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嬷嬷回过神,拦住白驰,小声劝道:“少夫人,咱们有什么话屋里说,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都能解决,别一声不响说走就走啊。”她又使劲跟铃兰使眼色,铃兰搞不清白驰的想法,两边不想得罪,低下头做出害怕的样子,装失明。
白驰能有什么难处呢?她只是听了姬后的劝想出去走走看看罢了。
昨晚与姬后的谈话很舒服,姬后没有寻常妇人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没有追问她的过往,纠结她这身力量的来源,也没有探究她为何离开谢家独自在外流浪,更没有以长辈的姿态指责她教育她。姬后和她谈她的理想和抱负,说她小时候的事,遭遇过的事,她毫不避讳她的野心,也没有给自己的野心寻找什么少年苦难的借口,她说:“我天生就渴望权力,从我小的时候我就想骑在我大哥头上。所有人都告诉我这是不对的。他们打骂我,教训我,不给我饭吃,妄想将我养育成循规蹈矩的人,他们一遍遍的告诉我大哥才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姬家的一切将来还要仰仗我大哥。后来,我姬家得罪了世家大族,全家受了牵连。呵,现在你也看到了,我是大周国堂堂天后,同陛下一同主持朝中大局,我不仅能做得了我姬家的主,姬家的一切都得仰仗我,我还能做这天下的主。”她深吸一口气,非常满足快乐的样子。
如果说,同姬后交谈会有种让人发自内心的快乐,感到轻松愉悦,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生命力。那么同大长公主,她的婆婆对上,则会让她打从心底觉得厌烦。
就像大长公主从第一眼就不喜欢白驰一样,白驰曾经受《女训》《女德》迫害至深,对大长公主也从无好感。
“今日.你哪都不能去,你必须跟我回公主府,你知不知道无忌为了找你,连官职都不要了,家也不回。你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对于这个儿媳,公主一肚子的怨气没处撒。
白驰表情寡淡,没说话。
“无忌年纪也不小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他心里没有数?要说任性,我看谢无忌也好不到哪儿去。”姬后爽朗的声音响起,说着得罪人的话,面上却带着笑意。
公主看到姬后,勃然大怒,“姬遥!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白驰怎么在你这儿?你是早就找到了她恶意隐瞒不说,还是她本就是你的人?”
如果是前者不过是一句可恶可恨!如果是后者那就细思极恐了……
姬后对于这对夫妻,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就没说呢?
再看白驰,更像是锯嘴葫芦。
戳破秘密和谎言,这样不讨人喜欢的事,还得是她来。
“大姐,进屋说,宫人们都看着呢。”姬后亲切的招呼她。
公主被姬后这样提醒,就跟提醒她仪态不好不顾场合一样,她一直有颗敏.感的心而不自知,本就是兴师问罪而来,带着极大的成见,此时更胜。
进了屋,姬后不等公主说话,三言两语将白驰把也和部勇士打败的事给说了,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公主又说原本按照她心里的计划是想封白驰做先锋将军,协助蒙大将军抵御外敌,后面那个“但是”还没说出口,公主当即出声喝止,“不行!她一个女人如何能领兵打仗,胡闹!”
白驰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公主身上。
姬后笑了笑,正要开口。公主气势汹汹的指责道:“你自己大逆不道,牝鸡司晨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教唆我谢家儿媳!你说说你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做个贤内助,非要干涉国家大事,你一个女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才是本分,这天下是我们姓周的天下,现在是皇上的,将来是太子的。有什么事是他们父子不能决策的?就算二人智穷,那满朝文武呢?你这样蛮横插手,怎么,你是想学那肖太妃想祸乱朝纲不成?肖太妃为了一己之私教唆英王叛乱,致子孙尽皆殒命,原本他们都可以有个光明的前程,就因为一老妪的贪恋,一脉尽绝。这样的老妇人就算是下了地狱也要被千刀万剐,生生世世投了畜生道也不足以赎罪!”
