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听学着小童们拿着网兜晃荡,宛若银铃般的笑声传到了他们的心尖。
什劳子不许高声笑,不许摸鱼爬树,今日她姜听却做了个遍,撕碎压抑在灵魂中的规矩总是分外的开心。
这是月桃第一次见姜听这般发自内心的开心,上午姜听并未与她说些什么道理,只是坐在树杆上,看着远处的天空,听姜听讲述着书中的故事。
月桃不知道姜听为什么懂那么多,她甚至觉得姜听比周意还要聪明几分,听着姜听浅显易懂的关于珍爱自己的故事,在进膳时,她看着大家平静的眼中满是担忧。
她觉得自己该醒了,哪怕为了爱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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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姜听躺在床上,难得有了几分困意,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她的房门被人猛然推开。
难不成又回到了英国公府吗?
刻在身体深处恐怖的回忆涌上心头,她猛然坐起,身体下意识地冲着门外行礼。
而她的手臂被人拉着就往外跑,那人着急说道:“快随我来,官兵来了!”
原来是月桃,原来还在黑风寨。
姜听神情还带着几分恍惚,没有听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意识地随着月桃跑到了兰婆婆的屋子里,兰婆婆不知去了何处,现在唯有她们二人。
随着床上柜中暗格的打开,姜听满眼震惊地看着不知通向何处的幽暗漆黑的地道。
房外嘈杂的吵闹声愈发靠近,时间紧急姜听不容多问,只得屏气凝神的跟在月桃的身后。
地道极为精妙,每一条的通向皆不相同,但好像又通向同一个地方,若是不熟悉的人来定会困死在此。
姜听在心中暗暗猜测,这地道设计还暗含着奇门遁甲之术。
大抵走了半刻钟后,一道狭窄的光亮出现在她们的面前,感受着从洞口吹进来青草的味道,姜听这才发现地道竟是从山的北边穿到了山南。
从地道出来后,她们身处于参天大树生长出的原始树林,阴森的嚎叫声时不时传出,这里就像被黑暗吞噬之地一般,昏暗得让人害怕。
在没有的路的山林中行走,树枝总是划伤姜听的衣衫,她缓缓拍打着身上的落叶,在无意之间看向身旁时,只见一双猩红的蛇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姜听的心脏在狂跳,额头已经在一瞬间生出了冷汗,极度害怕已然导致她呼吸不畅,身体已然酸软,话语之中扔有几分冷静地说道:“月桃,这里有蛇。”
月桃原本不以为意,赶忙从怀中取出雄黄,但在看到这蛇有三眼后,她的身子微颤,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这里怎么会有毒蛇?”
姜听的脸色瞬间惨白,她紧抿嘴唇,自嘲一笑道:“大抵是命吧。”
一时之间,姜听脑中不断地想着各种杂书写出对待毒蛇的办法,她不愿坐地等死,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定会一搏。
姜听藏在衣袖的左手悄悄地摩挲着红宝石小匕首,右手试图拿起身旁的枯枝,她淡漠地盯着三眼蛇,试图给它以平静。
就在姜听觉得时间恰好,倏然一根手臂长的枯枝打向了三眼蛇,姜听微楞,却在她还未反应过来,那蛇已然冲着打它的月桃窜了过去。
姜听赶忙快跑两步,抬手便把手中的匕首掷了出去。
飞出的匕首就像离弦的弓箭,分毫不差地扎到了蛇的七寸。
月桃额头流着豆大的汗水,气喘吁吁地看着地上已然被砍死的毒蛇,装着无事的样子说道:“差一点就要去见我爹了。”
姜听沉默了许久,她眉眼低垂,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跑,你不怕它真的咬死你吗?”
“因为你是我的金主,你要死了,谁给我金珠?”
姜听还未应,便听到一道急促的男声低声吼道:“你们站着莫动!”
