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零露自知不能再跟他原地转圈,心一横,直接找了回去的路准备回中心。那人本来还跟着,后来大概是猜到她要把他往哪儿带,没走多远就从岔路跑了。
何零露这才敢原路返回,路上因为担心顾炎找不到她,还在紧赶慢赶里扭了下脚。
已经这么努力了,可还是让他生气了,不仅动作那么粗鲁,还把她当仇人似的吼来吼去——何零露觉得自己应该委屈的,她又没错。
可是听到顾炎这样说,她只觉得心痛到呼吸不过来。其实他也没有做错事,几乎从来都没有,可他似乎总是被冷落,被疏远,被拒之千里。
小时候的夏天无论气温再怎么炎热,等待再怎么煎熬,她最终还是等到他来接自己。可数年后同样的夏天,她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何零露越想越觉得难过,眼睛扑闪两下,泪珠豆子似的滚下来。
何零露一哭,顾炎就开始慌了。
尽管在两人过去漫长的斗争史里,她曾经不止一次地用眼泪做武器,将原本高歌猛进胜利在望的他杀得节节败退。
她也曾经在安静的时候为自己辩解,说她只是泪腺比较发达,看电影会哭,跟人吵架会哭,听人大声说话会哭……她只是容易流泪,不是真的难过。
但他依旧受不了。
顾炎几秒钟前还牙痒痒到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现在却不得不在这阵眼泪攻势里换个面孔。他深呼吸几口,语气到底软下来一点:“你还有脸哭?”
感觉到他在后退,何零露心里更难过,本来还是默默无声地泪洒大地,这会儿哆哆嗦嗦张了张嘴,直接“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顾炎这下完全是被吓到了,不知道刚刚还柔软说着“我来了”的小女生怎么就突然爆发出这样悲怆的气势,哭得可以说是震天动地。
顾炎摸不着头脑,先把按着她的手猛然松开,同一时间仔仔细细回顾刚刚从回来到现在的每一个小细节,然后……黯然发现自己的动作是有点大了。
刚才实在着急,看见她出现的一刹那,已经完全乱了阵脚,脑子里除了立刻把她圈在自己面前外,根本想不到是不是该让自己温柔点。
而他这种职业的人,手上的力气是很重的。
闻道不止一次臭他是大老粗,别人是进象牙塔,他是流放宁古塔,这么多年尽顾着武装□□而不是脑子,野蛮体魄而不是知识。
所以,刚刚是把她弄疼了?
顾炎咬着牙根,后悔不已,把她从墙角往外拖了几步,想给她拍拍后背蹭到的墙皮,却意外发现她走路不利索。
顾炎脸色深沉,眉心紧蹙,急问:“你脚怎么了?”
何零露压根没听见他发问,正哭得专注哭得伤心,眼泪早已经攻城略地铺满巴掌小脸,尽管不停吸溜,鼻涕到底还是参与战局,晃晃悠悠越上她人中。
顾炎起初还帮她用手去擦,后来见雨量越来越大,鼻涕甚至有越过界河直冲嘴里的趋势,赶紧把她按到自己怀里,用夏常服给她堵着。
“何零露!”顾炎顿时觉得胸口一片温热,无奈地闭眼叹了口气:“你给我适可而止!”
直到这种时候,顾炎还是低不下头,试图用高压态势将何零露扑灭。但他忽视了,何零露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姑娘将他一推,左右手齐齐开弓把脸擦了又擦,拿仍旧盛满液体的红眼睛上翻着直直看他,薄唇使劲扁了扁,挤出来几个字:“你还凶我。”
话音未落,泪豆子就又滚下来,有几颗甚至落在他手背上。
顾炎只觉得这泪像是打在自己心上似的,让他整个人都泡在一种咸咸湿润的环境里,所有的怒意和不满便像是被荡涤过的大地,干净得连一粒沙子都找不到。
顾炎深呼吸几口,语气已经完全软了下来:“我没凶你,就是想知道你脚怎么了,是不是刚刚我走的时候,你去追我了,然后不小心就扭到了?”
他说着往她脚上再观察下。
何零露怕热穿了中裤和凉鞋,露出修长纤细的小腿。她个子虽然比一般女孩高,骨架却不大,即便最胖的时候四肢也算不上不粗,脚踝更是骨骼分明。
这会儿一边脚踝还是好好的,另一边却明显肿了起来。顾炎看着就觉得心里某处隐隐在疼,而越疼就越后悔刚刚冲她发火。
顾炎接着帮何零露补圆故事:“因为太疼了,所以你想回单位那边涂点药,可是没走多远就听见我喊你,你就赶紧又折返回来。”
何零露眨巴眨巴眼睛,当然知道事实跟他描述得不能说完全一样吧,也至少是大相径庭,可她转念再一想,索性就就坡下驴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的。”何零露面不红心不跳。
她甚至还不忘添油加醋:“你刚刚还拿水砸我了。”
这就有点不客观了,顾炎不免腹诽,他虽然刚刚火大又冲动,但砸东西泄愤的时候还是非常注意注意分寸的。
他往离何零露起码一米远的水印看了看,小声提醒:“没砸到啊,我往旁边扔的,难不成水瓶还能拐弯。”
“就是拐弯了。”何零露抬高声音,摆明了就是要耍无赖,她抽抽搭搭的:“你还不承认,我脚都痛死了!”
