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驰并没打算去参军。她还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
“什么?参军?”一道分外古怪尖细的声音响起,那人绕开公主府下人的阻拦,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妇人,都是谢家婶娘嫂子之类的女人还有别府的女人们。
也和部的武士被大周打败,消息满天飞。过了一日,关于白驰的身份已经被扒了个底朝天。
人们震惊的同时,也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公主从宫里回来,婶娘嫂子们一得消息立刻就过来了,等不及下人通传,就着急忙慌过来,都想亲眼瞧瞧这女人是不是真像外界传的那样——三头六臂壮如山岳。
未见真人,先听到公主气急怒骂,谢家三房大娘子心思活络先出了声。
待众人看见白驰,第一眼瞧去,也没发现跟她们长的有什么不同,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心里略感失望。
再看去,就发现她身高体态像一个人,姬后!
有人心中甚至还起了疑惑,难不成真是姬后娘家人?
这些人跟公主走的近,自是不喜姬后,女人们都觉得她一后宅妇人干涉朝政实不像话。她们前一日被关在家里没亲临现场,只道听途说,没亲眼见到白驰的厉害。如今见了真人,上上下下的打量她,除了觉得她一张冷脸不招人喜欢,也没什么不同。心里暗自腹诽男人的话也不可尽信。左右交换眼神,有心有灵犀的已交流了想法,难不成是姬后安排的局?
至于什么目的,她们猜不出。
谢三婶子上前一步,“你就是无忌侄儿的新妇?”
白驰不喜她们的眼神,却也点头应了声。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几个女人抵得上五百只鸭子,没想到这话放在贵族女人身上,也是通用的道理。
后宅的生活大概是真的无聊到了极致,逮到一件新鲜事,众人的情绪高涨到几乎要飞起。
……
此后一直过去很多年,大长公主每每忆起当日情形,都深恨自己被情绪影响了理智和判断,如果她能更冷静克制一点,或者暂且放白驰离开,不给不怀好意者可趁之机,也许一切都还有转圜的可能,而不是一发不可收拾,无法挽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个个都成了大长公主的嘴替。
而那时,她是真的很生气,竟没有意识到不妥,只觉得解恨,由着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竟没有阻止。
直到谢三娘子大声斥责白驰,“你想让我们谢家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
白驰冷笑一声,态度鄙夷轻慢到极致,“我有名有姓,别人要笑话也笑话我白驰,与谢家何干?”
至于后来怎么请出了谢家老长辈,白驰又怎么怼得他老人家下不来台,气得他要请出家法惩戒不肖后辈。她们一行人又怎么去了谢家祠堂。当然了,作为女人她们是没资格进祠堂的,只能在外头站着。然而白驰却堂而皇之进去,还愤怒的说了些什么,一切都太混乱了,公主大概是想忘记这段让她后悔的往事,此后回忆起总是断断续续的记不完全。
她就那么稀里糊涂的在愤怒的亲族长辈的见证下替儿子休掉了儿媳,谢承嗣的名字尚未写入族谱,他娘的名字先轻易的从族谱中剔除了。
她们冷嘲热讽仿佛有无穷的恨意将白驰撵出家门,并要她发誓,一旦踏出谢家的大门,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也不准再回平京城。
国公府祠堂的热闹引来了谢家的小辈。
谢灵空眼睁睁看着他藏在心中光芒万丈的存在被屈辱对待,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反倒显得那些人像跳梁小丑。他不解的看着她们,这些人也并不全是他谢家的亲长,跳的最厉害的几个还是别家的长辈。她们的手怎么这么长,还管到他谢家的头上了?
他更难理解大伯母,她像是被下了降头,怎么就任由她们摆布了?
他勇敢的站出来,拦住白驰的去路,想说话,在触碰到她的目光时,反而结巴了。
她大概将他视同她们一伙,耐心耗尽,看向他的眼神透着寒气,“让开。”
谢灵空不由自主的站开一步,想辩解,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有人走过来,将他拉开。
过了好一会,他挣脱开,奋力追了出去,在街口转角的地方,他终于发现了她,他急匆匆跑近,嘴巴开合,试着喊了几次,才叫出声,“小嫂子,你等等,我有话说。”
白驰站住,目光落在他插在腰间的匕首上,似乎这才认出他。
她目光平和,语速不急不许,“你是那日赠我匕首之人。有事?”
