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李玄拎着一壶好酒趁着四下无人,坐在了姜听院中大树上,看着她仍然亮着灯的屋子。
烈酒猛然入喉,嗓子的刺痛却抵不上他心底悲伤的十中之一。
李玄满眼留恋地看着姜听印在窗上的身影,他只是无神地一下又一下灌着酒,想起今日姜听满目都是难过和冷意地看着他,他却没有了资格去安慰她。
他们之间已然没有了希望,就不必给对对方希望,京城还有一份责任,而失忆的她会不会还有以为情郎在等着她归家。
想到这里,李玄心愈发的痛,看着天生的星辰,他嘴角扯出一抹自嘲,晃荡着身子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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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便是铁花婶的儿子李屏亭成亲的日子,一夜未眠的李玄刚打开房门,便看到了放置在门口的一个蓝色绸缎的锦盒,简单的绢巾包裹着一对绞丝银铃小镯。
他猛然抬头冲着门外探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与他住一个院子的周意打着哈欠,眯着眼睛说道:“是我放在你门口的,月桃让我捎回来的。”
这是当初替月桃提亲时,看着姜听甚是喜欢此物,他便自主主张买下,赠与了她。而包着银铃小镯的帕子,曾经擦过她偷吃糖葫芦的唇角,现下已然整洁如新,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
现下都还了回来。
李玄眼眶微微泛红,默默地把东西收了回去,也把心底的旖旎压到了心房的小角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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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屏亭成亲当日。
铁花婶家吹吹打打的声音吵得姜听头疼,她原是不想参加,但寨子太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无奈之下只得端坐在一旁,看着成亲的仪式。
视线的余光瞟到了正在帮忙搬着聘礼的李玄,姜听觉得自己得了一种只要看见李玄就生气的病,已然不能平心静气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能把他关起来呢?
姜听眉眼低沉,随后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让自己清醒一些。
李玄却是背后升起阵阵寒意,他的余光看向了端坐在一旁的姜听,心中的苦楚愈发难受,她似是又变成了刚来这里的样子。
冰冷且不尽人意。
沈扬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唤回了他游离的神经,“这个聘雁里没有铁器。”
李玄颔首,阴沉的脸色在转身的一刹那变得分外开朗,他笑着对着李屏亭说道:“当真是恭喜,是我们搬得慢了些。”
李屏亭眉眼之中闪过一丝光亮,他腼腆地应道:“没有没有,麻烦你们了,当真是过意不去。”
锣鼓声再次敲响的时候,看着新婚夫妇从正门走入,农家小院被分割成了两半,她坐在左侧,李玄坐在右侧,而中间则是被红布,红灯笼隔开的路。
她只是默默地吃着酒席,手指却紧紧攥在了一起。
而李玄和周意成了被灌酒的对象,有田娘满眼笑意地看着他么,举杯说道:“赶快来喝一圈,待你们成婚的时候,我们兴许会放过你们。”
周意的肚子里都是书卷,两三杯入喉,眼神便飘忽迷离了起来,涨红眼眶满眼笑意地看着坐在一旁的月桃。
而李玄脸色微沉,只是默默地喝着大家敬过来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余光看着姜听的眉目,嘴角微扯,揪起趴在身旁的周意:“起来,继续陪我喝。”
姜听冷眼看着李玄这副鬼样子,手指却紧攥着衣角,轻哼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她的心中满肚子火气,但却不知怎么释放出来,恰巧一个鲁莽的陌生人撞到了她,她眉目之间满是寒冽地看着他,斥道:“不看路吗?”
“对对对,对不起。”
之后,他以一副撞了鬼的惊吓表情看着她,姜听觉得这个人大抵是脑子有毛病。
莫同看着姜听的背影,狠狠地捏了自己的脸颊,愣愣地说道:“姜大姑娘怎么在匪寨?世子爷这么厉害吗?”
第二十五章 (三合一)
微醺醉意的李玄看着半晕倒的周意被月桃照顾得分外仔细, 还唤几人把他抬走,李玄笑着流出了一滴泪水道:“周意,你可真行。”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回屋的小路上, 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寨主,寨主!你想我了没有?”
莫同脸上露出了喜极而泣的笑容,其狰狞程度却是有几分吓人。
李玄踉跄了几步, 还是被莫同抱住了双腿,他抹着不存在的泪水, 呜咽道:“爷,自从你在定亲之日逃走,侯夫人都快把我撕碎了。虽然我是你的贴身侍卫, 但是她不仅让我去洗衣房洗衣服, 还被扔到厨房去烧火,竟然还让我去庄子上喂猪。”
“那你现在来做甚?”
“你不是让我带几件京城的衣袍, 再去探查林匪寨的事情?”