“……”
顾炎从警这么多年,向来不讲直觉讲证据,是最喜欢摆事实说道理的一个人。可现如今摊上何零露这么个人,就像是秀才遇上兵。
“好好好,”顾炎颜面无存地认输:“都怪我,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拿水砸你。”
“你看是你自己承认的啊,可不是我逼你的。”何零露得了便宜还卖乖,狠狠给了他一个白眼:“拿水砸我,良心坏透了。”
“……”顾炎又给她擦了擦眼泪,说:“行了,别哭了,再哭眼睛就肿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你脚肿这么厉害,走不了路的。”
“可我还得工作呢。”何零露抽抽着,眼泪倒是不太掉了。
顾炎说:“我来做。”
“还有好多户要走呢。”
“我来走。”
“可你没我做得好啊!”
“……”
顾炎深呼吸一口:“我努力。”
何零露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可我还没吃饭呢。”
顾炎轻轻拍了拍她脑袋,说:“有我在还能饿死你吗?我先把你送回去,再出来给你买。”他想了想,低声补了句:“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想吃满汉全席。”何零露脱口而出。
“……”
“而且我脚踝肿了,没法用手吃饭,”何零露讲得一本正经,完全没有逻辑死穴的样子:“得有个人来喂我吃。”
“……”饶是再怎么忍者神龟,顾炎这下子也受不了了,他重新皱回眉头:“何零露,你给我滚一边去。”
就像出着太阳在下雨,何零露脸上还挂着泪痕呢,这会儿突然就咯咯咯地笑起来,哪怕后来两手捂脸也藏不住这灿烂。
顾炎看得完全迷糊了,一时间有点搞不清状况。
这丫头喜怒也太无常了,他刚刚说话不过稍微大声点,她就哭,他现在都在骂她了,她怎么笑得像是喜中五百万一样。
顾炎叹口气,提醒:“赶紧回去,再晒该中暑了。”
何零露点点头,中午确实是热,她刚刚又哭得太响亮,以至于现在整个脑袋都是热乎乎的:“那你扶我叭。”
何零露伸手出去,想要攀上他那只一看就紧致健壮的小臂。
顾炎却在她指尖即将触及前让开,一脸的拒绝。何零露因他举动讶异,嘀咕着是不是刚刚有点太过分,又让他觉得讨厌了。
顾炎看出她疑惑,解释:“我还是抱你吧。”
抱她?何零露睁大眼睛,是像抱小孩一样直着抱,还是公主抱?没必要吧,不值得吧,他们又不是小孩了,这么亲密的姿势会不会太尴尬了?
被人看见也不太好,早上她为了与他撇清嫌疑,费尽口舌地说了一箩筐话,这要是突然被人撞上了,前功尽弃不说,还会被人说她是在矫情。
何零露想来想去觉得不好,要拒绝。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方才抻了抻胳膊做好预备工作的顾炎突然往下一蹲。何零露只觉得两腿被人一环,紧跟着整个人就被托了起来,她上半身很自然地往前一倾——
被顾炎扛了起来。
扛了起来。
起来。
第20章
何零露的小屋, 顾炎还是第一次来。房子尽管从外面看起来很有年头,里面刷了一水的大白墙,乍一看还算干净整洁。
何零露东西不多,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做摆设, 根本没有一般女生喜欢的花花绿绿的东西。
唯独有点特别的是她倚着桌子放的一个琵琶, 琵琶已经从盒子里拿出来,一看就是刚刚用过不久没来得及收的。
顾炎盯着看了会儿,忍不住问:“还是那一个?”
何零露已经躺去了床上,盘腿在观察自己脚踝,听到他疑问, 立刻就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 点点头:“嗯。”
顾炎:“怎么不收起来?”
何零露眼神避了避:“就突然想弹,后来没来得及放起来。”
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 什么东西拿出来就懒得放回去, 要么等他过来善后,要么就过很久才集中爆发似的整理。
顾炎没想太多, 直接过去收拾, 然后闲不住地顺手帮她把桌子窗台等地方也一起给弄了。经过他这个强迫症打磨, 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地依次摆好, 连几支笔的朝向都完全一致。
“顾炎。”何零露脸上有点红, 生怕他抄起拖把就开始大扫除,连忙转移他注意力地说:“我饿了,都几点了。”
顾炎向她看:“知道了, 已经让人准备了, 过会儿就到。”
何零露立马警惕:“你让谁准备的, 食堂吗?”
