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珥在长公主的鼓励下,笑着点了点头。
今夜赴宴进宫的,都是京中一些有头有脸贵族家中的女眷,司礼监的人也会到场帮着做些事。
谢珥一身艳丽宫装,进场的时候就四下张望,可没有看见谢谨行。
一些贵女在交头接耳:
“听说瑜琼公主待会要来,她就是当年反贼沛国公之女。”
“嘘...小声一些,瑜琼公主若然真是反贼之女,陛下又怎会认她做义女?沛国公当年是被冤枉的,认她为义女,就是陛下和长公主的态度。”
虽然陛下已经在公众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但有关当年沛国公的事,因为事情久远缺乏证据,还是免不了有些嘴碎之人。
但谢珥早就料到这一点,她并没有畏怯,打算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她今日表现得有多硬气,就越能在公众面前扭转爹娘的形象。
幸好对瑜琼公主的议论,很快随着谢月菀的到来,就转移了风向。
大家看见谢月菀身上那件酷似油纸伞材质的大红牡丹衣裙,都惊得瞪大了眼睛,随即忍不住捂帕忍笑。
“天哪,怎么会有人用油纸伞伞盖的桐油纸来做衣裳,还穿来宫宴上?”
“她怕不是为了博人眼球吧?竟用如此低劣的法子,天,她怎么想?”
“啊,我都替她尴尬了,怎么有人这么穿啊?”
四下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忍笑声传开,谢月菀虽然蒙上面纱,但此刻听着,还是不免捏了捏拳。
谢珥只是想跟谢月菀开个玩笑罢了,并不会真的让她穿那样的衣裳来赴宴,刚刚在宫门口她已经嘱一位公公把一件得体端庄的宫裙拿与她穿,只是不知为何她仍没换衣。
其实那公公事先得了司礼监掌印的嘱咐,让其晚些过去拿衣裳给谢月菀,老太监见大家议论的风向差不多都转换了,才不紧不慢过去,“县主,我家殿下见你今日这身衣裳裁剪有些欠缺,特意嘱咱家拿了一套衣裳来,让你下去换了再来。”
谢月菀咬牙切齿瞪了太监一眼,愤懑地低头谢恩,只得屈辱地跟随其后下去换衣。
众人只道是瑜琼公主也看不过眼有些人作妖,特地嘱人给她衣裳换呢。
宫宴快开始,谢珥一身粉霞锦绶藕丝宫裙,衬得身姿曼妙,千娇百媚,当她盈盈走到席座间时,场子中突然静了好几瞬。
一些正在举杯邀酒的人,酒杯停顿在半空,筷著间的炸得焦脆的花生掉落,滚了满地,所有人的目光不经意移过主席旁的侧座,立马就被席座间的倩影吸引了目光,久久移不开。
上一回宴席间发生那样的事,已经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端娴太后那个弱不禁风的侄女赵若凌无意在宴席间被风吹落脸上纱巾之时。
就当年那一瞥,少数参宴之人惊悉的美貌,就在短短时日内,把赵若凌穿成了大晋第一美人。
中秋宴席上的节目安排是司礼监负责的,一开宴就安排让宾客可以自由与台中琴师一较高下,尚书府的贺二姑娘暂时赢得最大的呼声,盖过了宫中琴师。
这时司礼监有太监看了长公主旁的瑜琼公主,突然清了清喉咙道:“既然在场的女宾差不多都挑战过了,只剩瑜琼殿下一人不上前挑战的话,似乎不大好,不若咱们就恭请殿下赐教一曲?”