第十一章
听到李玄急迫的声音后,姜听猛然抬头,恰好皎洁的月光照耀在她们的身侧,数不胜数的红眼三角蛇盘旋在她们的周围。
猩红竖纹的蛇眼、嘶嘶作响的蛇鸣声在寂静的森林中格外响亮。
姜听的双腿已然发软,她浑身微微发颤,怦怦的心跳声震耳欲聋,眼睛只得愣愣地看着远处的李玄。
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然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这般多的毒蛇已经不是李玄能救了她们,她正欲说些什么,身旁月桃已然悲声喊道:“李大哥,你走吧,你别救了,为了我们赔上自己的生命不值得。”
姜听一时之间也不知月桃口中的“我们”指的是她们还是整个黑风寨,大抵是她这几日想通了,也长大了。
姜听看着李玄手持两柄长剑,愈发靠近,她赶忙说道:“嗯,你且好好活着,若是有朝一日寻到我的兄长,告诉他我一切都好。”
李玄并未言语,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周围的毒蛇,他在心中默默盘算,大约有十余条,且这蛇的分布很有规律,恰好是堵在唯一一条通往山洞的小路上。
就在姜听已然在思考自己下辈子该怎么活的时候,李玄的额头已然布满了汗珠,他眼神坚定,微微出汗的手掌紧攥剑柄。
等着乌云再次遮着月光时,李玄双手同时起式,身子一跃而起,剑刃闪着寒光,以闪电般破风的速度,剑锋势不可挡,招招指向毒蛇的七寸。
李玄的速度极其的快,使得她们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他嘱咐道:“活着这般好,以后莫说丧气话,现下安全了。”
纵然漆黑一片,但是姜听却觉得李玄身影却是分外的伟岸,有他在,她的心中便安定了许多。
劫后余生的恐惧还深深地影响着她的心跳,姜听看着李玄的脚步逐渐离去,她高声喊道:“喂。”
“真的安全没事了,我去查看一番。”李玄拨动着树丛看着地上毒蛇的尸体,以为姜听还在害怕,他安抚道。
但身后却传来了一道轻柔的声音:“谢谢你。”
李玄不知为何,心尖却隐隐生了一份欣喜,他无意识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恍如隔世的月桃突然飞奔到李玄的怀中,崩溃地哭道:“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紧绷了许久的情绪在此刻轰然倒塌,她哭泣的声音似是要把天都要哭塌一般。
这几日她懊悔于自己的天真到极致的愚蠢,现在却是能真真正正地向李玄道歉。
不懂得如何安慰月桃的李玄只是简单地说道:“莫要哭了,铁花婶还在等我们。”
月桃用袖子豪放地擦掉脸颊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随后三人便走向了躲避山洞的方向,路狭窄难寻,李玄在前方开路,顺便探查危险,月桃则是默默地走在最后,让姜听安全地走在他们中间。
在走之前,李玄弯腰捡起方才姜听掷向毒蛇的红宝石匕首,认真地用树叶包了好几层,“上面皆是毒蛇的毒液,回去之后我帮你去毒,再炼造一番,安全了再交给你。”
姜听应道:“好,麻烦你了”,她话刚说完,李玄已然走到离她们有三步远的位置,方才惊魂一刻实在是难忘,姜听赶忙追上去,手指却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角。
李玄轻笑道:“不相信我吗?现在真的安全了。”
姜听眉眼低垂,她也诧异于自己的举动,但却嘴硬道:“不,这样更安全。”
她侧目看向身后的月桃,唤道:“你也揪着我的衣裙,若是有危险,就让你大哥先上。”
月桃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
走在羊肠小路上,姜听心中在复盘方才的场景,倏然想到李玄不停地在说着“安全了,不会有蛇了”,这是为何?
蛇是肆意生长的动物,就算是最熟悉山林的老人都不知其数。况且这逃生之路只有寨子中的人才知晓,蛇为何出现在这里?
姜听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她揪着李玄的衣角,沉声问道:“蛇是谁放的?寨中有内鬼?”
李玄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满脸诧异地看着姜听,他曾惊叹于姜听的聪颖,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在短短的对话之中猜到他心中所想。
“不知道,此事你先放在心中,莫要声张。”李玄环顾四周,低声说道。
姜听颔首同意。
月桃的眼睛瞪得滚圆,震惊地说道:“你们在说什么?”
李玄轻声嘘道:“你放心,不会出事的,我们快些走吧。”说完后,他便转身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山洞愈发靠近了,姜听看着身前步伐稳定的李玄,她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总是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扯了扯李玄的衣襟,以月桃听不见的声音,轻声问道:“怎么有血腥味?”
李玄只是轻声“嘘”了一声。
姜听心中仿若吃了青梅一般酸涩,心里的酸涩实在是难受,她暗暗猜测应该不是被毒蛇咬伤,那便是从寨中逃出受的伤。
她觉得李玄实在是不值得,为了他们所有人受伤都不值得,明明可以潇洒离去的,这里到底有什么魔咒把他栓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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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扬觉得自己今日穿得衣服好像不太妥当,怎么这个敏敏姑娘今天总是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他,一股后背发麻的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走到李玄身侧,轻声问道:“我今日可有不妥之处?”
李玄环臂扫视一番,摇了摇头。
方才踏进躲避洞穴的时候,姜听看着沈扬的面孔甚是眼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从哪见过。
眼神时不时地瞟向他所在的地方,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缘由,只得把这种眼熟感归结于京城。
她一定在京城见过他。
“敏敏,你要不要和婶子们坐在一起聊聊天。”热情的铁花婶打断了姜听的思绪。
这个洞穴分外阴冷,寨子中的老老少少都围在篝火旁,孩子们都趴在父母的膝盖上睡得正香。
婶子和婆婆们围坐在一起,讲着自己年轻时的经历以及寨子最初的艰难。
不知为何,明明是在逃难,他们的身上却多了生活的坚韧还有人世间的一番真情。
姜听颔首同意,随即坐在了她们的身旁。
铁花婶笑眯眯凑到姜听的耳边小声问道:“敏丫头,你可喜欢寨主?”
