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大概十秒左右,有男人的声音响起:“行,听你这意思,是不需要了?”
夏春天应该是正想说什么,她嘴巴刚张开,下秒看到突然出现的男生瞬间表情僵住。
李绝?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背对着李绝的男人,看夏春天突然愣住,回过身看见忽然出现的人也怔了怔,随即脸色立刻变得阴沉。
“你谁啊?怎么进来的?”他语气一改刚才的和缓,变得警惕凶狠。
李绝却没回答男人的问题,目光始终停留在夏春天和男人的手上,他两一人手里拿着钱,一人手里拿着白色药瓶,再联合诡异的敲门方式,还有两人刚才的交谈内容,他的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答案。
夏春天赶忙走到李绝面前,努力让自己语气正常,假装斥责,口吻亲密:
“你怎么进来啦?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嘛?走走,正好我也买完了……”
大少爷目光冰冷,脸色太像火山爆发前的平静,夏春天抓住他的手,使劲给他使眼色,生怕李绝一气之下会把事惹大,想带人赶紧走。
但是男人却没那么好糊弄,男生出现得突兀,万一走出去反手一个电话,自己后半生就要交代进去,他审视着两人,问夏春天:
“你们两真的认识?”
夏春天连忙点头,紧紧抓着李绝的手,掌心里的皮肤因为烈日的炽晒而过热,她只得抓得更紧,紧到手心里都要出汗。
“叔,我们真的认识,你放心,他绝对不会乱说话的。”
男人大概是四十五六的年纪,一双眼睛浑浊却精明,压低眼皮看人的时候像猎食的鹰,你不留神它就会冲下云层咬断你的脖子。
他盯着夏春天和李绝看了许久,看男生紧绷着神情,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庞,反而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忽地扯开嘴角笑了笑。
男人边笑边坐下,对夏春天问道:“妹妹,你不是第一次在我这里买药了吧?”
夏春天抓李绝的手一怔,低声说嗯,她不知道男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很小的时候,你妈就带着你来过一次。”
男人又说,眼睛这次却看着夏春天身后的李绝。
“算起来,从你妈,再到你,都进过我这扇门,拿过我这里的药,如果哪一天,我不走运被盯上了,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字字没提那两个字,但字字都是在讲那两个字,夏春天听得心中一片惶然,胸口起伏了几下,正要说话,李绝反而开了口。
他的手掌紧紧握住夏春天的手心,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
“我不会说的。”
只讲了这样的一句,轻飘飘的,短暂,却有力,如同跟男人起誓一般,后面马上就会跟着一句如果我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毒言。
男人咧着嘴笑得更开,他知道,这个最有威胁的少年也听懂了。
他闭上眼,手背向外挥了挥,夏春天拉着李绝转身就走,听见男人在后面说了句:
“可要记得啊妹妹,我们两清了。”
夏春天咬着嘴唇没回头,加快脚步,带着李绝出了那间院房,穿过那条小巷,走到了路边的大道上。
还未完全落山的太阳,依旧留了些余晖,照得天边金灿灿,地上还残存了点阳光,可是夏春天第一次觉得它是温暖的。
两人的手还牵着,分不清是谁抓谁抓得更紧,但是掌心相贴的温度是滚烫的。
夏春天意识到赶紧把手抽了出来,还不忘给李绝陪好脸,只希望大少爷不要再追究这件事。
她不知道李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想问李绝到底听到了多少,她只希望李绝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以前什么态度,以后就还是什么态度。
这样才是最好不过的做法。
但是很明显的,李绝不是这个想法。
男生冷冷看着她,本就冷情的脸如今看起来更像一座皑皑雪山,他在等着夏春天自己主动坦白。
但夏春天根本就没打算说,她连李绝的脸都没看,只专心把手上的药往背包里面塞,然后下一刻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把药瓶一把夺走。
李绝握着那瓶没有名字的药,嗓音冰冷:“你知不知道自己买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完全和平日里生气或嘲笑人不同,夏春天跑题地想,原来这才是李绝最生气的样子啊。
李绝见夏春天不吭声,走近了一步,低头注视着她,“好,你不愿意说,那我替你说。”
他倾身凑到夏春天耳边,压着后槽牙轻声吐出两个字:“假药!”
“夏春天,你买假药!”
