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绝,也像变了一个人,在吴妈眼里,他看着正常无比,好好吃饭,早早睡觉,按时上下学,连大提琴也不曾一日懈怠过,可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起码以前的李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朋友在楼下,他一个人在楼上拉琴,轻飘飘说一句随便。
至于楼下的两个,也和从前不同了,不再见面就拌嘴吵架,不再为了幼稚的话题面红耳赤,讲话谈吐彬彬有礼,礼貌得体,是成熟的模样,但有时上楼去找李绝,看着隔壁的房间,会露出难过的表情。
不过吴妈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多想这些了,她年龄大了,今年体检,查出来癌症早期,已经跟李正义提出了辞职,现在就是在带新来的阿姨熟悉,毕竟李正义这个人谨慎,和他的外表相反,从不过多相信任何人,这些年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剩余的都是临时钟点员工,所以等新阿姨完全上手了,她就要回老家,和家里人过自己剩下的日子了。
可偏偏也是这个时间出了岔子。
中午吃饭,李绝刚喝了勺碗里的汤,突然冲到厨房的洗手池疯狂呕吐,吴妈当即就是心里一咯噔,午饭的所有菜单她都确认过,唯独那道水果汤的食材她遗漏了清点。
新来的阿姨脸都白了,哆哆嗦嗦着声音跟吴妈和徐泽他们解释,汤是她亲手做的,里面没放什么特殊的东西,就是一些梨,黄桃之类的水果,温娜娜急地要叫医生过来,被李绝出声阻止。
“别大惊小怪。”他从厨房走出来,刚扑过水的脸上,水渍流淌,没有一点血色。
吴妈站在一旁,接住李绝看过来的目光,说:“抱歉,是我疏忽。”
她心里非常清楚李绝呕吐的原因,于是更对自己今天的失误愧疚,但李绝没再继续追究,只语气轻道:“我吃饱了,以后注意。”
说完上了楼,温娜娜在后面担心;“刚才吐成那样,真的没事吗?”
吴妈没敢接这句话,避开徐泽审视的视线,跟新来的阿姨嘱咐:“以后家里不能出现任何有关黄桃的食物。”
“是对黄桃过敏吗?”新来的阿姨下意识问。
吴妈脸色微冷:“不需要知道原因,照做就是了。”
话到这里,一顿饭也没什么再吃下去的必要,阿姨把饭菜撤下去,吴妈送徐泽和温娜娜出门,别墅门口,才开口解释。
“具体的原因不是很清楚,医生只说是心理应激问题。”
温娜娜蹙眉:“对黄桃吗?”
吴妈点头,“嗯,任何黄桃味道的食物都是。”
徐泽:“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
吴妈想了想:“大概三月份的时候,有天他自己拿回来一瓶黄桃罐头,那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他当时吐得比今天厉害得多,整个人站都站不起来,是李先生亲自送的医院,在医院折腾到半夜,最后还是心理科给的诊断结果。”
三月份,太巧合的时间,徐泽和温娜娜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问:“李绝自己有没有说什么?”
吴妈摇摇头:“和今天的话差不多,只说没事。”
“李叔呢?他什么反应?”
“李先生他……”吴妈犹豫,斟酌了两秒,“他倒是没有像以前那么的过分紧张,反而最近的心情,看着开心放松了许多。”
“开心?”温娜娜没忍住反问,被徐泽拽住手腕,使了个眼色。
吴妈笑笑:“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吧,毕竟先生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都放在心里,怕周围人担心。”
“那我就送到这儿了,”她回头指指,“新来的阿姨一个人……”
言尽于此的意思,徐泽识趣得不再追问,吴妈进去后,温娜娜不满:“你刚阻止我问是什么意思?”
徐泽摸摸口袋,莫名想起连淮南那日在自己眼前抽烟的样子,他现在明白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在这个时刻也涌现了抽烟的欲望。
原来麻痹神经,也算一种被解救。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推开医院的那扇门吗?”
温娜娜愣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泽仰着脸看正头顶的太阳,那太阳明晃晃刺地人眼睛生痛,可他却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知道一切真相的你,现在快乐吗?”