微风吹醒了李眩晕胀的脑袋, 他回忆起当初为了能每次出现在姜听的面前都是一副英姿飒爽的公子哥形象, 专程让莫同给他带些衣衫。
现在想来也没有必要了。
“那你再拿回京城,你且随我回去。我们与沈扬商议一下林匪寨的事情。”李玄安排道。
莫同忽然又想起方才的经历, 他急吼吼地揪着李玄的隔壁, 小声说道:“爷, 你知道我知道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李玄心道, 不外乎就是些鸡鸭鹅,上次莫同还因为看到母牛产仔还兴奋了半天,他究竟是为什么,竟然可以忍受了莫同这么多年。
莫同神神秘秘地讲道:“我看到一个姑娘。”
“然后呢?莫不是一位优雅端庄的姑娘。”李玄一下便猜到了莫同方才遇到了姜听, 毕竟她的气质与这里迥然不同。
莫同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巨大, 连连点头道:“对对对, 我的爷啊,你可太厉害了。不仅自己在定亲之日逃跑,竟然还把姜大姑娘掳了出来,属下当真是自配不如。”
李玄微愣,眼神也愈发迷离,疑惑道:“你究竟在说什么,什么姜大姑娘。”
“您未来的世子妃啊。英国公府的嫡长女姜听。”
“对啊,她不是在京城吗?什么叫我把她掳出来?”
“……”
莫同无语地看着李玄,用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姜大姑娘啊,方才她还瞪了我一样,当真是吓死人了。我这一个小小的侍卫,就把未来的主母得罪了,她以后会不会让我扫恭房?”
李玄的脑海中还是一片混沌,但如麻般的思绪好像有了一个线头,他双手紧紧捏着莫同的手臂,沙哑地问道:“刚才你遇到的不是一个面容淡漠的姑娘吗?她穿着绯色的裙子,头上只簪了一个木簪,左眼角还有一颗赤色的小痣。”
“是啊,就是她。爷,那她叫什么?”莫同吞咽了口水,他莫名被李玄弄得有些紧张,难道他认错了人?
“敏敏。”
莫同连连点头应道:“英国公府嫡女姜听,小字敏敏,生于安平十三年,年十六,性情淡漠,仪态端庄。这还是你让我去偷偷调查的,这封密信还在你的桌子上。”
李玄觉得自己耳朵好像出了问题,他生怕自己听到的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他再次确认道:“你确定方才遇到的姑娘就是世子妃吗?”
莫同叹了一口说道:“世子爷,绝对没错。虽然你没见过她,你回忆一下姜世子的长相,与姜大姑娘一模一样,我怎能认错。”
李玄微愣,之后嘴角慢慢地扯出一抹苦笑,笑声愈发大后,变成了仰天大笑,一阵微凉的微风轻轻吹拂着他的脸颊,几滴泪水顺势落下。
嘴角止不住的笑意带着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沈扬看着李玄揪着莫同的衣领就像一阵狂风冲进了书房,李玄手指微微颤抖,在密匣中寻到了一张画着莲花的信笺。
莫同小声道:“我专程还花了一朵莲花,您竟是连打开都没有看过。”
李玄手持信笺,仰天大笑。
沈扬疑惑道:“他莫不是疯了?”
“我家主子好像才知道敏敏姑娘就是英国公府的姜大姑娘。”
沈扬手中的茶盏猛然坠地,他嘴巴微张,吃惊道:“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玄从莫同带来的木箱中翻找出一件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拿起一顶银冠,满眼欣喜说道:“莫同服侍我更衣。”
沈扬看着李玄又要如同开屏的孔雀一般去寻姜听,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看着今日阳光真好,当真是万事皆宜,百无禁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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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檐下阴凉处,姜听轻晃着摇椅,一张丝巾遮盖在脸上,感受着从山谷之中传来的徐徐山风,一阵困意涌上心头。
但双眼一闭,脑海中满是李玄的身影,想着他不仅躲她,竟然还让小妖精去替他擦汗。
姜听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就算闭目养神,心中的烦躁也愈来愈多。
她猛然起身,掀开脸上的帕子,却看到了李玄站在了她的面前。
不知他在太阳下站了多久,顺着脸颊流下的汗珠已然洇湿了脖颈处的布料,绯红的眉眼毫不掩饰地带着浓浓的情意。
穿着这般华丽,还戴着一顶银冠,也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姜听心中仍然还有几分怒意,她起身从李玄面前走开,还未走两步,便被他拉住了手腕。
她淡淡问道:“此乃何意?”
李玄张嘴欲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只有一句:“这两日是我的错,但绝非我的本意。”
她可不管什么本意不本意,现下却来道歉了,她就这般容易被人左右吗?