他眼梢带火,夏春天偏过头瞧他,表情淡淡:“这不是假药。”
“没事的,我吃了十几年了。”
她的表情太不以为然,好似只是说了一句「我刚吃了一碗饭」而已,李绝一股冷气从胸腔升起,刻意压制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一碰燎原,寸草不生。
他怒不可遏。
“没事?夏春天,你管这叫没事?”李绝咬着牙,“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犯法?你知道一旦被人揭发后果是什么吗?”
热浪隐退的黄昏,人群愈渐增多,车声逐渐鼎沸,男生的质问,夹杂在层叠的各种声音中,滚进夏春天的耳朵里。
好吵啊,夏春天想,她第一次觉得蝉鸣也不过如此,怎么连李绝那么努力压制的声音,都盖不住呢。
“可是,我不吃会死的。”
于是她抬头回答,目光终于愿意直视着面前的男生。
“李绝,我不想死。”
“我想活下去。”
她仰着头,看着李绝平静地说,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她用「死」这样的字眼,眼睛里却没有一点对死亡的恐惧,宛如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早已见怪不怪。
李绝被她的这个眼神直直看到心底,看得心中惶惶然,胸口那些愤愤燃烧的所谓正义感,忽然变得摇摇欲坠。
“那你就非得吃假药吗?那么多正规医院,花点钱就能买到的东西……”
“花点钱?”
夏春天突然打断,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可是大少爷,我没有钱啊,”她自问自答。
你是不是又要问为什么会没有钱?”
“因为穷啊。”
夏春天翘起嘴角笑,冷若冰霜,嘲讽万分。
“李绝,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好命,生来就养尊处优,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出门专车接送,世界各地随便飞,生了病就能去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药,就连……”
她截断话头,死死扣住手心,五指攥成拳,努力止住没往下说,只是看着眼前的人。
李绝眉头紧锁,大少爷好看的脸依旧好看,只是带着肉眼可见的戾气,然而被自己讥责,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夏春天深呼吸完,把视线移开,瞥向不知名的远处。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人一出生就是不公平的。有人命贵,一生站在罗马终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人命贱,一辈子都在努力,却永远看不到罗马尽头是什么样子。”
“但是只有一点,那就是人人都想活下去。”
她重新看回来,望向面前的男生,再开口,目光锐利,露出獠牙。
“李绝,你们有你们的活法,我们也有我们的活法。”
“我们是两路人。”
“你少自以为是的干涉。”
第16章 第16章(一更)
晚八点, DH射击俱乐部。
□□的子弹,枪枪正中靶心,李绝带着耳罩和射击眼镜, 手法娴熟地又换了贝雷塔87□□和捷克512□□,如同发泄一般, 一枪接着一枪, 两个小时没有停下来过。
徐烨搂着漂亮女友走过来,下巴点了点李绝的方向, 问一旁的徐泽:
“他这是失恋了?”
徐泽瞥了眼自家亲哥新换的女友,心里吐槽徐烨的品味越来越俗, 翻了翻白眼, 说:
“怎么可能?小绝哪来的女朋友?”
“没有吗?”徐烨惊道, “上次酒吧他带来的女孩不是吗?”
徐泽愣了半天, 才明白他哥指的是夏春天, 心里嘲笑徐烨万花丛中过的, 竟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不以为意,笑他:
“当然不是, 夏春天只是……”
只是他家的客人, 徐泽想这样告诉他哥,可是不知为何,说到这里自己反而犹豫了,回想了一下夏春天来到李家这几个月, 李抉的情绪波动比以前一年都要多,徐泽不确定了, 难道又被徐烨猜中了?
徐烨等了半天,徐泽话说到一半却卡了壳, 然后再抬眼李绝终于打累放下枪,卸了装备走了过来。
“怎么了弟弟?有心事啊?来哥哥的店里放松怎么还这么愁眉苦脸的?”徐烨揽着小女朋友对李绝调侃。
李绝揉了揉手腕,心不在焉:“没事烨哥,就是心里有点烦躁而已。”
他说烦躁,徐烨和徐泽两兄弟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都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徐烨率先开口:“那,是恋爱出现问题了?”
李绝脸色未变,无奈道:“烨哥,我没谈恋爱。”
徐泽给徐烨使了个眼神,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你不行,看我的,他象征性清了清嗓子,凑到李绝边上,问:
“是不是夏春天又出什么事了?”
一瞬,刚还不以为意的人,这会儿揉手腕的动作忽地一顿,脸色也变得不太自然,片晌,小声:
“她能出什么事。”
这个举动实属微小,两兄弟却看得一清二楚,徐泽挑挑眉,冲徐烨邀功:就说还得看我的吧?
