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领头的说,这次寨子大门的位置暴露是县城书坊的周夫人举报的!”
看着月桃逐渐的眼神逐渐发愣,姜听捂着她的嘴,低声说道:“你且冷静些,雷子是为数不多能出寨子的人,你确定放毒蛇的内鬼不是他吗?你确定他说的话就是真的吗?”
月桃似是被姜听接二连三的问话问懵了,再回神时已经无意识地随着姜听走到了山洞内。
她窝在自己的臂膀内,手指紧紧扣着手心,迷茫地低声问道:“是我对不起大家。敏敏姐,我该怎么办。”
看着月桃无声的哭泣,姜听从怀中取出一颗金珠,塞到她的手中,淡淡说道:“天塌下来有李玄顶着,你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姜听觉得自己变了,她可从来不会安慰人,更别提随意送人金珠,但今日看着月桃这般难受,她竟然生了一丝怜悯之意,一定是被李玄那个烂好人传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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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官兵意外找到黑风寨的大门口,寨子便加强了巡逻,就连小豆丁们也被抓起来训练箭术。
姜听用竹制的小叉优雅地吃着缺口瓷碗中的瓜果,不解地问道:“大门都被人知道了,何苦操练这些孩子。”
说是这般,其实她是想去小溪玩水捉鱼了,但她的小伙伴都被李玄揪到这里来练箭。
此从那夜,月桃又回到了平日那般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姜听却知道她把苦都压在了心底。
今日月桃啃着手中的桃子,含糊不清地讲道:“大门好像有什么奇门遁甲,改变方向之后,外人又找不到了。”
姜听轻抿手中的碗盏,看着有田小朋友射箭的姿势实在是搞笑,他们拿着适用于孩童的短箭,李玄揪着这个孩子的手,扯着那个孩子的胳膊,有的小朋友举累了,就趴在地上耍赖,假哭。
姜听淡淡嘲笑道:“你们这师父实在是不行,还没有我射得好。”
孩子们本就喜欢和他们一起玩水摸鱼的漂亮姐姐,而且他们的手也好累,在听到姜听为他们打抱不平后,一瞬间就像水滴在油里-炸了锅。
孩子们欢呼呐喊道:“呜!哥哥,敏敏姐说你还不如她。”
焦头烂额的李玄看着已经不服管教的孩子们,愤愤地说道:“那是她诓骗你们,莫要上当,都好好给我举着箭!”
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射箭,就算会大抵也是个花架子。
姜听缓缓起身,嘴角噙浅笑,右手缓缓伸开,有田小朋友在一瞬间便知晓了姜听的意思,蹦蹦跳跳地把短弓箭放到她的手心。
“我们比一比准头,你可敢?”姜听性子要强,就算她对这些不在意,心底却不想让李玄小看了她。
李玄一时之间也被姜听挑衅的话激起了斗志,他看着姜听手持弓箭的样子就像捏着团扇一般,他自幼在定北侯的军队中摸爬滚打,他不信自己比不过一个弱女子。
月桃看着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样子,赶忙把小朋友们都唤过来,一同吃着瓜果看戏。
当两人都拿着孩子们的短弓,站在离靶子相同距离的地点,李玄自诩君子风度,便再次向后又撤了一段距离。
“小爷自是让你一段距离。”李玄环臂喊道。
姜听根本不屑于李玄的礼让,制止道:“不必,我们是比准头,又不是比距离。”
当李玄又站回与姜听同一条线时,他觉得一定会赢,便笑道:“小丫头,没有彩头吗?若是我赢了,你请我喝酒可好,县城酒楼最好的桃花春。”
姜听不甘示弱道:“若是我赢了,县城最好的酒楼请我吃一顿饭。”纵然兰婆婆做的饭还可以,但她实在是想念香软的糕点和入口即化的吃食。
月桃吃着瓜,看戏式地问道:“若是平手怎办?”
两人却异口同声地轻哼了一声,说道:“不可能。”
感受着正午灼热的阳光,姜听只想速战速决,她一脸认真地举起弓箭,手指扯着弓弦,只听嗖的一声,弓箭破风而行,径直地插在红点之上。
李玄看着姜听从抬手的那一刻,却看到她的眼神便分外凌厉,对面之物不是草靶而是什么令人厌恶之物。
姜听抬手之间,他便觉得此次定能中靶,谁承想竟是直中靶心。
第一发而已,兴许是运气。
站在姜听一侧的小朋友们却欢呼起来,高兴地大喊道:“敏敏姐,好棒!”