藏着永远都无法开口的秘密,看着痛苦的人痛苦,明明白白他变成如此的原因,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在未知的时间里,把谎言永久的延续下去,因为这个秘密不仅会让痛苦的人更痛苦,也是他们和某人的一场不公平约定。
要怨恨那个自私鬼吗?自以为是地把所有路都做好了选择。
可是怎么办呢,这是她能做的,最好的决定了。
温娜娜失语,半晌,说是啊。
“早就后悔了,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和李绝一样,永远被蒙在鼓里。”
那样的话,也许会比现在开心的多,或许,这就是夏春天对李绝的全部希冀。
第41章 第41章
2018年6月8号, 下午17点,京北市高考正式结束。
全国各地的高三生,在走出考场的这一刻, 真正结束了属于自己的高中时代。
考场外,李正义亲自来接的人, 说已经订好了餐厅, 要请高三四班所有师生一起庆祝,到了地方, 李绝才发现来的不止他们,还有很多别的人, 学生家长, 学校领导, 李正义的生意伙伴, 认识的, 不认识的, 反正对于李绝来说, 都是同样的人。
大家是真的高兴,觥筹交错, 高谈论阔, 纷纷聊起未来,聊起以后,李绝坐在中间,被问到出国的打算, 对学校的选择。
桌上所有人都看过来,李绝捏着酒杯, 低眉顺眼,说无所谓, 没什么区别。
众人笑起来,起哄说学霸就是不一样,然后又转向下个话题,等天南海北一通扯完,话题再转回头,李绝已经不知何时离了桌。
酒店外,徐泽靠墙掐灭指尖的烟,看李绝一身黑只身走出来。
“走这么早?”
他从墙边起身,李绝视线在他脚边的烟头扫了一眼,说:“回家睡觉。”
徐泽就笑:“你是嫌他们烦吧?”
李绝没回答,只说:“走吗?走的话捎我一段。”
徐泽默了两秒,嗯了声,转身往路边走。车上,李绝一路安静,但徐泽有话要说,他本就是为了要说这些话,才等在了门口,可眼看着就要到了,他话在嘴边来了又走,还是开不了口。
结果到了别墅门口,李绝忽然问了一句:“她什么时候走?”
没头没尾,徐泽怔了一瞬,下秒反应过来,李绝自己主动问了他准备说的话,但他语气太平静了,仿佛就是临时想起,随口一问。
徐泽说不出哪里奇怪,又免不得庆幸,把夏春天早就安排好的话,一字一句托盘出来。
“今晚十二点直飞多伦多的航班,大概明天中午到。”
李绝站在路灯下,听完很平淡地说哦,在徐泽的目送下,头也没回得走进了别墅。
吴妈见他回来,有些惊讶,但闻到他身上沾染的淡淡酒味,还是贴心地问要不要帮忙准备醒酒汤,不然影响睡眠,李绝摆手,说不用,这样更好。
更好入睡,更好睡沉,也更好做梦。
李绝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逐渐失眠,最开始只是入睡困难,现在已经演变成了有时候会整晚闭不上眼,所以他只能延长入睡的准备时间,哪怕只睡着一小会儿。
因为哪怕只有那一小会儿,他就有做梦的可能,梦里的场景总和那日梦见夏春天的相同,但不同的是,现在多了一个人,那就是从去世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的他的母亲。
李绝在这样的场景里沉迷,虽然偶尔梦醒,会短暂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但他不在意,他乐于沉溺。
这晚的他依旧如此,于现在的他而言这世界,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2018年6月22日,全国高考成绩出来,李绝总分720,和京北市高考状元失之交臂,但新亚中学的官网上,李绝还是榜上第一。
徐泽来找人,碰上李正义正好在家,被迫参与到了他帮李绝选学校和专业的事情里,李绝坐在一旁明显心不在焉,不管李正义问什么,他都说好。
徐泽在一边如坐针毡,听见李正义让李绝自己认真对待自己的未来时,心里更是一顿,果然下秒就听李绝轻声嗤笑:
“我的未来,不一直在你的手里吗?”