这话下来,谢珥不想上也只得上了。
长公主朝她笑笑,“那你就玩一玩,也无妨。”
谢珥颔首,“那侄儿就献丑了。”
一曲下来,犹如仙宫的天籁之音,萦绕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听愣了。
当谢月菀换完衣裳出来,看清弹奏之人的容貌,竟是她那天以县主身份公然前去奚落的张氏商户女,谢珥。
瑜琼公主一曲奏完,惊叹声不绝于耳。
随后因为连瑜琼公主都出场弹奏,谢月菀身为端阳郡主最疼爱的义女,自然也得露一手。
谢珥倒不是想帮谢月菀解围,是因为怕她影响了长公主,遂提议玩猜灯谜,转移了大家的注意。
就在宫宴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司礼监太监突然上台出演了一场皮影戏,戏中处处彰显一位开国大将军的勇猛和对家国人民的一腔热血,看得在座的人热血沸腾,然这时候,出场了八个佞臣,把忠君爱国的将军逼死在了边境。
拿捏住了大将军定然会为了社稷大局,为了人民甘愿牺牲不在意名声,设了个局,逼他往下跳,他的夫人在他出征前就猜到他的决心,于是出征前夜灌醉为他留下了后代,将军的夫人身子虚弱,将军爱惜她,竟然娶了几年都没有动过她,直到赴死前一夜,他夫人被迫用灌醉他,为他留有后代。
台下众人看得热泪盈眶,也有不少人开始后知后觉起来,这故事讲述的就是沛国公夫妇,和瑜琼公主的事。
大家看戏哭得稀里哗啦,此时一开始对瑜琼公主的那种偏见早已烟消云散,越来越多的人看公主的眼神越发敬佩了。
谢珥看着台中排演的戏,又往司礼监的方向看了看,用指尖揩拭掉一点泪。
这个谢掌印太可恨了!先是用小宫女来跟她撇清关系,然后又苦心安排司礼监的人今天在这里主导了一出出这样的大戏,看得人应接不暇。
然后,他竟然可以一直躲着她,一晚上没有出现过。
第90章
长公主在凤仪宫这边设宴款待女宾, 太子便在长风殿款待男宾,两座宫殿之间,只隔着一片水榭, 水榭上灯光通明,从女席这边隔水望过去, 就能看见男宾那边。
谢珥在男宾那边也没有看见谢谨行, 当一个司礼监小太监捧着酒壶路过时,她不由喊住了他,
“你们掌印大人...今天怎么没来?”
小太监躬身道:“回殿下, 掌印大人这几天在外做事, 奴才也有几天没看见他了。”
谢珥拂拂手让他离去。
虽然如今他们同在皇宫,一个是内侍, 一个是公主, 公主可以召唤内侍,但是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内侍,司礼监大掌印,手握一定的实权, 当权者手里最锋利的刀, 但过于锋利的刀, 有时连当权者自己, 也驾驭不了。
本来她还想着今天宫宴若能见着他, 就让他帮忙多留意沈言之那边, 必要时她想让他帮忙接应她的内应。
沈言之今日也在这宫宴上,并且在瑜琼公主出来开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盏, 酱紫色的酒液映着水榭边的灯光, 顶方圆月高挂。
不停有青色、绯色官袍的人起座, 来给他这位年轻的礼部右侍郎请酒,沈言之今夜不沾酒,人就已经微微有些醺醉了,他站起来,微笑着一一回敬。
举杯倾尽杯中琼液时,他余光越过了水榭,落在对岸的伊人身上,落盏,推杯,一笑。
时辰差不多了。
谢珥在席座间被推倒一杯酒,撒了满裙,前来敬酒的贵女慌忙请罪,谢珥一笑,“无碍。”
有宫人立马上前,抢在翠枝之前帮她擦拭,又将杯盏和公主裙上脱落的配饰交到翠枝手里。
翠枝自然地接下。
“奴婢带殿下去后殿更换衣物,殿下的东西就劳请这位姐姐保管着。”
一般在宫宴上伺候的都是尚仪局的宫女,贵人身边贴身的宫女有时还得负责给主子应酬。
这时又一个贵女上前,要跟公主殿下请酒,谢珥让翠枝留下与这位女宾对饮,她则跟着尚仪局的宫女先行下去更衣。
宫女带着她穿过一条挂满花灯的游廊,这些花灯一会宴席散了,女宾们会一路赏着灯离去。
这些花灯一直蔓延至后殿。
