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驰几乎没废什么功夫,就将清心宫的人尽数收押,又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清心宫。
姬后终于见到了皇上,颤抖着手走了过去。
太医院的太医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最近都住在清心宫。
姬后一一问话,医正颤抖着回了。
也是巧了,自皇上突然晕厥后,谢孝儒一直都在御前侍候。昨晚才被叫回去,说是家里有事。
姬后心里有怨,“便宜他了!”若能将他擒住,倒是有个大筹码在手里,她倒要好好问问他,这些年她可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
皇上还没死呢,他就这样对她,真叫她寒心!
“将军,将军!”李振情绪激动的冲了进来,“外面来了很多带刀侍卫,个个手持盾牌弓箭,一直在外面喊话,咱们现在怎么办?”
白驰转头去看姬后。
姬后的下眼睑颤了下,她的眼里射出凶光,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静待奇迹,或者死!”她咬着牙,目光转到了白驰脸上,又露出了几分忐忑,“我已是半截黄土埋身的人,死不足惜。你还年轻,你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你……”
白驰笑了。表情生动,竟十分好看。
“皇后,我是收到你的密信才回来的。”她说。
有那么一刹那姬后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似乎是觉出哪里不对劲,可是外面太吵了,一直在叫嚷着让他们放下兵器投降。她的脑子被吵的嗡嗡的,根本没功夫细想。
“走!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姬后从来都是无畏无惧,先前被软禁,有力没处使,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只等着发泄。
姬后抖了抖衣袍,大步出门。走了几步又不放心的回头,“那些文臣们阴坏的狠,随随便便就能定你一个诛九族的大罪,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白驰扭过头问李振,“李振,你有九族吗?”
李振挠了一把头发,憨直道:“末将吃百家饭长大,爹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哪有什么九族。”说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白驰说:“我的人都没有九族,同我一样。”
姬后愣了愣。
殿门大开,李振护卫姬后走了出来。
堂堂一国皇后,那些人只敢背地里使阴招将人软禁,断不敢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姬后一露面,因着她积威深重,方才还叫嚣不止的侍卫统领,忽然就没了声,还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不敢看她。
“怎么?方统领,刚才不是吠得挺大声的吗?”姬后的声调不大,却足以叫所有人听见。
李振先忍不住笑了,又龇龇嘴,不吭声了。
干坏事很刺激,闯入皇城门的时候,他还害怕的胆颤心惊,现在满脑子叫嚣的都是——好刺激,太过瘾了!
御史大夫匆匆赶来,咳嗽了声,摆好了架势正要讲道理。
姬后积压了许多日的憋屈愤怒,在这一刻骤然爆发,不等他开口,张嘴就骂。
御史大夫被骂的灰头土脸毫无还嘴之力。
一直以来,姬后都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这些人本就不敢正面交锋,周氏宗亲和雍州世家联合起来,用计将姬后软禁。将她远远关起来,不见她面,不听她言,心便不会动摇。
可是她劈里啪啦一顿扫射,陈情厉害,但凡是个人,都会左右摇摆,心生惧意。
谁无儿无女无父母亲族?
御史大夫耷拉着脑袋,正默默擦汗。忽然一道人影闪过。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胖墩墩的御史大夫已被白驰扯着胳膊扔到了姬后脚前。
在场所有人都集体静默了数息。
就连姬后也瞪大了眼。
方统领哗得一下拔出剑,“大胆狂徒!快点放人!”