姜听不愿理他,伸手欲抽回自己的手,但李玄抓着她的手腕愈发的紧。
“你日理万机本就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不就是寻不到你罢了,这算何错。”
李玄眉眼低垂,猛然扯过姜听,紧紧把她揽在怀中,沙哑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姜听抽出身子,转身便关上了房门,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何来道歉。
她仅仅是在此处暂居,李玄不过是她人生的一位过客,他在她的心中什么都不是。
但姜听却坐在桌子旁,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木门,她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却又不知自己究竟在希冀什么。
门终究是没有再被敲响。
姜听的脑海中忽然想起方才李玄戴着银冠上镶嵌的白玉,当真是好看,就如同他今日桃花般的面容。
沈扬看着李玄铩羽而归,但精神却是比前两日好了不少,满眼都是希望和热忱。
他轻咳一声道:“那个,我也从未见过姜大姑娘,也不知她为何在此处。”
李玄嘴角微勾,手指轻柔地摩挲着蓝色锦盒,坚定道:“所以姜闻从西北回来的原因便是因为敏敏丢了。”
他不知姜听为何出现在此,却是感激这份天赐的缘分,现下他只想去佛堂给佛祖磕上几个响头。
莫同揉了揉头,小声插话道:“那个我听闻姜世子前些日子从西北回来后,处置了家中一批奴仆。”他转头看了看窗外,继续讲道:“听闻英国公养了外室产下一子,闹着要休妻,姜世子回来后,直接把私生子送回溧阳老家,让老太太做主。”
沈扬吃着桃子,惊讶道:“姜世子的权利这般大吗?”
“因为英国公不靠谱,世家交往皆是以姜闻为主,这个家离不开姜闻。过不了多久,英国公府的密探大抵巡回姜姑娘了。”
在提到姜听时,李玄的眉目之中满是柔情。
看着主子这般情深的样子,莫同揶揄道:“也不知下午是谁吃了闭门羹。”
“你且告诉敏敏,她就是你的未婚妻了吗?”沈扬问道。
李玄眉眼低垂摇了摇头,轻叹道:“不知为何她从京城跑出来,我思索了一番,不敢随意唤起她的记忆,若是有后遗症怎办?若是她觉得我是骗子,她觉得我更不靠谱,日后莫说开门,便是见人都难。”
“那就京城成亲见吧,反正过不了多久姜闻肯定会找到的。”沈扬说道。
李玄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傻傻地笑出了声。
这几日他仿若从地下天上走了一个来回,大悲大喜太过于激动,姜听竟然是他的未婚妻。
一想到日后她会穿着火红的嫁衣,头戴凤冠成为他的夫人,他们会生儿育女,会随着时间一同老去,会在一个坟茔之中长眠。
他便激动得难以言喻。
莫同轻轻摇晃了笑得比春光还明媚的主子,“那个林匪寨的事情还听吗?”
回过神来的李玄,颔首示意。
“林匪寨与官府勾结,我顺着线索在查到京城与联系,便不敢再找了,你们可知他们交易的现场在何处?”
“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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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听觉得李玄最近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时不时地在她面前晃悠,总是噙着几分笑意带着几支山花放到她的面前。
她对李玄前几日若即若离的态度仍是心存疑虑,却是不敢再信他了。
但今日李玄却是带着一个偌大的诱惑走了过来,他眼睛一眯,从怀中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轻声说道:“帮我个忙,五百两干不干?”
姜听并未贪财之人,但是她孤身一人离家,手中的银子总有花完的一天,现下便属于困了就有人递上枕头。
就算与李玄过不去,也不会与银子过不去,她接过银票,却意外地发现上面的票号竟是她外祖家开的,“你且说说何事?”
李玄笑着看着姜听满意地接过银票,沉声说道:“过几日县令要宴请县城之中的各大商户,你可陪我去看看?”
伪装成贤淑人家去参加宴席,这对于训练了十来年的姜听简直是易如反掌,但是她在听到李玄后面的话语,却是有了几分迟疑。
“不过是在青楼开。”
姜听看着李玄的眼中满是小心翼翼,她却倏然想起京城之中的纨绔子弟总是爱往青楼跑,不外乎便是美人美酒,这与家中的有何不同。
想到这里,从未见识过青楼的姜听,心中有了几分跃跃欲试,她从容地说道:“这有何难?”
李玄嘴角微勾,在回小院的路上脚步都带了几分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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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听觉得李玄最近好像变阔绰了,她看着面前相较于当初的牛车而言,甚是奢华的马车,其中蜀锦为罩的绒垫,还有几份来自京城奢华的糕点。
她还未说话,便听到了车外传来了几声呼唤:“李大哥!”
姜听缓缓掀开门帘,只见李屏亭带着他新婚的妻子笑眯眯地说道:“能否让我们搭一段路。”
此时铁花婶也走了过来,笑着央求道:“你们这车这般大,顺便带上亭儿他们。”
姜听听着铁花婶这般直白的要求,心中却是难免生了几分不愿。
但李玄身为寨主,除了照顾他们的生命,还要笼络人心,李玄说道:“上来吧。”
若晴眯着眼笑着说道:“多谢李大哥。”
姜听看着若晴扭捏地坐到了离李玄最近的地方,而李屏亭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眉眼仍是温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