谢珥赏了一路花灯,走到后方的时候,有些花灯里头还燃烧着香料,不知道是否她喝了些果酒的缘故,燃烧着的香气嗅着让人心跳加速,心情振奋。
来到后殿的次间,宫女打算帮她更衣,可谢珥不愿意不熟悉的宫女帮忙,于是让她可先行下去,她可自行更衣。
宫女福身走后,谢珥在房间里落好房栓准备更衣。
才刚褪下一件衣物,她突然觉得身体燥热难耐,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着一样。
她急不可耐地,又把里层的中衣拽下,可都这样坦`露出一片肌肤,还是觉得灼烧得慌,不一会,她已经控制不住从喉间发出奇怪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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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原本在大半个月之前,收到宫中诏令,尚在病中的陛下召他来参加中秋宴,说是多年兄弟未曾聚过,想在中秋这一天,他、长公主、瑞亲王和他,好好一聚。
皇帝都没几日好活的了,瑞亲王又被囚困在宫,羽翼尽断,早已是废棋一枚了。
中秋宴召他来京,一想就知道是鸿门宴。
他若然不参宴,朝廷能给他安个唯恐圣名的逆谋罪,若参宴,京城那边定然早就布局好,只差来个瓮中捉鳖。
康王这是不得不提前反了。
眼下康王的兵马就在城外,正是谢谨行收网的时候。
他熬了几天,熬到眼睛都红了,就想等着亲自手刃仇人时,骨头握在手里炸开的痛快,此刻眉目还是冰冷没有表情的,但眼睛里都亢奋得满是红丝。
这时,宫中的耳目急急跑来,“掌印大人!不好了!瑜琼公主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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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之游说世家支持他,筹谋了这么久,就为了等这一天,彻底地拥有谢珥。
他先是同明霞郡主定亲,把这桩喜事闹得满城皆知,然后,宫宴这一幕闹出去,就能直接把瑜琼公主的脊梁给折了。
既然他好好迎娶她她不要,警告过她别嫁给旁人她也不听,那么,就不怪他折了她的翅,从此把她豢养在自己的笼中了。
槅扇上的木栓已被挑开,眼前一身绯色官袍的男子,脸庞温润,眉目温柔地看着床上被她自己脱得只剩小`衣眼神迷`离的人儿,
“殿下,还记得你上次请微臣帮你把你庶兄的尸`首送出来时,曾答应过微臣一个要求吗?当时微臣说等想到再告诉你,现在,微臣可以告诉你,这个要求是什么了。”
谢珥被媚`药控制得浑身灼烫,只要男子一靠近,她的身体就变得奇怪,她竭力用被褥包裹着自己,牙齿把内槽肉都咬出了血,不停地后退。
“你...你卑鄙无耻!!”
沈言之只是一把坐在床边,并不去触碰她,他温润地笑道:“殿下误会了,微臣的要求只是希望殿下能遵循自己内心,不要逼自己逼得太厉害,你想做什么,微臣赴汤蹈火都会奉陪。”
他用指尖轻柔揩擦掉她唇边被她咬溢出的血,“这样勉强自己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谢珥唇边被他触碰的地方顿生一种抗拒感,胃间一阵抽搐。
也得多亏他这一碰,她现在全身都生起对他的厌恶和呕心,暂时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了。
“你别碰我!别碰我!!”
她决裂般地从发间抽出簪子,想了想,还是将簪子尖锐那端对准了自己。
论力气,她一个中了药的弱女子肯定制服不了他,沈言之虽然是读书人,但也是男子,力气毋庸置疑比她大。
她伤不了他,就只能伤害自己,等待外面援救,并且将他治罪了。
沈言之果真坐远了一些。
“尔尔,你这是何苦?以为送几个婢女来,能找到些什么?你在怀疑我什么?以为谢迟是我杀的吗?”