李正义的脸色难看的厉害,这话和以前的每一次争吵都相反,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李绝说完也没再想继续待,站起来说了句没事我去睡觉了,就抬腿往楼上走,徐泽坐也不是,跟也不是,只好找借口走。
直到六月底,徐泽才听家里人说,李正义给李绝选了英国的大学,而他要去的是离伦敦五个时差的加州。
七月中,北方盛夏来临,外面热浪滚滚,徐泽怕李绝在家闷出病,想带他出来散散心,可怎么都叫不出来人,最后还是用两张电影票才把他约了出来。
《我不是药神》,全国热议的影片,上线第一天就票房过亿,口碑爆棚,但进院之前还好好的李绝,却在电影中途提前离了场。
大屏幕上,患白血病的老人向曹斌求情:“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李绝霍然起了身,等徐泽追出来,他早已经走不见了,随之而来的只是一条微信消息:抱歉。
接下来一整个七月,李绝再没出过门,关于这件事,徐泽也没找到机会诘问,八月的时候,李绝突然被李正义提前送出了国。
他远在异国的外婆,打了远洋电话回来,说偶然间做了关于李绝的噩梦,心里记挂,实在放心不下,想着早晚是要走的,索性让李绝早点过去,就当度假,顺便陪陪他们。
这理由听着荒唐,但放在李家,又显得正常,他们家在李绝母亲去世后,就变得总容易紧张兮兮,说好听点是太紧张李绝,说不好听点,就是控制欲太强。
以前的李绝还会竖起尖锐的刺反抗,但是现在,他放弃了。
徐泽去机场送人,看着他带着简单的行李站在检票口和自己告别,那张脸安静平和,在后来的某天深夜,被忽然忆起,那个时候的徐泽才明白,原来放弃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叫做结束。
不过这些都是无意义的后话,人长大的过程里,分离是无法避免的东西,从呱呱落地,再到生命终结,一生里总要主动或被动,分别很多人很多事,有时是短暂,有时是永远。
不管你是否预知,你都无能为力,毕竟这个世界的偶然,都是必然,你要遇到的,总会遇到的。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离开京北的那天,天依旧是灰扑扑的。
很快,夏尽秋至,凛冬到来,留下许多人的2018年,终于告终,随着新年钟声的敲响,象征新开始的2019年,来了。
远在几千英里的中国留学生,在漫天烟花的下互道新年快乐,满心计划着回家的准备,却不知未知的风暴正在悄然降临。
2019年年末,国内突然爆发不明疫情,紧接席卷全世界,航班取消,机场关闭,交通停滞,新闻每天报道着医院接受患者的实时情况,网上各种舆论混乱不堪。
李绝第一时间被他外公外婆接到了温哥华,并且极力阻止他回国,李绝无法,只得频繁联系李正义,来确认他在国内的安全。
但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因为各种原因,以无法控制的速度迅速蔓延扩大,整个新年,全世界都弥漫在长久的恐慌里,而李绝的外公,也因不明的原因被传染上。
起初只是他一个人,然后第二天变成了他外婆,再然后连周嘉茉都开始低烧,国外医疗瘫痪,医院已经进入到停收病人的地步,李绝无法再顾及国内的李正义,一边要担心自己不能再被传染,一边隔离周嘉茉和他外公外婆,一心一意照顾他们。
那段日子,说实话过得很快,买药要抢,买生活用品药要抢,连食物也要抢,家里只剩下李绝一个人,还要日夜不休地照顾三个病号,很多时候忙得连时间都忘记。
好在周嘉茉病情较轻,没多久退烧好转,但李绝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另个噩耗来临,外公去世。
甚至来不及悲伤哭泣,尸体就被人拉去火化掉了,也就是一天之内的时间而已,活生生的一个人,最后只有一小坛骨灰。
周嘉茉伤心到寝不成寐,低烧反复,更何况李绝外婆,很快身体急转直下,在那一周后的某个深夜也走了,连句话都没留下。
接连两个亲人的去世,终于将李绝打倒,醒来时,他还躺在客厅地板上,被周嘉茉抱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女生在眼睁睁看着两个陪伴自己十几年的亲人不在后,早已变得草木皆兵,于是在连叫几声李绝没人应时,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房间,才发现李绝昏迷在了客厅。
李绝在她怀里睁眼,安慰她自己只是太累了,可能也是因为这句话,那之后的周嘉茉快速好起来,两个人相依为命到了四月,此时疫情比新年时期好转,国际航班也已恢复。
李绝在之前的几个月,只偶尔联系一次国内,报喜不报忧,但外公外婆的事情却不得不告诉李正义,于是再次联系时,考虑到周嘉茉的原因,他便提出了想回国,把外公外婆送回来的想法。
然而却被李正义严词拒绝,认为现在还不稳定,等稳定了他亲自派人去接两位老人回来,接着又是有钱人观点那套,说什么国外更好之类云云的话,李绝觉得厌烦,没聊几句两人不欢而散,这件事就此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