白驰拍了拍手上灰,一脚踹上御史大夫的屁.股,眉头都没动一下,“捆起来,关进去。”
御史大夫捂住屁.股,羞愤欲死,“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御史大夫刚被捉进去,礼部尚书和侍中也来了,二人还没站定,话都没说一句。忽地被人擒住,丢沙包一样,扔向了李振等人。
她的下属们似乎习以为常,不等吩咐,立刻动手,捆人的捆人,捂嘴的捂嘴,一把拖进了幽深的大殿里。
姬后厚重宫装下的躯体颤了颤,自动忽略了自己方才义正词严的指责他们,不讲道德不顾尊卑礼法软禁她,她强自板着一张脸,掷地有声,“好叫你们知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57章
姬后从门缝里瞅一眼侧殿满满堂堂的文官大臣, 人已经麻了。
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文官有近一半被抓,忠的奸的,雍州世家的,寒门庶族的, 不管是和姬后作对的, 还是被逼着来说和的,抑或是单纯来看热闹的, 甚至和姬后一个派系的, 来一个算一个,无一幸免。
脾气烈的挣扎厉害的捆了手脚, 嘴皮子没完没了的堵住嘴。
姬后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冷静下来, 后背阵阵发凉。
她垂头丧气的坐在大殿的台阶上,心里一时空茫茫的, 不知路在何方。
白驰端了一碟牛肉过来,问她,“天后,您看上去很不高兴,为什么?”
姬后直接被她气笑了, 都这种时候了,难道她应该兴高采烈?
只要皇上一蹬腿,她们就是乱臣贼子, 一把火烧死,乱箭射死。她育有皇子皇女大概还会给个体面, 白驰就不一定了, 枭首示众都有可能!
姬后已经意识到自己被人利用了。
谢无忌那厮利用她怒极攻心六神无主之时,言语蛊惑她, 诱骗她,让她交出印信,骗白驰回来,落入圈套。
看来当年之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并不曾放下啊,面上装的云淡风轻,实则巴不得置白驰于死地!
这不,机会来了,第一个下死手的就是他!
也是,虽然过去了六年,听上去好像很长时间的样子,实则日复一日的过下去,似乎也没多久。谢家大郎一直是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即便他这些年功勋卓著,很有作为。同他的父亲一样,堪称完美的人。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能忍受被人当作笑料吧。
何况是他的婚姻私事还被人改编成了戏剧,隔三岔五的在戏园子上演。
同庆楼的戏园子就常演这出戏。姬后曾说过郎子君,叫她以和为贵,不要惹火。
不管用!
郎子君也不知怎么回事,回回提到谢无忌都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知哪里得罪她了。姬后以前只觉得郎子君疑神疑鬼,世家大族哪个没有营生?那么个大家族要养活,谁有本事谁挣钱呗,就算生意上有摩擦,也是再正常不过。总不能你开布庄米行搞漕运就不准谢家开布庄米行搞漕运。这世上就没这样的理。
若说生意被抢了,要怪只能怪智谋不如人吧。
姬后心怀天下,谢家赚钱了,时有周济百姓,多缴纳税银充盈国库,在姬后看来,谢家无罪有功,反而是郎子君那点小心眼上不得台面。
她从未觉得谢无忌故意针对郎子君,直到先前,她拉住白驰,有些愤怒的责问她,为何非要将事情闹的这般大?万一皇上真的醒不过来她们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白驰一脸天真的反问她,“不是您自己说要当女帝,让我回来帮你吗?”
姬后吓个半死,捂住她的嘴。
二人在冷静的对峙中,看穿了对方。
姬后心中激荡,暗恨谢无忌好狠的心肠!这是要将她连根拔起,斩草除根啊!呵呵,怎么可能是谢无忌一人的心思,定是雍州世家所有人的合谋,怕是连谢孝儒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白驰迟疑了下,问:“难不成我收到的是假密信?天后您并没有要谋权篡位的意思?”
姬后心中大骇,着急解释,“怎么可能!我只是一个女人!”
白驰的眉头蹙了起来,面上显出失望的神色。姬后被她的异想天开吓住,还要说话,白驰已转过身,将门口守卫的人都招呼了回来,先前还剑拔弩张,一副随时随地都鱼死网破的架势,转过脸,李振得了指示,冲着外头喊,“嘿!御膳房何在?我们将军说了,她现在饿了,让你们准备吃的喝的,什么烤羊酱牛肉有多少拿多少!可不要想着往里面加什么东西,我们吃之前先给里头的大人们吃,毒死了他们,你们看着办!也不要往里头吐唾沫撒尿抠鼻屎啊!还是那句话,里头的大人们先吃头一口!”