谢珥一惊,拢着被子瑟瑟颤抖,“你...你把她们...”
沈言之深望了她一眼,“她们模样长得像你,我舍不得杀,但她们绝对查不到什么的,就算查得出来,你以为那么简单就能掰倒我吗?你就别白费心机了...”
谢珥为的自然不是掰倒他,她明白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她只想在前方扰乱他,让谢谨行能少一些危险,她知道的事,谢谨行定然也知道,他定是明白背后害他的人,并且暗中着手查探了。
她得帮忙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的人不至于涉身危险中。
“你没有旁的选择了,你中的药是媚骨香,没有解药可言,一个时辰之内你碰不到男人,就会血液翻涌,破体而亡,难道你希望看着长公主白头人送黑头人吗?你那位在布坊的娘还想不想管了?”
他熟知她的弱点,她跑无可跑。
冷汗涔涔,她觉得身体越来越难受。
别说她现在能不能掙开他,随便跑出去抱个男人,即便是抱了其他的男人,那么,一会儿要是被别的人看见,瑜琼公主放`浪`形`骸的形象也会根深蒂固,直接损毁了她亲爹娘的形象,也辜负了陛下和长公主努力挽回的形象。
但若是留在此处,让他得了逞,后果似乎会更坏。
他已经同明霞县主定了亲,全京城人皆知,刚刚在席间还有不少人对他们敬酒祝贺呢,要是待会赏花灯来到此处,看见她不知廉耻地缠着他,众人只会把过错怪责在她身上,长公主疼爱她,清誉损毁肯定会同她做主,到时,她更有可能同沈言之结成一对,顺遂了他的意让他当上驸马,必要时还能拿她作为钳制。
沈言之简直畜生都不如!她挠紧了掌心。
谢珥在心里强迫着清醒,用指尖抠自己手心抠出血,梳理完这些事情后,想着反正横竖要死,便扬起簪子直往咽喉命脉处猛戳而去。
沈言之没想过上辈子那么柔弱一个姑娘,竟真的会有勇气自戕。
当他看见她冷汗浸湿长发,垂首支撑着床板,猛然一下往自己喉咙刺去时,他一个反应不过来,身后的门扇就被“砰”地踹开,一支树枝卒然把簪子击落。
大奸宦谢谨行一身血气地站在门扇前,他眸呈血色,浑身都是马不停蹄从好几里的城外一路快马狂奔而来的灰尘,混杂着汗水、血水,还打趴了几个守宫的宫人。
谢谨行形如魔一样猝不及防出现,这让沈言之骤然惊了。
他明明算准了,今夜他定然在城外收缴他的猎物,不会赶得及过来宫中的。
沈言之自以为活过一辈子,够了解这个心狠手辣、眦睚必报的大魔头,他苦心筹备了那么久,真的舍得在收网之时放过康王吗?
可不待他开口问出疑惑,谢掌印已经三两步来到他面前,用手提揪起他领口,对准就是狠狠一拳。
那暴烈的一击,直接就把沈言之这个文官的脸打肿,鼻梁骨都碎裂了,鼻子和口腔呕出血。
可他还依旧不肯放过他,抄起来按在墙上又是一拳。
三两拳之后,别说是沈言之一介翩翩书生,武生也遭不住他那出尽全力的几拳的。
把他揍趴在地之后,床上传来嘤咛哭音。
谢谨行看了眼床榻之上,少女清丽无双,身上衣衫已然褪下,只剩一件仅能裹住曼`妙处的小`衣,看得出中药已深,她眼神已经不甚清明了,露出被褥的肌肤绯红一片,所幸似乎还没来得及发生些什么。
她拢着被褥不断地哭,“阿行...阿行,你终于来了...”
才一瞬,谢谨行立马把脸转过去,连带把地上的沈言之也一块蒙住眼,封了他听觉的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