谢灵空看她一眼,又急忙收回视线,“嫂子,”叫了这一声,又恍然想起什么,连忙站开一步,行了一礼,“在下谢灵空,无忌兄长乃我堂兄。”
白驰“嗯”一声,并不着急。
铃兰也在这时追了出来,看到白驰很欢喜,正要说话,见到谢灵空又闭了嘴,站到白驰身后。
谢灵空说:“今日之事一定是个误会,我大伯母平时并不是这样的,她今日情绪尤其激动,一定是受了旁人蛊惑。嫂子,你不如先回去,等我大伯父回来,或者我无忌兄长回来……”
白驰扬了扬手里的休书。
谢灵空的脸一下白了。
白驰是没什么仇怨在里头的,要说有什么不满,刚才她一脚踹在祠堂的廊柱上,踹塌了一块屋顶,有什么情绪也发泄了。
谢灵空等人过来的迟,不清楚白驰之前做过什么。现在面对面的交谈,也只觉得她好脾气,不清楚那些人为怎么那样对她,太过分了。
“你同阿寂关系很好?”白驰问。
谢灵空连忙说:“我们是兄弟,嫂子,你莫要着急,我这就亲自去寻兄长回来。”
“不必了,”白驰忽然笑了一下。
谢灵空看着她的笑容,面上一红,不由低下头。
“你若见着他,替我带句话给他,我与他缘分已尽,不必强求。”
谢灵空头皮一麻,“嫂子,你莫要说气话。我大伯母她……”
“你看我像说气话吗?”她仍是态度平和,没有被抛弃女子的愤懑幽怨,似乎先前那冰冷的一眼只是因为他挡了她的路。
谢灵空:“可是无忌兄长……”
白驰:“你大可同他说,我对他有情,但属实不多。就算是阿猫阿狗一起待得久了,也会有感情,没什么特别。以前同他在一起是别无选择,如今得了自由,我终究是要走了。这是我的选择,与他母亲无关,与任何别的人都无关。你告诉他,让他往后好好的活,不必来寻我,我也不会再见他。好了,我走了。”
她说走就走,不给旁人考虑的时间。
谢灵空就算想追,也是词穷。
铃兰追着白驰跑,她很聪明,边跑边说:“主子,你不要撵我走,也不要叫我回公主府。我不想做别人的大丫头,一辈子低头做事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最大的期盼就是伺候的主子舒坦了,将来能配个好一点的侍卫、小厮,过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没劲!主子,你带上我吧,我想跟着你。”
白驰说:“你跟着我,照样是丫头。”
铃兰心知有戏,喜形于色:“但也是能有自己思想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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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姬后预料的那般,也和部果然背信弃义,输了擂台赛,也不守诺,仍叫嚣着要大周归还“北地十二州”,否则便要开战。
姬后早暗地里调兵遣将,先头部队押运粮草,已至神谷关。
坦桑王子到底没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在属下的掩护下,潜逃出大周。
大战一触即发。
高宗皇帝同皇后点了兵将,大开城门亲自相送。
不知谁忽然唱起了周人《离歌》,歌声哀婉,断人心肠。
本就士气不振的数万将士,仿佛被下了咒,齐齐耷拉了脑袋,面有哀容,这还未上战场呢,就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情绪仿佛被传染,竟还有朝中大臣抹起了眼泪。
高宗皇帝也是容易动情之人,眨巴眨巴两下眼,也想落泪。
被姬后一把掐住后腰生生忍了回去。姬后压低声音说:“陛下,你是不是要说点什么鼓舞士气?”
高宗皇帝一脸茫然:“我说什么?”
姬后忍着脾气:“我昨晚写给你的文章呢?不是要你全文背下吗?”
高宗皇帝恍然想起的样子,“啊,那个,那个啊!啊,你不知道昨晚胡美人缠得紧,我,我没时间……”
姬后眼中有凶光闪过,意味深长的拖了一句长音,“胡美人呐……”
高宗吓得面上变色,“不怪她,是我,是我……”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总不能还没开打,就这副死样子吧?