徐烨若有所思,对身旁的漂亮女友,意有所指打趣:“宝贝儿,跟我在一起开不开心?”
漂亮女友也是个聪明人,哪里不知道自己戏精男友的心思,煞有其事地陪他演戏:“有开心有不开心吧?”
“哦?什么地方让你不开心?”
“说了我不喜欢的话,或者做了我不喜欢的事呗……”
徐烨笑:“哎呦,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我的宝贝儿消气啊?”
徐泽在一旁看他哥突然恶心人,忍不住嗞嘴,李绝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明显安静,徐烨余光瞥见清晰,听漂亮女友努努嘴:
“大家开诚布公聊一聊,做得不对的人,给另一个人诚心诚意道歉喽!”
徐烨点点头,“我觉得可以。”
说完转头向李绝明知故问:“你说呢李绝?”
李绝接住徐烨的视线,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说:“烨哥,我想起还有事,先走了。”
几个小时前他来得匆匆,现在走得也匆匆,徐泽在后面喊:“要不要我送你啊?”
李绝没回头,摆摆手,拒绝了。
徐泽扭头看向自家亲哥,默默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夸奖:“姜,还是老的辣啊!”
外面星星闪烁,月色当空,下午和夏春天在街头争吵时,半挂在天边的太阳早就去了另半球。
两人那时不欢而散,夏春天讲完耍狠的话就走,李绝被她那些伤人的话噎到不知如何还口,但心里某个细小的地方,却又隐隐叫嚣着她说的对。
大少爷身体里两种声音打架,一时烦到不行,扭头打车来到了徐烨开的这家射击馆,在这个以前他每次心情不好的必来之地,一不留神就打了一两个小时。
他心里清楚徐烨刚刚是在点自己,所以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除了李正义,没人会知道的更清楚。
灯火通明的李家别墅,车子刚停稳,李绝就长腿一跨下了车,从大门到客厅,平时需要好一会儿的路程,今天大少爷只用了一两分钟就到了。
李正义果然已经回来,桌上摆着吴妈做的丰盛晚餐,夏春天坐在他对面,正若无其事地吃着碗里的饭。
李抉不想浪费时间去装大尾巴狼,走过去直接开门见山让李正义来自己的房间,他有事要问。
李正义像是已经料到了一切,坐在桌边神色自若道:“就在这里问呗,有什么是春天要回避的事吗?”
他这样讲,就必然是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李绝看向一直吃饭没抬头的夏春天,觉得既然他们自己都觉得不用回避的,那自己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他太需要一个答案了。
“李正义,我想听真话。”
“你口口声声说让我保护夏春天,怕他被别人欺负,可是对着我却一口一个谎言,这公平吗?”
李绝平静,句句却质问,他本以为自己和李正义对峙可能会情绪激动,但没想到自己完全冷静到不行,连质问的思路都非常清晰。
李正义放下碗筷,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翘起腿,双手交握在膝上,看着李绝同样平静。
“那你有真的可以做到保护春天吗?哪怕我告诉了你事情的真相,你也可以一如既往地对待她吗?李绝,如果你可以做到,我就告诉你。”
见惯了李正义整天和稀泥的样子,现在见他这样正儿八经的模样,李绝反倒真的让自己认真思考起来。
许久,他回答:“我可以。”
这句话听在夏春天耳里像是一个承诺般,大少爷表情严肃,似乎已经被李正义带了进去。
夏春天竖着耳朵,听李正义开始一本正经满嘴跑火车:“春天是我资助的一个孩子,他们家一直都很困难,我的资助本可以让春天安安稳稳上完大学,结果……”
李正义眼睛有些红,瞧了正在夹菜的夏春天一眼,但忙于吃饭的人并没有看到。
“结果,春天的爸妈出了车祸。”
“她父亲当场去世,母亲截肢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而且春天自己还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她一个人过得实在太苦了,所以——”
李正义看向李绝,自家平日里总爱不耐烦的小儿子,现在整个人已经震惊到满脸写着不敢置信四个字。
“所以爸爸才没办法,把她接到了我们家。”他继续添柴加火。
“小绝,我和春天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春天她也不想用这些来换取你的同情,爸爸让她一直跟着你,也是春天希望可以和你成为真正的朋友。”
李正义说着,顺势抹了把脸,夏春天坐他对面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