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虽然不再由他负责,但身为警察却破不了案的无力感不会轻易消失。
以前他总觉得这份工作无比荣耀,承接这份工作的人也无比光荣,但只有真正走进这个领域才会发现,其实他对很多事、很多人都无能为力。
有很多事他做不了,有很多人他保护不了。
顾炎两手插兜,随意踢了个挡在前面的小石子。石子蹦蹦跳跳的,从他跟前一直冲往巷子里,差点砸到两个手挽手的姑娘。
顾炎顺着路线看过去,莫名熟悉:“怎么是你们俩?”
何零露跟闻樱双双回头,随即在发现顾炎后,纷纷倒吸口凉气。
何零露吓得几乎一趔趄,第一反应是弓着腰钻到闻樱背后,掩耳盗铃到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再看见自己。
顾炎三步两步追上她们俩,先是瞪了一眼闻樱,再把何零露从她身后揪出来,提到自己身边站着:“你不是说睡了?”
何零露立马低头,下巴紧紧贴着衣领,看也不敢看他。
顾炎还要再说点什么,手机突然不合时宜的响起来,他有点不甘心地先盯着何零露好几秒,这才去把手机拿出来。
是陈星给他打来的电话,告诉他秦烈刚刚又提供了点新信息:“他说他有点想起来那晚的事了,郭洁当天是自己摔的,他是为了救她,才连拉带拽地进了巷子,可能是想抄近路出去。”
顾炎快速看一眼也正看向他的何零露跟闻樱,轻声警告一声:“待会儿再来问你俩。”捂着手机往巷子一边走了几步:“什么叫可能,为什么不直接喊救护车?”
陈星说:“我也是这么问的,他说自己当时喝了酒,思维比较混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进了巷子呢,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也忘了,完全断片,但据他说隐约记得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那时候已经出了巷子,正靠在一个灯柱下抓着手机,手机当时电量就不多,他还没到家就彻底没电关机了。”
顾炎察觉到不对:“有没有说当时在用手机干嘛,电量怎么用的那么快。”
“问了,说好像在看什么视频,只记得页面上有画面在闪,但不记得是什么内容了。”
顾炎挂了电话,立刻喊来正在一边跟闻樱窃窃私语的何零露,问:“你直播的那个平台,如果一个直播结束了,会发生什么?”
何零露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会跳去下一个直播间。”
顾炎问:“确定?”
何零露点头:“确定啊,我偶尔会看同类型的直播学习的,每次他们下播,就会跳去另一个直播间,有时候可能相关,有时候就很随机。”
闻樱也不明白这问题有什么好问的:“怎么了,是有什么发现吗?”
顾炎皱着眉:“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他说着就有点生气,往闻樱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就是你撺掇的吧!”
何零露敢这么晚出门,就是你这人小鬼大的带坏的吧。
何零露:“……”
闻樱:“……”
闻樱是有气不能发,毕竟顾炎这人实在是……说得很对。她轻轻哼一声,转移焦点:“破案子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威风。”
顾炎直摇头,给何零露把衣服理了理,再把自己手套也脱给她,随即一言不发地牵着她,以一种很慢的速度从巷子里的岔路往外走。
顾炎人高马大,平时一向健步如飞,今天突然慢得像个七老八十的,闻樱觉得困惑极了:“你在干嘛?”
顾炎起初没理她,等到她再问过一遍,他才冷声道:“不想立刻被送回去,就闭嘴。”
何零露连忙来打圆场,向着闻樱挤眉弄眼:“小樱,你别问了,你顾炎哥哥肯定有他的考虑,我们跟他一起走就好了。”
闻樱只好忍着,撅着嘴跟在后面踢石子。
等顾炎龟速走过一条岔路,看了下时间,快步走回原地,再龟速走过另一条岔路,再看了下时间。
她突然回过神,出事那天,魔王喝得酩酊大醉,这一定是顾炎在模仿醉鬼的步速,计算他从案发地到出巷子的时间!