姬后好脾气,依旧笑吟吟的,如何都不生气,她说:“大长公主这话严重了,我的俩个双胞儿子可是刚满十六就封王送去了封地,大女远嫁,如今身边就一个小四小五,尚且年幼,天地可鉴,我可没有让儿子夺权的心。”
大长公主看着她,看着看着,又软下心肠,有种火气无处发的无奈。姬遥共育五子二女,最近听说肚子里又怀了一个。
头前两个都是皇子,长的活泼健硕,公主虽然不喜欢姬遥,却对这俩个侄儿视如己出,谁知分别长到五岁六岁的时候,一个得了急病没了,一个被他粗心的爹带去打猎,竟叫野兽给吃了。
一年里没了两个儿子,这事落在谁身上,恐怕都过不去这个坎,不死也得脱层皮。大周惯例,未及弱冠的孩子是不办葬礼的,怕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叫长辈伤心。俩个儿子,其中一个只剩血衣,连个尸首都没。草草的葬了。姬遥跟去庙庵祝祷,吃斋念佛,没多久传来消息,说是姬遥的亲姐许国公夫人勾搭上了皇帝,这里又涉及到另一段秘辛了。总之姬遥也是个狠人,收拾心情,好好吃饭睡觉,养好了身体,又杀回去了。
此后大长公主就感觉姬遥变了。
消息是大长公主让人带给姬遥的。
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虽看不惯她,却也在她落魄时,曾数次帮过她,这份恩情,姬遥一直感怀在心。
所以这对姑嫂吧,若论感情,既有彼此看不顺眼在里头,也有恩情在里头。
以大长公主舍己为人的性子,素来只有兄弟家的欠姐姐的,公主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从不弄权,也不威风八面的招惹是非,对底下人也公私分明,姬后就算是想还她的恩情,也确真没地方下手。
公主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她感情用事,总是将人想的跟她一样,说了几句气化,心里的那根刺虽没有问出口,还是找了个台阶给姬后下了,“我也知道皇上遇事容易优柔寡断,需要人帮他做决断。父皇在世的时候就曾说,为母过刚,则容易养出性格怯懦难堪大任的孩子。当年父皇……”余下的话不好说,大家都懂,皇权更迭,不可能那么容易顺利过度,先皇也曾有看重的能力出众的皇子。后来还是听了心腹大臣的劝,为了国本,立嫡立长。至于那个皇子……
先皇赐了一杯毒酒。
没人能体会到当父亲的在临死之前赐死自己最疼爱的孩子是什么心情,众人只知道这位狠辣的帝王将一个积贫积弱的大周发展到百姓丰衣足食,外敌不敢觊觎的强大帝国。
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然而先帝病逝,英王夺权,大周自此后一落千丈。
大长公主怀念曾经的荣光,可她的兄弟没有这样的魄力,她珍爱的太子侄子和他父亲的性子一模一样。这朝堂之中,唯一能做主且敢做主的却是个后宫妇人。
大长公主在袖子里攥紧了手,她一直有个秘密,她谁都没有说,先皇病故前曾给她下过一道遗诏。
她挥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警告姬后道:“我能容忍你过问朝堂之事为皇上排忧解难,却不能由你任意妄为。朝廷,战场,终究还是男人们搏杀的名利场,与我等无干。你竟然敢瞒着皇上及诸位朝廷重臣,打算同也和部鱼死网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样的军政大事,岂是你一介妇人能决断左右的?你可知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万千百姓因你一念之间,流离失所。你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吗?”
姬后面上的笑容就没淡过,“阿姐这意思是,情愿将瑞雪嫁去也和部换取短暂的和平,就算是忍受屈辱,也要苟且偷生?”
公主气不打一处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姬后反问,“那阿姐可有既能对付也和部又不让瑞雪嫁出去的良策?”
公主掐了一把手指,沉了脸,“你非要和我作对是吧?”
姬后笑了笑,没再言语。她从不做无谓的争执。
公主该说的都说完了,她和姬后可没什么心好谈,瞥了一眼当了半天背景板的白驰,压下心中的震惊不安,她打算先回家,至于其他的,她还要消化消化。
白驰也没拒绝。
姬后一直将她们送出宫门。
大长公主心里不得劲,瞥一眼白驰说:“你俩到底什么时候好上的?姬遥做了我这么多年弟媳妇,可从来没对我这么好过。”
白驰:“公主,皇后如此,定是对我有所求。”
公主听了这话还挺高兴的,说:“看你傻乎乎的,也不真傻,你舅母这人就是心眼儿太多了。”顿了下,不满道:“你不叫我娘?”
