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驰不以为意,这么多年,她和姬后一直有联系。姬后对她的奖赏从来都是另外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姬后的人。
大概同是女人的缘故,旁人对她是姬后的心腹一事反而更容易接受一些。从而忽略了姬后作为后宫之主在军中光明正大培养心腹的不妥。
毕竟,真正的不妥从白驰入军营开始,所有的不满非议质疑都被她用拳头证明了她的绝对正确。
战场,永远是个靠实力说话的生死场。可以结交愿意交付后背的生死之交,也可以培养出大批忠心的追随者。
蒙元顺不参与党派之争,他只一门心思守着神谷关,守着蒙家的祖训,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这次,白驰正要跟随李振去见那个姬后派来的心腹,经过大帐的时候,毛毡忽然被推开,蒙大将军瞥了白驰一眼,忽然道:“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第54章 神谷关
蒙元顺身上火气重, 他的大帐永远是不烧炭的。他身材高大,五官坚毅,棱角分明,年轻的时候应是有一副好相貌的, 可是再俊俏的郎君也经不住可着劲的糟。
在白驰过来之前, 他的穿衣打扮同外头随处可见的行脚夫没什么不同,满头乱发, 胡子拉碴。明明三十出头的年纪, 活得像是五十多岁的精壮老翁。
他的副将下属徒弟们,得他真传, 也都一个比一个邋遢, 还自诩放荡不羁真男人!这些人中, 只除了李振这白面小将好上许多,至少讲卫生。
也因为此, 后来他被白驰挑了去,当了贴身副将。羡煞一众老少爷们。
军队以实力为尊,强者的言行起居穿着打扮往往会引来崇拜者的盲目追捧效仿。譬如蒙元顺,起初他不修边幅,只是因为他的好样貌给他惹来了不少麻烦, 他是下定决心孤身一辈子的人,只要身体健壮有力就算面容是个糟老头子他也无所谓。谁知,身边人学了去, 只觉得唯有这样,方显出男子气概。
随着白驰的到来, 这“歪风邪气”总算是得到了有效遏制, 偷懒的人也没了借口,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 每日必洗一遍脸,漱一次口。
就连蒙元顺被白驰捂着鼻子嫌弃几次后,也总算想起来将脸上的胡子刮干净,洗净了身上的陈年老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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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换,且说蒙元顺一只手撑着毛毡等她进去,白驰将手里的马鞭扔给李振,说:“让老秦赶紧下锅煮了。”又冲蒙元顺说:“过会去我那,把你的藏酒带上,我管肉你出酒。”顺手拍了下他的肩头,也不知哪里沾的羽毛。
半明半暗处隐隐约约站了一人,他双手拢在袖中,目光沉沉,嘴角微抿。
自他身后走出一名中年人,暧昧的笑了下,说:“看来传言不假,这俩人关系绝对不简单。”
魏岷之回头看了他一眼。
中年人却很高兴的样子,“皇后这步棋实在是高啊,当年郎子君没有办到的事却叫咱们的白将军做到了。”
魏岷之凉飕飕道:“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
中年人姓姬,任左千牛卫参军,乃皇后族亲,关系虽然远得都摸不到边了,但是因为姓姬的缘故,自以为比旁人都高上一等。闻言非常不屑,鼻孔里哼了声,却也没还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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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顺将白驰拦下的意思很明确,他清楚的知道平京城发生了什么。以前白驰同姬后私下往来密切他睁只眼闭只眼,只因不影响大局。可如今情况危机,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一招不慎,就会血流成河。
英王之乱是蒙元顺心头永久之痛,他不会,也绝不允许身边人站队。
“你是大周的将军,当以疆土安稳为己任,朝堂纷争,党派倾轧,都不应该与拼死杀敌的将军有关。”
“大哥,”白驰数次开口都被蒙元顺堵了回去。
他很强势,作为封疆大吏,久居高位也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
“行吧,”白驰起身走人。
“你要走,就不要再回来了。”蒙元顺怒道。
白驰抬脚踹翻了他的桌子就走了。
蒙元顺愣了愣。
帐帘鼓风,白驰连影儿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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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驰面见了魏岷之。
这是魏岷之第一次来神谷关,也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接触白驰,他带了姬后的密信,呈上后,静静的站在一边,暗暗观察她。
片刻后,他试探着,小声道:“刚才好像听到蒙大将军在发脾气?”