高宗皇帝很会躲,将皇后往前一推,“仗是你要打的,要不你上前说两句。”
第51章 出征
高宗皇帝很会躲, 将皇后往前一推,“仗是你要打的,要不你上前说两句。”
姬后倒是想。
她原本没打算出风头,更不想再惹是非, 可是现场的情形, 越来越萎靡不振了。
她虽没打过仗,却也清楚, 人心一旦溃散, 管你有多少人,便是数万人都能被几十几百人拿捏住。
她站在城墙上, 手里打着节拍, 忽而开口, 唱起了先皇亲自谱写填词的战歌《破阵》。
姬后嗓音洪亮浑厚,身体康健, 气息也足。《破阵》是先皇最意气风发时一挥而就的歌曲,可想而知,歌词有多么的壮志人心,曲子有多么的豪迈张扬。
高宗皇帝吃惊得看向皇后,眼珠子差点凸出来。
有那么一瞬, 他看着自己的皇后,仿佛看到了他自小就仰望崇拜的父皇。
他是那样的英勇,豪迈, 仿佛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他。无论是四夷还是番邦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
自从父皇故去后,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如此豪迈的歌曲了, 不是宫里人不会唱,而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父皇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 他历经沧桑,心中有沟壑山川,有万千百姓,他谱的曲作的词,也只有他能体会其中甘味,旁的人只学了其形,无法掌握精髓。
可是,今日,他的皇后,再一次让他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感动。
现场,震动的又岂止高宗皇帝,还有送行的文武百官宫人婢子,即将出征的将领军士,两侧的百姓……
《破阵》从来都是男子吟唱的歌曲,还从未听女子歌唱过。以前,所有人只觉得这歌充满了阳刚之气,唯有男子才能唱出其中的豪迈激昂。若有女子胆敢吟唱,必被唾弃辱骂。
可是,此时此刻,在姬后的歌声中,身体里潜藏的叫做血性的情绪被激发了出来。
渐渐的,充满了离愁别绪的《离歌》小了去。
高宗皇帝受到感染,不自觉地跟着也唱了起来,谢孝儒儒雅的脸上露出笑意,随即应声而唱。
越来越多的人开腔,直至数万将士齐声高歌,霎那间,仿佛山川震动,天地都为之变色。
风沙起,昏黄的日光中,有人渐行渐近。
那人穿一身精悍短衣,头戴黑色斗笠帷帽,猎猎风声卷起她微微过膝的下摆。小腿绑了束腿,显得她一双腿修长笔直。
她刚一出现,一直站在人群中魂不守舍的沈寂忽然定住了目光。他尚未被正式授官,穿一身士子服,站在百官最末。
姬后一曲方了,那神秘人也到了近前,侍卫手执战戟想拦,她像是一道流光,轻易的避开众人,最后她落在姬后身前,揭开头上斗笠将靠近的将领打翻最后一下盖住那人的头。
高宗皇帝吓得直后退,都要喊人了,姬后却两眼放光,上前几步,迎上去,双手托住她的两侧肘部,“你来啦!”
白驰干净冷清的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忽地单膝跪下:“愿为天后鞍前马后!”
姬后大喜过望,连声道:“好!好!很好!”
站在她侧后方的谢孝儒却变了脸色,想去看最后方的儿子,然而身后都是人头,连一片衣角都看不见。
姬后兴致勃勃的同高宗皇帝介绍,说她就是当日打败也和部哈巴哈尔两兄弟的勇士。
高宗皇帝早听说这位勇士是个女人,同很多人一样,幻象中该是一位比男人还要男□□头比头大,浑身汗毛比头发还要茂盛,貌似无盐的丑女。后来又得知是亲外甥的媳妇,心情就更微妙了。
此刻见了真人,高宗皇帝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果然外甥肖舅,连审美都一样。
从高宗皇帝宠爱姬后可以看出,他是个审美非常正常的男人,喜欢丰腴康健的女子。因此白驰的长相在皇帝眼中无疑是大美人那一款的。
高宗皇帝的目光在白驰脸上停留的有些久。姬后不得不在裙摆之下用脚踩了下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