外头的人呸呸两声,暗骂,当我们是什么人,恶心!
大殿的一边,诸位大臣胆颤心惊,饥肠辘辘。
另一侧,吃肉吃茶,好不快活。
却说,姬后看着眼前这一幕,推开白驰的酱牛肉,有些气恼道:“你这是干什么?最后的断头饭?”
白驰浑不在意的样子,笑道:“您说是就是吧。”
姬后看她这态度,反而又气不上来了,说到底,还是她害了她,若白驰一直待在蒙元顺身边,便是平京城内天翻地覆,轻易也烧不到封疆大吏身上。
“你怎么这么混?若真叫你当乱臣贼子,助我谋朝篡位,你还真敢干?”姬后接过她手里的酱牛肉,学她用手抓了吃。
白驰坐她身边,说:“我一直认为您是有这份心思的,难道是我想错了?”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仿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而目前她们正在做的事,以及将要面临的困境危险,也无关紧要。
姬后停住了手,好一会过去,发笑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白驰仰起头,“我时常在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金钱权势财富地位?还是安稳太平合家团圆?”
“哦?”姬后感兴趣道。
白驰:“我觉得我这辈子总要干出点惊天动地的事。”否则她想不出她遭遇的那些有何意义。
“所以,您要称帝吗?”她话锋一转,兴致勃勃。
“我……”姬后神情复杂,面上的神色已说明了一切。
“好了,我知道了。”白驰打断她,起身。
“你知道什么?”姬后追问。
“无趣,”白驰悻悻然走开,不再理会任何人。
她又摆出了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仿佛这人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李振默默让开,不敢招惹她。相处的时间久了,总会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胡乱开玩笑,什么时候远远躲开免得惹火烧身。
姬后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出神,眸色渐深。
她从不掩饰自己对权力的欲.望,她喜欢站在人前,指点江山,希望干出一番伟业,叫所有人看看女人也能有一番作为。
以前她只想着站在皇帝身边,同他一起肩扛天下。便是将来新皇继位,她也想继续垂帘听政,出谋划策。
她的精力远超很多人,虽然已年过五十,但她一直不觉得自己老了。她不甘心身居后宫,只做谁的妻子,谁的母亲,谁的祖母。
她从未想过女人可以称帝,一个女人登上九五至尊之位,让天下男儿俯首称臣?
她以前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也没有谁跟她说过她可以这么做。
但是今天,有人告诉她可以。
这个念头就这么轻易的在她脑子里生了根。
*
天黑了,白驰顺手端一盏油灯,进了侧殿,原本还嗡嗡不止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当年她一人力战哈巴哈尔两兄弟的场景,早就刻在了人心里,即便这六年来有新来的京官,但“杀神”威名赫赫,刚一照面就被捉了进来,许多人心里已吓破了胆。
文官心里弯弯绕绕的多,一会功夫连“宁死不屈”还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都想明白了。
“张鼎大人?”白驰喊了一声,随即席地而坐,油灯顺手放在面前。
火光照着脸,跟尊地狱菩萨似的。
她并不认识中书令张鼎,可随着她这一声喊,人群的反应尽皆落入她眼中。
张鼎年近六十,头发花白,面上纵横沟壑,此刻他闭着一双眼,昂着头,盘腿而坐,倒颇有一种死节义士的气度。
“你家九郎今年该有十七了吧?”白驰以这个起头,准备同他叙叙旧情。遥想当年,她好歹也算九郎的救命恩人。
谁知原本还稳如泰山的张鼎忽然双眼大睁,下颌轻颤。
白驰说:“我记得你家九郎是老来子,家里的独苗苗,宠爱的不行,养得颇为骄纵。当年也和部来使,他胆子也大的很,敢同使臣叫嚣。”这一说,她恍惚想起来,她也算救了九郎两次了,这份恩情,不说做牛做马,至少也是要回报的是吧?
张鼎面如土灰,胸口起伏明显,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待怎样?”
白驰笑了笑,努力表现出一副“大家都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