最终都无人能提出。
这时,长公主身边新任的掌印太监缓缓出声:“殿下,奴才有一劣计,许能助燃眉之急。”
火药是奸宦谢谨行收藏起来嫁祸曹永的,他生性凉薄,大晋臣民的安危同他没有关系,胡疆把大晋灭了,凭他的能力,一样能在胡地立足,并迅速蚕食胡人的天下。
但他今天心情很好,就连看大殿角落龟缩着不敢看他,先前奚落过自己的高阶太监都觉得眉清目秀,当他看见满朝文武都在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之事烦恼不堪的蠢样时,他决定放他们这些人一马。
大奸宦的办法一出来,朝中众臣个个脸色不虞,就连太子殿下脸色都不好看几分。
他竟是要从在朝五品以上的官员手里募集钱银来填补,而且,皇室的人以及一切有封爵之人也不能例外。
这一牵动大家利益的举措,立马就有臣子出来反对,“殿下!大殿之上,怎容一阉`奴在此哗众取宠、胡言乱语?!请殿下立马严惩阉`奴,以免日后有人争相效仿,把朝堂当作争宠的地方,这成什么了!!”
这位臣子的话说得非常难听,但谢谨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太子也想说那臣子说得不错,但太子由于先前两次政策上失误,还让长公主替他收拾烂摊子,气得重新收回他印玺后,如果做什么决策都只得先看过长公主脸色。
长公主没有说话。
片刻,她幽幽地问谢谨行,“谢恥,你怎么想?”
谢谨行得了长公主的批允,揖手一躬身,稍稍走到前面来,直视那臣子,无波无澜道:“大人说奴才是哗众取宠,敢问依据是什么?”
“我朝俸禄,文官五品以上每月十五两月例,哪怕官拜一品,也只有四十两,糊家养口尚且艰难,何来私出这些钱?谢公公你是家臣,在宫中绫罗绸缎惯了,大概不知民间疾苦。”
那臣子嘲笑道。
然后谢谨行就说了,“大人误会,奴才又不是让大家用朝廷月奉募集。”
他说完这一句然后就不说了。
不让人用月奉,用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在朝当官的,那种家徒四壁的清官毕竟是少之又少的,大多人都不是靠月奉过活,靠的是什么心知肚明。
不过这种事只要不牵涉大的朝政,即便是当权者自己也不会将这种事往明面来说的,谢谨行此举无疑是叫大家都撕烂了脸。
高居在帘后的长公主一直不发言,于是就有臣子心慌,陆续出来挑谢谨行的刺。
“殿下怎可真的听由一个家奴信口雌黄??若是听信了,以后我们天家颜面何在?这位谢公公,你无缘无故插手进朝事来,可知大殿上能当臣子给提议的,都是熟读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公公你就识几个字,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能耐?”
他此言一出,立马引起朝中哄堂大笑。
谢谨行一直很谨慎地等候长公主示意,见长公主用目光允许他继续发言,他躬了躬身,来到前方,给众臣子们把四书五经真的逐个字熟稔流畅地倒着背了起来,起先别人没听出在背什么还在嘲笑,笑到最后说不出话了。
不仅如此,他还把好几部兵法典著也背了一遍,连一些罕见的史书典法也一字不漏背了出来。
背完,他十分恭谨地鞠了鞠身,谦虚道:“奴才只是一个当奴才的,只能背这么多,自然不比堂上诸多大人,都是历届举子出身。”
众人目瞪口呆。
可在堂的人,除了四书五经外,他后面背的,就没有一个人完全涉猎过的,这个程度已经能毫不夸张地称得上是博学多闻了。
后面长公主虽然还有些犹豫,但已经基本敲定选用谢谨行的办法了。
最后,长公主问他:“此事交由你办,可有把握?”
谢谨行垂眼,“奴才自当尽力。”
朝中有奸宦涉政,官员们心里有堵气始终下不去,但募集的任务在,只能忍痛把吞噬的肥水吐出来。
不止这些官员,就连太子自己也被薅了私库里好几箱金银珠宝,心疼得不得了。
有些官员自己不愿割肉,就去压榨底下的人,底下的人多是普通老百姓,被压榨得凶了,日子过不下去,就跟有些带动节奏的人一起,痛骂朝中有奸宦当道,当权者昏庸无能。
于是,谢谨行又从长公主处求得了惩查令,官员一旦查出压榨贪污受贿的,只有人赃并获,可以不用通过三堂会审,当场诛杀。
谢谨行那把狼牙锏路过处,遍地都垒起了森森白骨。
第80章
此等雷厉风行的手段, 让人闻之害怕。
但当朝太子软弱无能,辅政长公主身体不好,无奈之下, 也是万分思量过,不得不将眼前这件迫在眉睫要处理的问题, 交给谢谨行。
边境要用的火药实在是不够了。
但手段强横, 也是会引起一系列问题的,譬如,一些凤毛麟角为数不多的清官, 就要为此受到压榨, 甚至面临凄凉的局面。
谢谨行当然料到有这种情况,但他怎么可能在乎这些人的生死?