白驰卷了信,握在手心。
魏岷之不知她心中作何想,小心翼翼的,斟字酌句的将姬后的危急情况说了遍,最后急切道:“白将军,皇后现在如笼中之鸟,动弹不得,能救她的人只有你了。”
岂料,话音未落,蒙元顺忽然冲了进来,“老子的话方才没说明白,白驰我告诉你,你要想回去,先打赢老子再说。”
李振站在帐内,闻言歪了下头,“嘎?”
白驰习以为常,抽出大帐内的佩刀就朝他劈了下去。
刀风凛凛,吓得魏岷之白了脸,也不敢出去。
很快,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叫好声。
外头的声响惊天动地,若不是魏岷之真真切切的知道方才打出去的是俩个人还当俩头蛮熊干了起来。
姬参军目瞪口呆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又转过头看向同样木着一张脸的魏岷之,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有罪,他竟然将传说中的杀神当成靠出卖色相拿捏男人的普通女人。
他有罪!
白驰拨开人群,走回来的时候,头发是乱的,脸上还有血迹,随手摸了一把,扭头问李振,“肉炖了没?”捉住魏岷之的后衣领子就将他扯回了帐中,“来,边吃边说。”
她像个野蛮人,放养在天地间。
魏岷之看着她,不由的就想到了京中那位被称作士子典范的雍州郡王。
天壤之别的俩个人竟然曾做过夫妻,魏岷之光想想都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倒像是话本子编出来的民间传说。
单看身高外貌,行事风格,蒙、白二人倒是更相配,也难怪外界一直有二人的流言蜚语。
魏岷之第一次来神谷关,在此之前,他也半信半疑,可这一小会接触下来,他忍不住心里骂了句娘,能传出这样瞎话的人,怕不是个眼盲心瞎的蠢货吧!
他也曾听闻,白驰曾在离京的时候被大长公主逼着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平京城,乃至于这六年过去,虽然她战功赫赫,高宗皇帝也曾数次宣召,她都以这个为借口给挡了过去。
雍州郡王曾三次身负皇命,追着她的脚步,想同她见上一面,她都避而不见,断的干脆,半点不容情。后来又听说她许婚也和部的坦桑王子。
一个女人,驰骋男人主导的战场,还博得了一席之地,不论她的传说有多少的杀戮与鲜血,总也逃不开桃色传闻。
还有人谣传她,天生阴阳人,有着女人的外貌,男人的身体,因此,她心底深处是爱着女人的。
总之,这样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疯女人,魏岷之并不十分确信自己能劝服她跟自己回京,护卫姬后。
可是那位说,只要他将姬后的密信交给她,她看了自然会跟他回去。
魏岷之并不知道密信的内容。密信非姬后的亲笔信,却是那位仿着姬后的笔迹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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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岷之看着女人喝酒吃肉,同一帮老少爷们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全然没将自己所求之事放在心上的样子。魏岷之拉着一张脸,难免焦急。他是姬后的人,姬后要是倒了,他的仕途前程也就没了,严重点,这么些年,同他有过仇怨的,势必会蜂拥而至找他清算。
武将们不间断的找他和姬参军敬酒,魏岷之被灌了不知多少碗烧刀子,喉咙冒了火般的疼。转头去看姬参军,东摇西晃,满面红光,下一瞬,脑袋重重磕在桌上,人事不知了。
酒喝得多了,就容易上头。
魏岷之终是失去了耐心,深一脚浅一脚的晃到白驰跟前,质问她什么意思?
是不是怕这一回去被谁给缠上了?
又扯着喉咙说:“大可不必!瑞雪公主寡居后就被大长公主接去了府中,一直帮忙抚养小世子,朝夕相处,自小养出来的感情,不是亲母子也胜似亲母子了!满皇城的人都知道,大长公主是那个意思。所以敢问白将军还在顾虑什么啊?都过去多少年了,一拍两散的两个人,你该不会还当郡王放不下你吧?”