白驰平心静气,“都一样。”
公主偏过头,不理她。
马车进了公主府,快用午膳了。她是当娘的人,体谅全天下所有当娘的人,虽然不满,口内抱怨,仍带着白驰先去见了孩子,一面走一面说:“你公爹给孩子取了大名,叫谢承嗣。乳名小福,我取的。”
白驰垂眸,一哂。
公主还以为她在笑话乳名,说:“你也别笑他乳名不好听,外头多的是人叫小福,民间百姓都说贱名好养活。咱们小福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足够啦。”
说到孙子,公主满心满眼的爱意。
白驰问:“阿寂呢?”
公主:“还问,都说找你去了。你也真是的,有什么不满说出来不行,非要离家出走……”
白驰:“他何时回来?”
公主:“你问我,我问谁去。算了,我马上派人去告诉无忌,你已经回来了。当娘的不着调,做爹的又没心……”说着话到了孩子的房间,七八个嬷嬷都在,乳母正在喂奶。
公主等孩子吃饱了,接过来,哄着孩子玩了会,过了好大一会,才察觉到不对劲。抬眼一瞅,身边人都表情古怪,再一看,白驰还站在门外,压根没进来。
公主搞不明白她又想干什么,说:“你进来。”
白驰背对着门,没动。
公主就有些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我是孩子的亲奶奶,我亲近我孙子怎么了?你不高兴呀?不高兴也得给我忍着。”
公主又抱着孩子玩了一会,庄嬷嬷催促用午膳。公主看白驰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门外,到底不是硬心肠,将孩子抱给琴姑姑,说:“你抱给她。”
公主偏过身子,斜了一条眼缝往外望。谁知琴姑姑笑眯眯将孩子抱到白驰跟前,后者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抬脚就走了。
这举动可将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公主是无论如何都没想过当娘的会有这样的狠心肠,嚯得起身。
她心疼小孙子,又替儿子不值,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一面跑一面喊她站住。下人们吓住,搀住她,生怕她岔了气。
铃兰一直跟着白驰,不敢多言,她走她就走,她停她就靠边站。
白驰站住步子,回身看她。
公主为了家庭和睦,自认已放低了姿态,主动求和,她不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通情理的儿媳,她这是要做什么?非得骑在她头上吗?
“白驰,趁着无忌还没回来,咱们婆媳就说明白吧,你到底要怎样才满意?非得搅和的咱们一家不得安宁,你才痛快吗?”公主推开搀扶住她的人,她对这个儿媳已完全没招了。她曾想过大不了换一个,不闻不问无所谓,可儿子的举动让她彻底认清,这样根本行不通。但凡,她有一点在乎亲儿子,都不可能做出让儿子为难伤心的事。
她舍弃了作为长者的面子尊严,一笔带过先前的不愉快,试图修复关系,可是她,她……
庄嬷嬷和琴姑姑心知不好,立刻清退了随行的仆从,又让人站到外围,不让人靠近这边。
铃兰也自觉,不用人说,悄悄走远了。
白驰说:“公主,你不必有任何的担忧,等阿寂回来,我和他道个别,我就走了。”
公主眯了眯眼,沉声道:“你威胁我?”
白驰:“没有。”
公主难以容忍,声音尖利,“你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的儿子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你为什么非要挑拨我们母子?为什么?你有什么样的要求我不能答应你,你非要用这招来吓唬人?你吓唬谁?你以为我真的怕了你?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究竟有何目的?你说!你说!”她情绪很激动,上前扑去。
白驰本可以避开,见她要摔倒,便站住不动了,由她扑在自己身上,抓住双臂。
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仪态,此刻的公主不过是个可怜的母亲。
“公主,无论你信不信,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对谢家亦然,我走,不过是想追寻我自己的道。”
追寻自己的道?这句话是如此的熟悉。公主立刻反应过来,“是姬遥!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般信她?你难道还真听了她的话,要去做什么先锋将军?你只是个女人啊!军营里都是男人,你一个女人去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