更何况这是最有效、最快捷的办法, 长公主也没有过多置喙, 他自然也不会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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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儿今日伺候谢珥梳发时,梳着梳着,就难过得当场崩溃哭了起来。
谢珥慌忙安抚她:“莺儿别哭,怎么了吗?是不是想家了?”
毕竟莺儿是从宫外买回来的, 她本来是京中一位七品小官的庶女, 那小官是个清官, 因生性耿直不懂官场之道被贬谪了之后, 嫡母为了维持府里生计, 边骂自己不懂变通的夫君, 边把府中的庶女一个个卖了换银钱。
本来莺儿因为自愿到宫里当奴婢,她姨娘还能在府里得一口粮吃,不至于饿死。
这次朝廷颁下的新政, 彻底压垮了她们家。
这次, 嫡母要将她那体弱多病的姨娘卖入青楼换钱, 莺儿也是刚刚早上从出宫的太监口里得知,一时间就慌神了。
“别哭,你先别哭,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先拿去顶着用,你姨娘的事我们再想想办法。”
谢珥安抚她道。
谢珥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莺儿,只除了谢谨行送她的那两物,然后,想着被卖到青楼肯定很难赎,价格一定开得很高,于是又写了封信托小太监帮忙送出宫外给蝉衣,看看蝉衣在银子上能不能帮忙想办法。
她一整个白天都在为莺儿的事焦头烂额,听说政令下来,京中不少无力支付募集银子的官员都要遭难,也有不少把压力分摊到平头老百姓身上的。
送信的小太监早上去,下午就给谢珥送了回信。
原来,城西也有不少人也同样遭了官员压迫,虽然张氏布坊并没人敢压榨,但刘氏和蝉衣都把这半年来所赚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救济那些受压迫的人了,只因那些受压迫的人中,有不少都是曾经帮助过张氏布坊的。
而且,刘氏还在信中颇为不安地问谢珥,能不能把谢府以前给她的钱,和她收藏起来的小金库接来,给这些人渡过一下难关,因为张家布坊开张起来欠下的人情实在太多了。
小金库的钱都是谢谨行以前给她的。
谢珥只好着笔回信,让她们尽管拿去用。
莺儿这里彻底没法,于是谢珥只能又另想筹钱的法子。
她想到了谢谨行。
傍晚,谢谨行已经在宫外把身上沾血的衣服换掉,顺便沐浴了几遍,把身上血腥味洗掉才回宫。
谢珥第一次开口问他借银子,到底有些羞赧难开口,不过想着他刚刚当上司礼监掌印,月奉应该比较多,她讨好一下,问他借了,日后布坊赚了钱再还他就好。
想着给他做几道他喜欢吃的菜,在厨房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才发现,以前都是她喜欢吃什么,他就跟着说自己喜欢吃什么,她好像从不知他喜欢什么。
于是,到最后,她只好让人准备了几道自己喜欢的菜肴,坐在饭桌前等他回来。
谢谨行虽然之前一直想吓退她,让她主动提出离开,但最近几天好像一直没做什么,每日做事到晚饭时间回来,还同她一起用晚饭,用完晚饭他留在耳房点灯看书,她把她的小被子和书拿来,坐在他旁边看,他好像也没说什么。
谢谨行今天回来,察觉那姑娘明显藏着话想说,但又一直憋着不知该如何说。
“谢公公,拔丝红薯很好吃的,以前看你也吃,喜欢吗?”谢珥一直殷勤地给他夹菜。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她但凡夹什么菜过来,他就吃什么,从不挑。
“那这个呢?叫花子鸡香不香?”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夹起一块她送过来的鸡肉,又轻轻“嗯”了一声,吃掉了。
谢珥正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以前他倾家荡产凑了一百八十八担聘礼给她,可最后都被郡主扔光了,现在不过半年时间,他纵然有能耐接过曹厂督的摊子,又晋升为掌印,但他孑然一人,肯定需要周旋用钱的地方也多,她怎么好意思开得这个口?
“谢公公...你如今晋升掌印,一个月有多少月银啊?可够花用?”
她腆着脸开口问。
她见他沉默吃菜的样子,以后他不会答,谁知他慢条斯理吃完她夹满在他碗里的东西后,眼皮也没抬,淡声道:
“掌印一职属宦官中最高品阶,是四品督领侍,但太监不若官员有家室要养,按规不得比正五品的官员月奉高,每月有九两月银,米八斗,除此以外,还有公费钱一贯三百文,恩加银每月也有一两。”
谢珥默默地听着,看来当太监总管还没有她旧时当县主的俸禄一半高呢。
“那...你这个月的月银还用剩多少啊?”