“不想让你吃食堂, 找了家私房菜馆,那边味道不错,菜也干净。”顾炎注意到她态度:“怎么,担心被人发现我在照顾你?”
“没有,没有,没有!”何零露连忙否认三连,生怕又踩上他雷区:“你都说好的餐馆,那肯定没错,我等着吃满汉全席咯。”
顾炎轻哼,不吃她这一套:“我去洗下手,一会来给你处理脚踝。你有冰块吗,毛巾又放在哪儿?”
何零露手一指:“毛巾在卫生间,冰块就没有。”
一室一卫的小房子,去哪都不需要太用脑子。顾炎径直往卫生间走,然而一脚刚跨进门口,就听何零露在后大声道:“不对,顾炎你回来!”
顾炎不免疑惑,随即就在看见眼前悬着的东西后,明白何零露的反应为什么如此之大。
卫生间里,何零露的内衣内裤被夹在一个圆形晾衣架上,挂在浴室柜与淋浴间隔门间支起的一条钢丝线上。
她买东西不讲究,向来什么实惠挑什么,这些贴身衣服没有成套的,一眼看去花花绿绿的——额,还挺吸引眼球。
顾炎不免多盯了会儿,就听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紧跟着传来何零露呼痛的嘶声。
他心猛地一跳,飞快冲出去,就见何零露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踮着稍稍沾地,正欲要蹦跶着去找他。
她一张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一双眼睛贼贼的,既想要看他反应,又很心虚地不敢直视,看一眼就赶紧撤回来。
顾炎轻叹口气,去扶着她重新坐回床上,威胁道:“再乱动,就给你铐起来。”
“……”何零露第一反应:“你这是违规的吧?”第二反应:“铐起来是什么感觉?”第□□应:“你带手铐了吗?”
顾炎神色淡淡,但深沉眼里的鄙夷是藏不住的:“出息。”
何零露嘿嘿笑起来,抓抓头:“明明是你自己挑起来的话题。”眼见着他又要走,何零露赶紧抓过他胳膊:“哎哎!你不许动,你再动,我也要把你铐起来!我现在就铐起来!”
“……”顾炎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我去洗个手就回来。”
“不行!”
“很快啊。”
“不行!”
“你不觉得现在都晚了?”顾炎戳穿残酷现实:“我该看的都看见了。”
“……”何零露依旧死死抱着他胳膊,挤着他胳膊的半边脸被压得扁扁的,声音也变了形:“那也不行。”
顾炎:“何况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儿童款式的。”
“……”
何零露说什么也不让顾炎再去卫生间,顾炎最后只好找了张湿纸巾把手擦净,等餐点送到的时候,再拿里面冷饮包进袋子,给她敷在脚踝上。
何零露起初还怕顾炎会趁机再去洗手间,吃得十分谨慎十分克制。后来看他坐在桌边专心干饭,这才渐渐放松下来,边吃边摇头摆尾地直呼yummy yummy 。
其实对于这事儿,何零露多少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即便顾炎日常说话不好听,但在一些涉及隐私的事情上,他总是表现得克制又礼貌。
诚然,顾炎在成就今天的成熟前,多多少少也是走过一点弯路的。
少年时代受限认知有限,除了男生女生的简单划分,两个人都缺乏清晰的性别意识,直到何零露念到初中,还时不时一困就爬进顾炎被窝。
不过真正有所改变,也是何零露进入初中。在与身边比她成熟的同学们广泛交流后,小女孩儿突然觉醒般要与顾炎保持距离。
搂他胳膊是绝对不行了,累了让他蹲下来背也很不妥,虽然他车后座还是要坐的,但绝对不允许他在她教学楼前等她。
“你破毛病怎么那么多!”
“人家……人家会议论的。”
甚至有一天,何零露连招呼也不打就先回去。
顾炎在校门口等到最后一个人出来也没等到她后,急得差一点要报警。等发现她不是失踪不是被人拐了,而是躺在家里呼呼大睡,他气得一连数天没理他。
何零露只好在课间去找他,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喊他出来。班里好事的不停发出嘘声,连闻道也过来打趣,说:“顾炎,你童养媳总算来找你了。”
“让她滚!”顾炎虽然这么说着,其实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眼神冰冷锋利地扫过一片后,周围人立刻吓得老实下来。
“别装了,人真滚了,你又该哭了。”
“……放。”
顾炎吊儿郎当走出来,还没等何零露开口,他先噼里啪啦一阵牢骚:“哟,你怎么来了,不怕你那些同学说闲话了?”
何零露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动作很轻地扯了扯他T恤下沿,说:“顾炎哥哥,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我是因为……因为肚子疼,才先回家的。”
“肚子疼你不会去上厕所?”顾·直男·炎如是怼过去。
“上厕所没用的。”何零露扁扁嘴,眼睛里已经有点点星泪,她特别不好意思又急于让他理解的一再强调:“是肚子疼……不是普通的肚子疼,就是那种肚子疼……肚子疼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