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四班一共六十名学生,夏春天在班里排倒数十五名,还是自己努力加班过的成绩。
夏春天不说崩溃,但确实非常被打击到,以至于看到拿到自己成绩单的李正义,都竟然生出了点莫名其妙的愧疚来。
果然晚饭中途,李正义就提到了此事。
他没有提夏春天考的怎么样,只是问夏春天是不是在学习上遇见了什么困难,夏春天不想找借口,老老实实承认道:“嗯是有点,缺了半学期的课,感觉有些吃力跟不上。”
李绝在这时忽然起身,说了句“我吃饱了”,推开椅子就准备走。
夏春天没多在意,李正义却叫住了他。
李绝对李正义讲话一直保持着不耐烦的语气,听李正义叫住自己,脸色明显:“又干嘛?”
李正义话速还是不紧不慢,却总是能语出惊人。
“你帮春天补习一下功课吧。”
李绝:“?”
夏春天:“!”
开什么玩笑?大概两人都是这样想,于是不约而同的异口同声。
夏春天:“不用了!”
李绝:“为什么?”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夏春天率先把目光转向李正义,委婉拒绝道:“不用了李叔,我自己多看看书就行,补习什么的就太麻烦了……”
“你觉得很麻烦吗?”李正义打断夏春天。
“不是,当然不是,”夏春天手忙脚乱地解释。
“我是怕麻烦李绝少爷,而且我也有认识的别的同学,我遇见问题的话也可以问问他们的,实在是不用这么麻烦。”
她乌乌拉拉解释了一大堆,李正义只是温和地看着她,但笑不语,夏春天自己也知道,刚才的那番话有多牵强,就差没把我就是不想让李绝教我几个字说出来了。
李正义仿佛完全看透她的心思,没应夏春天的话,转头问向李绝:“小绝你觉得呢?有没有很麻烦?”
李绝没立马回答,低眉垂眼,视线瞥向夏春天。
女生没看自己,穿着不合身的大码黑色短袖,马尾高高束起,露出修长的脖颈,端端正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乖乖交握放在腿上,一副听话仔的模样,嘴上却从来不饶人。
李绝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
从那日争吵后,夏春天就真的很有骨气地再也没和自己说过话,坐在车上写题,被难到眉头紧锁,哪怕自己就坐在她旁边,也没有一丝打算问的想法,但在大提琴的教室外,却能对刚认识没多久,明显无事献殷勤的连淮南亲近有加,细心聆听,而且——
而且刚刚在李正义面前,竟然叫自己李绝少爷!
李绝只觉怒气中烧,嗤诽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这声下里巴人的称呼简直放低了足够的姿态,忍不住心里讥笑,就那么厌恶我吗?
可是怎么办呢,我偏偏不想如你意。
“不麻烦。”他收回视线,回答李正义。
“我不觉得给夏春天补习很麻烦。”
说完没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转身上了楼,留下夏春天和李正义面面相视。
李正义摊了摊手,就像在给夏春天说,你看吧,这可不是我说的。
一楼客厅的窗户被吴妈打开通风,这会儿一阵夏风穿堂而过,吹得头顶的水晶吊灯都轻微晃了晃,夏春天的头发在裸露的脖子上蹭得发痒。
夏天的风是热的,夹杂着燥,夏春天在花园的秋千上坐着吹了一会儿,心里还是乱的不行。
她搞不懂李绝的想法,明明最先讨厌被自己跟着的人是他,现在又主动揽补习的人还是他,夏春天又闷又烦,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了,权当只是大少爷我行我素惯了。
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只能安心接受。
至于补习,李正义让夏春天自己和李绝商量,夏春天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好怎么先开这个口。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夏春天犹豫没找好时机错过了,吃完好不容易想好了措辞再想去找李绝,结果李绝在房间拉起了大提琴。
两人房间只有一墙之隔,琴声悠扬婉转,中断休息的时间极短,夏春天竖着耳朵听,每次都还没来得及敲响李绝的房间门,琴声就又飘荡起来。
中午李正义一般很少回来吃饭,餐桌上就只有夏春天和李绝两个人,夏春天纠纠结结,刚想说话,就听李绝放下筷子跟吴妈说:
“我下午要出门,晚饭不回来吃,就不用准备我的了。”
交代完,推开椅子起身上了楼,夏春天心下一横,赶忙追上去,在李绝正要进房间的时候拉住了他。
“那个……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李绝转过身,目光定定看她两秒,再视线下滑,低头看向夏春天拉他衣服的手,夏春天迅速把手收了回去,抬起眼睛望他,语气诚恳:
“我想请你帮我补习一下功课,可,可以吗?”
这是夏春天措了一早上的词,可能昨天刚大力拒绝过,这会儿说得自己都没底气,怕大少爷生气,还特地用了「请」这个字。
李绝半天没回答,只和夏春天目光相接对视了好久,而后眼睛移向别处,“我上午要练琴。”
声音不咸不淡,但没拒绝。
“那下午呢?”夏春天赶紧问,“我什么时间都可以!”