闻樱猜得一点不错。
这条巷子入口虽窄,一旦过了这条狭长小道,却别有洞天,数条路交错曲折,如毛细血管般蔓延开来。
那天的视频里,只记录了魔王进来的画面,没拍到他出来的画面。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想到要查找巷子另一端的监控画面,但因无法确定时间和具体地点造成工作量巨大,且当时对秦烈进行的是有罪推定,就一直没有优先考虑这一方案。
但当时间锁定在半小时出巷,且主观认为秦烈无罪后,顾炎开始慎重思考起来。
他们三人利用后半夜,几乎把所有出巷路线都走了一遍,能在最长半小时的时间里顺利出巷,还能见到能让一个醉鬼随便倚靠的路灯的出口,只有三个。
顾炎记下这三个出口,连夜发给陈星,让他跟队员们务必仔细查看案发当晚,这三个路口的监控视频。
第二天一早,熬了个通宵的陈星给顾炎发来信息:【秦烈没有撒谎。】
第58章
陈星在小巷某个出口的监控视频里, 发现了秦烈的身影,他从小巷出来后就一直垂头坐在路灯柱底下,直到将近五点才从消失在画面里。
按照时间推定, 秦烈作案的嫌疑确实不大,但也不能完全脱罪。
真正的转折, 是这天上午, 秦烈主动提起要谈话。对比他前几次的激动、不配合到后来的失望、自暴自弃,现在的他明显冷静成熟了起来。
秦烈告诉陈星,经过多天休息,他脑子清楚许多,之前怎么都想不起来的一些事情, 渐渐开始有了一点模糊轮廓。
郭洁那晚喝了不少, 秦烈状态也不对,两人从酒吧出来后, 谁也不能单独走出条直线。
郭洁不知道收敛, 蹦来蹦去的很活泼,甚至孩子气地刻意走在路牙上, 双手伸平了, 叽叽喳喳地哼着歌。
秦烈根本没精力管她, 踉踉跄跄地要回去, 直到她突然大声尖叫, 紧跟着就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音。
秦烈这时候再转头看她,她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陈星再次问:“你为什么把她拉进小巷子,还想不想得起来了?那时候你状态那么差, 怎么还想着拖她走那么远。”
秦烈揉着太阳穴, 说:“我是不想管她, 又不是我喊她喝酒的。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装死, 喊她好几次,她一动不动我才知道事情不好。可我们到底是同学吧,酒吧外面那么乱,谁知道晕了会不会被人捡,我就拉她去巷子了,可能是想先把她藏着,自己去找人帮忙。”
“你有手机,你找人帮什么忙,你打个120不好了?”
秦烈叹声气:“说了那晚上很混乱,我脑子根本就不受控制。出巷子的时候好像还走错边了,在里面遇见郭洁舅舅。”
陈星及时捕捉信息:“怎么又来一舅舅?”
秦烈说:“突然想起来的,往里走的时候遇见有人抽烟,我走得踉跄,他扶了我一把。我看见是他就说了郭洁的事,他说他会去看看。”
“你这是把事情都推其他人身上了。”陈星声音大了点:“这么重要的细节,你跟我说你现在才想起来?”
秦烈没什么情绪波动:“说了那天我断片了,否则我怎么会在这儿呆这么久……我什么都没做过,不管你信不信。”
陈星笑了笑:“你怎么知道那人是她舅舅?”
“她一直挂嘴上,耳朵都听出茧子了,那晚我到了酒吧后,她立刻跟我介绍了,我喝的那瓶酒,也是从他那边拿过来的。”
陈星皱眉:“那你听完那人的话就走了?”
秦烈说:“走了。”
陈星质疑:“郭洁都摔成那样了,你就不担心。”
“她舅舅不是来了?”
“你知道是真舅舅还是假舅舅?”
秦烈抱着头,长吐了几口气:“那关我什么事啊?警官,不是我冷血,我跟她就只是普通同学关系,她跟我说那是她舅舅,我还不信,还非得反问她吗?况且我当时自身都难保,我要是没事儿,能在外面坐一晚上?”
秦烈趴在桌上看向陈星,非常严肃的样子:“郭洁出事,我也很难过,但这事儿跟我真的没关系。”
陈星没再说话。
有新线索,陈星立刻着手调查。
恰好上次去酒吧调查时,因为确认了酒吧有涉`毒行为,老板一直就被扣着,他打了个报告说明情况,很快就把人给“请”了过来。
老板起初嘴挺硬的,问了很久都没进展。
直到医院那边传来讯息,说郭洁醒了,可以尝试指认犯人,他这才赶紧松口认了,为自己争取宽大处理。
其实他根本不是郭洁舅舅,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纯粹是在一起玩过,小女孩子随便喊的,一方面觉得好玩,一方面也觉得有面儿。
那晚的酒,是他一早给郭洁特别准备的,里面放了点东西,不出意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拿下。
可惜这丫头挑剔又滑头,一直没肯喝,最后让大家起哄,便宜了秦烈这个愣头青。
至于后来巷子里遇见,纯粹就是个意外。但等他要去把郭洁拉出巷子的时候,邪恶的念头却随同酒精蒸腾了上来。
困扰所有人多日的案子终于有了清晰的轮廓。
总得来说,这个案子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只是当事人没一个能表述清楚,这才拖慢了案件侦破的进程。
等把案子材料做完,送领导批过,陈星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给了顾炎。
“喊嫂子他们来接人吧,”他语气里满是兴奋,带着点邀功的意思:“顾队,今天回家不用跪榴莲了吧。”
顾炎轻嗤:“跪什么榴莲啊,你开玩笑呢。”
陈星啧啧:“哦~~那就是跪键盘,没想到处罚的方式还是这么原始!”