闹哄哄的大帐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瞬间消音。
白驰半依在柔软的靠椅上,抬眸看过来。
魏岷之手心冒汗,这陡然紧张的气氛让他的心脏受不了,因此,他很顺理成章的让自己晕了过去,晕倒的时候,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假装的,等真倒在地上了,他又觉得躺下真舒服啊,脑子一片空白,真就睡了过去。
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下床板颠簸不堪,一阵阵的想吐,头昏脑胀的难受。他翻了个身,想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看样子像是快醒了,别走太远了,就近挖个坑埋了吧。”有人在他头顶说道。
魏岷之吓的一个激灵,后背瞬间起了冷汗,嚯得睁了眼。
“呀!醒了呢!没办法了,看来只能活埋了。”说话的人语调又软又柔,一听就是女子。
魏岷之抬头一看,果见到一名极为貌美的女子,她手里提着一盏马灯,照得她的脸白的发光,眼珠子漆黑。
魏岷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上,外头是漆黑的夜,凉飕飕的夜晚,呼呼的风声,一切都透着诡异的恐怖。
他猛地一下子后背撞上马车棚,面上煞白,眼珠子瞪得溜圆,“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性命!”
女子眯了眯眼,发出桀桀怪笑。
“好了铃兰,你别真将魏大人吓尿了,骚味熏得你没地方待。”一人推开座驾后面的马车门,敏捷的钻了进来。
魏岷之辨认了会,隐约记得先前喝酒吃肉的时候,这个男子也在其中。心中略安。
铃兰的脸像是变戏法似的,一扫先前的阴郁诡异,展开笑颜。她一笑,仿佛马车都跟着亮堂了起来。
当她眼珠子再次落在魏岷之身上时,后者不由的红了脸,后知后觉的申辩道:“我没有,没有被吓到。”他整了整衣摆,表情不自在道。
铃兰忽然又阴恻恻从发间拔出一根长长的缝衣针,比划道:“这小子不会说话,还是把嘴缝上吧。”
第55章 南城门
平京的初冬, 昼短夜长,第一场雪尚未落下,刺骨的寒风已叫人知道,今冬恐怕极其难挨。
南城门尚未开启, 城门外已聚集了很多百姓, 有走南闯北讨生活的贩夫走卒,有挑了柴禾担子, 篮框里装满了各种吃食小玩意, 从乡下来赶集的乡民,还有衣衫褴褛混在中间讨饭的乞丐。有一妇人身上背着一个孩子, 手里提着一篮筐的鸡蛋, 已等不及开始叫骂。-
忽地, 自远而近一列人马,呼啸而至。
百姓们听到动静, 挑起担子纷纷避让,生怕被贵人们的马匹踩踏了。推搡间,妇人被撞倒,篮筐侧翻,鸡蛋碎了一地。
谁知这些人到了近前, 纷纷勒停了马,并未靠近。
距离城门开启还有小半个时辰。
白驰回头,轻声说:“原地休整。”
一行人策马疾驰, 走了一天两夜,除了白驰精神尚可,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军士的到来, 让城门外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在这样的死寂中,隐隐约约的哭声便显得尤为惹人注意。
有人拉了妇人一把, 好意提醒她不要哭了。
然而,白驰已看了过来,略略扫一眼,已明白是怎么个情况。她抬手招了李振过来,耳语两句。
李振拖着灌了铅的腿小跑到妇人跟前,妇人吓个半死,正要磕头求饶。李振先笑了起来,伸手托住妇人的额头,说:“这位小婶子可是要卖鸡蛋?卖给我吧。”言毕,不由分说丢了一小锭银块,将剩下的小半框鸡蛋拎了起来,淅淅沥沥的蛋液淋了一路。
妇人好半天过去没回过神,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泪止不住的流了起来,不住磕头。
妇人涕泪交加,从后背将男孩抱到怀里,亲他的脸,泣道:“小福,我的乖儿,咱们有救了,咱们有钱了。小福,我的好孩子,咱们有救了。”
白驰原本正看向别处,听到妇人说话,状似不在意的瞥了一眼,停了片刻,直到李振走近,又收回了视线。
“将军,这银子你得还我。”李振小声道。
白驰含糊应声。
李振不吃这一套,将篮筐往她手里一塞,“不许赖账!”
以蒙元顺为首的蒙家军是出了名的穷,白驰是蒙元顺教出来的徒弟,关于“穷”这一点,就像是同一个爹娘养出来的亲兄妹,穷得血脉相连。
但是,蒙家军又都知道,这位的穷与蒙大将军还是很不相同的。
因为,她有个有钱有势的“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