姜听一贯淡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她会喜欢那个傻好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利益和教养却使得她只是礼貌地应道:“不喜欢。”
得到答案的铁花婶却嗤嗤的笑了出来,仿若偷了油灯的小鼠一般,她眉眼弯弯道:“要不要相看一下我的儿。他可是白户,现下在县城的博远书院读书,去年才考上秀才,今年二十岁,性子温和,生辰八字是......”
铁花婶还未说完,有田娘便捂着嘴打断道:“婶子又在给孩子相看了,人家姑娘还小,你切莫吓着人家。”
铁花婶摆了摆手,佯装生气道:“我家死-鬼十八岁就当爹了,臭小子却怎么也不愿相看姑娘。”
“白户是什么?”姜听对铁花婶口中“儿子是白户”有些不解。
第十二章
有田娘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笑,长叹道:“我们被困在这里便是因为黑户,当初我们逃难到此处,当地不收留我们,老寨主只得想了黑风寨这个名号,可以赖在此处。之后县令准备招安,我们兴致冲冲的去报了名,谁料上面朝廷却下了一纸悬赏令,只要抓着匪徒便可得百金。县城的官府老爷却反悔招安,我们姓甚名谁被掌握的清清楚楚,从此之后便成了黑户,一旦被人抓住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当初我们大人挡在前面,孩子们名帖却是干净的,几个孩子隐姓埋名在外面自己打拼,他们便是白户。”
铁花婶从篮子中取出自己做的烧饼,边分边说道:“现在我们每日把自家的东西交给瘸腿老五家的雷子,他负责去县城卖。孩子考试娶妻都是钱,我要早早打算着。”
原来铁花婶每日做烧饼竟是为了这般。
姜听捧着一片慈母心意的烧饼,在心中不由得羡慕那个不知道姓名的秀才公,他娘心心念念都是孩子吃得可好,睡得可好,钱可够花。而她娘心心念念都是家族的门楣和荣耀。
坐在婶子们中间,听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姜听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认识了他们,触及到一个活生生的黑风寨。
譬如:
有田的亲娘早已去世,现在的有田娘也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可怜人,两人搭伙互为依靠。
瘸腿五叔的腿是被真匪寨的人砍伤,他总是爱在荒地里种些豆子,就是因为他曾经在外面听过豆子是好东西。
他的儿子雷子放弃了镖局的前途,因着他是白户,回寨之后便负责把村中产出的山货拿到县城去卖,以此来维持着山寨的生存。
老六婶的眼睛早早便看不见了,但是还是爱在家中田地种菜,到了丰收的季节也不买,只是给大家分分。
......
听着每一个活生生的故事,鲜活的事例,就算世人抛弃了他们,他们还在阴暗处努力地生存。
姜听的心中涌上了一股酸涩,也对李玄多了敬佩之意。她转头看着站在山洞口,长身而立眺望远方的李玄,他的后背宽厚结实,他受的伤都是为了撑起黑风寨的这片小小的天。
她总算知道为何老寨主哪怕背上骂名,也要在临终之前,当着众人的面,挟恩图报把李玄留在此处。
老寨主没有办法了,他知道哪怕李玄在心中怨恨,但他一片赤诚之心,也会好好保护寨子中的人。
心中有大义之人,便是胸有阴暗也能闯过黑夜。
克己慎独,守心明性,此乃真君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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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逃难伴随着浓厚的夜色使得山洞愈发安静,听着周围微弱的鼾声,姜听仍没有睡意,匕首也被李玄拿走,她忽然想去洞外寻些叶子,哪怕撕撕叶子也能渡过这难熬的夜晚。
而坐在姜听身侧的月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叹道:“她怎么这么不安生,”但心中的担忧却是丝毫不减,她赶忙悄悄跟了过去。
姜听只是走到山洞口便停了下来,纤细的手指仿若摘花一般,揪着上面的叶子。
月桃嘟囔道:“半夜不睡,起来摘叶子?”
姜听正欲反驳,怎料一道男声出现在了她们的耳中:“寨主,我去探查了一番,林子中没有毒蛇,方才我送婶子们来的时候也没有遇到。”
月桃看着姜听,张嘴不出声提醒道:“这是雷子。”
哦,负责去县城卖寨子山货的雷子,五叔的儿子。
只听李玄应道:“好,你也辛苦一晚上,进去歇息吧。”
雷子却没有挪动脚步,只听他嗯啊了好几声,磕磕绊绊了半晌也没有说出。
“想说便说,怎么这般犹豫?”看着雷子一反常态的吞吞吐吐,李玄笑道
雷子粗犷的声音带了几分叹息:“方才我在南山头遇到了来巡查的官兵。”
但他之后的话语,仿若晴天霹雳一般狠狠地砸到了月桃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