顾炎:“滚。”
顾炎把消息一告诉给何零露,何零露立刻就向单位请了假,约了王秀夫妻去公安局接人。
她原本还在心里打鼓,腹诽王秀跟秦先生会不会又拿出工作繁忙的借口,使唤她一个人去把秦烈带回来。
毕竟之前两人忙前忙后,是作为秦烈的监护人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既然危机解除,他们又能够回到最初的轨道,为实现人生价值而奋斗。
何零露想了一肚子的话,预备好了要跟他们battle,没想到夫妻俩都很高兴地表示会一道前往,还会绕道捎她一程。
倒显得何零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接到顾炎电话不到一小时后,何零露随同王秀夫妻俩一起赶到公安局。
谁想到秦烈这时候已经站在公安局门口等他们了。天气很冷,他穿了件一看就暖和的潮牌长羽绒,戴了顶棒球帽。
明显不是他来时穿得那一套,风格倒是跟他平时挺像的。
看见他们从车上下来,秦烈立刻就扁了扁嘴,两手插`在口袋里,头埋得要多低就有多低:“什么都别说啊你们!”
一句话就堵住了原本要絮叨两句的王秀跟秦先生。
“你这孩子——”
王秀忍不住还是要埋怨几句,何零露疯狂跟她使眼色。王秀也是研习过心理学的,这时候在脑子里把种种理论过过,好歹是压制住了说话的欲望。
秦先生看着儿子,表情复杂,欲言又止的,最后叹了口气,拉着王秀进到公安局,说要谢谢顾炎去。
何零露没跟他们进去,站在秦烈身边跟他一起吹冷风。
起初谁都没说话,只是秦烈做什么,例如踢小石子,何零露就玩儿似的,依葫芦画瓢,跟着他一起踢。
以至于秦烈后来都烦了,吼她:“你干嘛啊,无不无聊。”
何零露就看着他,抿着唇,嗓子眼里发出一连串嘿嘿嘿的笑声。秦烈更烦,抬手轻轻推了推她,要她停下来:“笑什么笑。”
何零露抓着他胳膊,装模作样地上下摸了摸,说:“呵,怎么还胖了?”
“……”秦烈想打人。
何零露接下来的话,则让人更加哭笑不得:“秦烈,”她直呼大名,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这下看过手铐了吧,是不是玫瑰色?”
“……”秦烈脸一下通红,要抽手回来。
何零露突然走近一步抱过他,带着所有温情的,狠狠搂了搂这个大男孩,两手在他背上轻柔地拍了拍:“别怕,别怕,不是来接你了吗?”
秦烈一下就觉得被热浪熨帖,原本焦躁、烦闷、苦恼,还带着一点点内疚的男孩,突然就像是被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
他愣了会,随即回抱过去,头埋在她肩上,顿时泪如雨下。
秦烈一开始还很是克制,只是面部扭曲着默默泪流,间或从抽动的嗓子里发出一两声没藏住的呜咽。
之后便彻底放开声音,毫不掩饰地大声哭了起来。
听见他哭,何零露也没忍住红了眼眶,眼泪一滴跟着一滴地流下来。
直到王秀夫妻从公安局里走出来,哭成一团的两个人才赶紧抹了抹眼泪,克制地分了开来,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何零露眼睛还红着,指着秦烈身上的衣服问:“这谁给你的?”
秦烈明显有点不想提起的样子,还是挺反感地说:“就那个顾炎啊。”
“叫什么顾炎,起码得叫哥哥吧,真没礼貌。”何零露毫不留情面地纠正他:“对你那么好,还不领情,现实版的东郭先生呗!”
秦烈扁扁嘴,一点软话也不肯说,只是轻声哼了下。
何零露看了看王秀夫妻,问:“顾炎在办公室?”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往里面走:“那我也去找他下。”
“何零露!”秦烈突然在后面喊她,一脸别把我扔下的样子。
何零露扭过头,向着他瞪了瞪眼睛,再瞥了眼旁边有点尴尬的夫妻俩,说:“喊我干嘛,你先跟爸爸妈妈去车上啊,爸爸妈妈面前也要害羞吗?”
秦烈犟嘴:“谁害羞了。”
她笑一笑,小跑着进了院子。
顾炎却已经不在办公室里了。
她正踟蹰着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身后忽然有个女声传过来,一只做着精美美甲的手同时推在她胳膊上。
“麻烦让一让。”美女走进办公室,很是自如的将包挂在衣架上,再将脱了的大衣挂在椅背上,一屁股坐在顾炎桌前。
何零露:“???”
这谁啊?
美女也有同样疑惑:“你是?你是来找顾炎的吗?他临时去开会了,要过一会儿才能过来,你要不要坐进来等他?”
第59章
何零露顿时觉得有点懵, 一时间甚至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重新确认办公室门口的铭牌上写得确实是顾炎的名字,这才重新与门里美女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