“下午最多补习四个小时。”李绝说,语气还算平和。
夏春天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还以为又会被大少爷言语刁难,喜出望外地连连点头。
“不过除了周六,周六那天我需要休息。”李绝又补充道。
“嗯嗯,没关系。”夏春天赞同,“我那天正好也有事,那就除了周六周日,每天下午补习四个小时,可以吗?”
她眼睛亮亮,李绝眉头微微一皱,“周日你也有事?”
夏春天不明所以,“周日不是要陪你去上大提琴课吗?”
她这一反问,李绝才想起来,说哦,心情忽然有些浑然不觉的变化,然后上下打量了下夏春天,状似不经意问:
“你今天也要跟着我?”
夏春天没听明白,说是啊,“怎么了?”
李绝嘴角勾了勾,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说:“没什么,就是怕你会不适应。”
不适应?这是什么意思?夏春天想了一路也没琢磨出来。
她跟着李绝坐上车,车子走在半路停在一个商场,李绝让夏春天等了好久才回来,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束花,还有一个包装好的礼盒。
等车再东走西拐半个多小时,终于停下来时,已经是夜灯初上,路边的建筑亮着五光十色的灯光,一股纸醉金迷的味道。
李绝抱着花走在前头,然后在一条很吵闹的街止住了脚步,拿出手机看了看才继续向其中一间走去。
夏春天背着包忐忑跟在后头,忽然就明白了李绝那句「不适应」是什么意思。
李绝带她来的,是一间酒吧。
第13章 第13章
酒吧里,音乐嘈杂震耳,舞池群魔乱舞,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味交织在一起的味道,仿佛黏稠到凝固一般,夏春天紧紧跟在李绝身后上了楼,觉得自己都有点呼吸困难。
刚上二楼,正好一个包间门打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李绝脚步一顿,喊了声:“烨哥!”
被叫烨哥的男人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高挑,剑眉星目,笑起来有些痞坏的感觉。
李绝把花和礼物递给他的时候,说了句:“开业大吉。”,他笑意更浓,长臂一搭,一手抱着花,一手揽住李绝的肩膀。
“行啊弟弟,还知道给哥带礼物,哥真是没白疼你,可比徐泽那小子强多了!”
说着就大声喊了几下徐泽。
徐泽从包间走出来时,一脸的埋怨,那个叫烨哥的男人一句“你看看人家李绝……”还没说完,徐泽眼睛一亮,看见了站在后头浑身局促的夏春天。
“夏春天?”他招手跑过来,“你怎么也来了?”
夏春天被鼓噪的音乐声,震得心脏“突突”地跳,徐泽扯着嗓子的问话更是让她脑袋短路,下意识就看向身边的李绝。
李绝瞧着女生往自己身边挪动,不留痕迹弯着嘴角一瞬,下秒啧了声,把徐泽靠得过近的身体往后推了推。
“你挨这么近干嘛?人又不是聋子。”
徐泽这才往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笑:“抱歉啊夏春天,我就是看见你出现在这太惊讶了!”
“李绝,这你带来的人?”
烨哥突然插声问,饶有兴趣地看着夏春天,“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夏春天被打量得心里不太舒服。
这个地方实在陌生,这会儿又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她更是本能地想抓点什么握在手里,然而抓李绝衣摆的手,却在半路被当事人截获。
李绝握着她细细的手腕,跟烨哥解释:“我爸朋友家的女儿,暂时住在我家,我就顺便带她过来一起玩了。”
烨哥笑,走近了点,说哦:“这样啊。”
语气意味深长,说完向夏春天伸出手。
“你好,我叫徐烨,是徐泽这家伙的亲哥,你跟着他们都叫我烨哥就行。”
夏春天把手伸过去回握了一下,乖巧地说好。
徐烨搭着徐泽的肩膀走在前头。
“你们的包间都开好了,在前头,你们随便玩,今天所有的帐都记我名下就行。”
徐泽高兴地手舞足蹈,大喊“亲哥万岁!”
李绝也回了句“谢谢烨哥”,抓着的手腕却没放开。
包间应该是豪华大包房,特别大,里面还有些陌生的人,都是相似年龄的面孔,夏春天完全不认识,但他们应该和李绝是相识,进来时个个都和李绝打了招呼。
李绝把夏春天带到沙发座的角落位置坐下。
包间太吵,他低头侧耳过来,说:“你在这坐一会儿,桌上的酒别乱喝。”
说着往另一边的人瞥了眼,“那些人的父辈都和我爸是旧识,我过去应付一下,完了我们就走。”
离得太近,夏春天感受到李绝的气息,和这里格格不入,是独属于家里洗衣液残留的清冽味道,和自己一副上的好像,但又有点不太一样,就在自己的耳际游走,她点点头,看李绝走过去,动作娴熟地很快融入那群人。
过了一会儿,徐泽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从外面推门进来,手里端了杯百利甜,放到了她的面前。
“尝尝,我哥说这个没什么度数,特地调给你的。”
夏春天不懂这些,以前也从没有喝过酒,但徐泽端过来的这杯很漂亮,淡淡的粉白色,夏春天拿起来闻了一下,有轻微的草莓味。
“我说,”徐泽坐在一旁突然凑近开口,“你和小绝是和好了吗?”