她有些羞赧地问,感觉自己是个强盗似的,他如今都混得如此差了,她还要从他贫穷的裤腰头里掏银子。
谢谨行看她一眼,顿感有趣,不由生起些逗她的心思。
“刚发,没来得及用呢。”
“那...那...能不能...”
谢珥尽管落魄了,从将军府出来,也从没向什么人借过钱,虽然以前他也给过她零花钱,但毕竟是他主动给的,她可从来只有被动接受的份。
这一刻她才感受到,向人借钱真的很难。
“能不能借我二两银子,我急用...以后我让蝉衣还你...”
说完了,她也不敢看他的脸,他此刻一定觉得她无耻极了吧?
谢谨行幽幽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谢珥连忙又道:“或者...我也可以做工换钱的,宫中可有工作合适我做的...”
“你需要用钱啊?那你帮我做一件事,我给你钱,干不干?”
谢珥想了想,“只要你别让我放弃攀你这棵高枝,别送我出宫,什么都干!”
谢谨行抿笑,什么都瞒不过她,于是就打消了逗她的念头。
“好,需要用多少,待会我让人给你拿。”
谢珥得到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本来谢谨行打算一次给她几百两,但姑娘心思单纯得很,怕吓着她,只得给她少一点。
当谢珥接过小太监给她送来的这种银票时,手都是颤抖的。
五十两...那不是...他不吃不喝这半年来所有的积蓄了?
按他说的四品督领侍每月九两月银,那他当掌印之前,只是个五品还是六品的掌刑千户,大约也就每月七两,再加恩加银...差不多就是五六十的样子。
现在他一下就给她这么多了?
虽然她也知道太监是会偶尔得到一些宫外之人孝敬之物,但估计也不会太多,更何况这辈子他虽然像上辈子一样当上掌印,但上辈子给他生钱的地下宫殿都被他亲自铲除了,她深信这辈子的谢谨行已经同上辈子的奸宦截然不同了。
谢珥拿着银票去见他,“你给太多了,你自己留着点...”
此时谢谨行正穿一件雪色单衣,坐在耳房点着灯看书,他头发都披散下来,襟口出微微挑开,能看见里头结实的肌理。
这一刻同上辈子被他抢亲藏进宫中,夜夜伺候他笔墨时看见的情景一样,不同的是上辈子恨极了他,所以哪怕他再好看,她也没有那种心思。
可这辈子就不一样了...
谢珥脸红了一红,别过脸不看他,又悄悄移目过来偷看。
她突然想起,自己不是打定主意要当他真正的对食了吗?既然如此,夫妻之间,用钱好像确实不用这么客气,当然,偷看他也是...
于是,她强作镇定,大大方方看了起来。
察觉到她在偷看他,谢谨行只是轻轻掀过一页书,淡声回她道:“那你用剩下的,再留。”
这好像是...钱让她来管的意思。
谢珥脸又红了。
她点点头,羞涩地又转身回正卧,这次把被子和枕头都带过来了。
把小被子和枕头往他的矮榻里侧放,然后脱了鞋子往里爬,掀被就钻进被子躺下。
这次她好像真打算赖定在这里不走了。
谢谨行好笑,放下书籍瞥了她一眼。
“怎么,钱债打算肉`偿了?”
谢珥满脸通红,把被子拉高,“什...什么肉`偿啊?我被送进来是你的人了,当夫妻不该一同睡一同吃吗?”
“我这榻窄。”
“里面那张也窄,也不见你换大的。”她眨眨眼。
这意思是定要两人一同睡了?
谢谨行无语了一阵,看了看紧张地躺在那头的姑娘,把书合上。
“你睡这。”
“你不能睡里屋!”
姑娘看准他的动作,未等他站起,她就紧张地攥紧他袖子。
由于用力过度,把他的大半个肩膀都露了出来。
他的肩膀宽阔,肌肉精瘦,线条流畅,虽是太监,但他这少时习武的身材满是雄性吸引异性的诱`惑力。
少女看得挪不开眼睛。
谢谨行露出大半胳膊,胳膊上还有纱带包裹着一个地方,胸膛纵横的旧伤使得这具完美的身材在烛火下更增添了种战损的美态,让人血脉偾`张。
“看够了?”他狭长的眸子凉凉地看过来,“好看吗?”
谢珥脑袋缺血了一会,有些沙楞,很是耿直地一点头,“好,好看...”
从未见过如此坦率的姑娘,谢谨行气笑了。
他干脆迎着她的目光,在烛火下把单衣都脱掉,结果姑娘就真的毫不避讳地盯着他身体看。
起初还带有羞涩,后来简直大大方方欣赏了起来。
“有那么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