夏春天把那杯百利甜放回桌上,眼睫动了动,扭头看了眼徐泽,说:“算是吧。”
徐泽翘着腿靠在沙发上笑,说我就知道,一副纨绔的样子和徐烨倒挺像兄弟。
夏春天刚想问为什么,有人就把徐泽叫走了,夏春天又变成了一个人,坐在小小的沙发一角上,仿佛和包间里的任何人都不在同一维度。
他们那里是一个世界。
夏春天这里又是一个世界。
不知道是李绝的时间过得太慢,还是夏春天的时间过得太慢,「那杯百利甜到底要不要尝一下」这个想法,在她的脑子循环第两百遍时,李绝还没有回来。
手机显示时间晚上二十点三十分,随身带出来的错题集也看了一遍,桌子上的一碟膨化小吃也空了。
夏春天有些后悔,刚才太无聊,又没有吃晚饭,就顺手吃了一点,结果一吃就停不下手,现在嘴里渴得不行。
「那杯百利甜要不要尝一下」的声音又出现,夏春天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是因为口渴才喝的,我就只喝一小口。
做完建设,夏春天微微抿了一下,结果就这一抿差点没呛出来,酒精味太重了,虽然后知后觉返上来了些草莓味,但是夏春天还是放下了杯子,再也没喝一口。
再坐了会儿,夏春天就感觉不太对劲,有些呼吸沉闷,头重脚轻,心跳加速的感觉,手机时间显示才过了十分钟,但夏春天却感觉过了起码有半小时那么久。
李绝还没回来,甚至找了一圈,夏春天发现包间竟然没了他的身影,徐泽也不见了。
夏春天胡乱把错题集塞回包里,背着包晕头转向往包间外走。
一楼还是红男绿女,人声喧嚣,空气越来越闷,夏春天这会儿也不想找李绝了,只想赶紧呼吸到新鲜空气,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只是明明最近都有按时吃药,在喝下那杯百利甜之前也……
夏春天心下一沉,猛然惊醒,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喝过酒。
因为杜梅不让,因为自己不能喝。
小的时候,夏耀偶尔喝罐啤酒,都是要躲着自己,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有一次自己好奇偷偷舔了一口。
夏春天觉得自己真是蠢钝如猪。
她慌不择路地摸到了洗手间,回忆着杜梅的做法,将手指伸进嘴里压在舌根,趴在洗手池上疯狂催吐,直到吐到感觉胃酸都返了上来才停手。
吐罢扭开水龙头,一遍遍地不停漱口,直到嘴里完全没有了那些苦涩的味道,夏春天才捧水清洗了下自己狼狈的脸,而喉管火辣辣的痛感,提醒了她刚才又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这就是稍微过得舒服一点,就忘乎所以的代价。
站在酒吧外面清醒时,夏春天接到了李绝的电话,他应该还在酒吧内,电话那头的通话聒噪吵闹,混着他的声音传过来。
李绝问夏春天去哪了,夏春天说:“酒吧门口。”
夏风习习,吹得她的脑袋更加清醒,李绝从酒吧走出来时,脸上是带着些薄怒的,借着酒吧外的的灯光,夏春天看得分明,但是这次却没有心虚害怕的感觉。
李绝本来想责备夏春天为什么乱跑,结果走近看到女生的脸时,话在嘴边却问不出口了。
夏春天的样子像是哭过,眼睛红肿,脸色苍白,额前的碎发也像是被水打湿过。
他忽然就停顿了,“怎么了?”言语间是忽闪而过没被察觉的一丝急切。
夏春天沉默,好半天,说:“李绝,我想回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和李绝提要求。
李绝还以为夏春天是在责怪自己让她等的时间太久,给她解释:
“抱歉,那群人刚才说起来就没完,我中途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才走开,应该跟你说一声的。”
但是夏春天还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李绝只好又讲:
“那我进去和烨哥打声招呼,不然一声不吭就走了不太礼貌,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他难得这么耐心温柔,还问好不好尊重夏春天的意见,夏春天看着李绝少见柔和的脸,终于点头说嗯。
李绝进去后,夏春天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了下来,她忽然觉得累,以前偶尔一旦神经放松下来,也曾这样想过,但现在过得舒心了,这种感觉竟然不减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