月桃怕李玄心中生出几分寂寥,独自一人高声喊道:“大哥加油!”
孩子们听到后,也不甘示弱以更高的声音喊道:“敏敏姐最棒!”
李玄看着姜听并未被他们的呐喊助威声打扰,脸上依旧坦然自若,抬手勾弦,松手。
远处的草靶的红心上赫然又出现了一枚飞羽箭。
姜听嘴角微微勾起,她也顾不得轮流顺序,似是射上瘾了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把箭筒中的弓箭全都射到了红心处。
之后潇洒随手把弓箭一放,淡淡说道:“天太热了,该你了。”
第十三章
李玄看着姜听随手扔下短弓箭的样子,纤细的手腕和手指皆是优雅温婉的样子,但他却从姜听身上看到了一股英姿飒爽之气。
看着她举止娴雅踏着阳光走到树荫之下,浑身上下似是有着一层薄薄的微光。
李玄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下,他揉着揉太阳穴,余光看着姜听轻抚着有田的头,他觉得自己定是昨夜入睡太晚,以至于今日心脏跳动的声音分外大。
姜听看着李玄愣神似是看的她,她的嘴角不由得扬起了胜利的目光。
毕竟第一代英国公,曾设下家训:家中子孙,不论男女,皆学骑射。
射箭就是她在家中可以最无拘无束干的一件“放肆”的事,当飞羽箭从她的手中径直地射-向草靶时,心中却是有种莫名释放的快乐。
每日都练,技术自然上乘。
倏然,姜听却看到了李玄从箭筒之中抽出了三根箭,手臂紧绷,眼中满是认真之意。
吵闹的孩子们也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玄,就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几分,生怕吵到李玄。
李玄也满足于大家炽热的目光,洋洋得意地笑道:“敏敏姑娘,若是我三发中靶怎办?”
月桃抢答道:“自然是大哥赢。”
姜听耸了耸肩,把手中的碗盏朝着他的方向一推,示意他赢。
得到姜听回应的李玄,迅速地抬手放弦,只见三只箭以闪电般的速度划破阳光,飞到了红心的中间。
“哇!!!!”
孩子们沸腾了,他们对于寨子中管理的事务一概不知,也没有见过李玄的武功,但是在看到三箭齐发直中靶心时,慕强的心理在一瞬间便燃烧起这群小男孩的内心。
他们欢呼地围堵在李玄的腿边,叽叽喳喳、满脸崇拜地问道:“大哥,我们想学,教教我们。”
李玄感觉自己的头要炸了,余光扫过坐在远处的姜听,她竟然噙着难得的笑意,他也不自觉地笑道:“记得县城酒楼的桃花春。”
姜听看着他手忙脚乱还要哄着孩子们,竟然还不忘提醒她赌注,不由地笑了出来。
当真是有几分孩子气。
初夏山中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方才太阳晒的正红,现在却乌云却沉沉压了下来。
月桃念着孤寡六婶的衣裳,便离开了射箭的小场地。她前脚刚走,后脚守门人便急匆匆跑了过来,在李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姜听看着李玄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铁青,拳头紧攥,怒火冲天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
她试探性地问道:“出了何事?”
守门人脸上为难地看着李玄,在得到他的同意后,低声说道:“周意来了,就在门前等着月桃姑娘,说是要向她解释一番,怎么赶也赶不走。”
姜听在听到周意的名字后,再也顾不得心中的平静,扯着李玄的衣裳便要往外走,一反常态气吁吁地说道:“我倒要看看,这个读书人究竟有多厚脸皮。”
李玄顺势从校场拿起一杆银枪,赞同道:“爷的妹子可是容他一而再,再而三可以欺负的。”
有田看着这两人满脸怒气,势必要揍一顿周意的样子,又看了看月桃离开的方向,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黑风寨的大门设置了奇门遁甲之术,从外往里看,只能看到一座大山亦或是一片森林。
姜听又想起当初雷子告诉李玄,前些日子官兵险些进来,都是周夫人告的密。
而周夫人从何而知,这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姜听本以为周意会是一副酸腐书生的样子,毕竟他娘能说出如此踩低捧高的话,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见到真人后却不是这般。
周意眉眼温柔,眼神坚定,穿着一身淡灰色的长衫,周身的气质竟是有些文人的风骨。
李玄脸色为微沉,络腮胡此刻看着分外吓人,沉声说道:“周公子来我们小门小户作甚?”
周意眉眼微低,平静地说道:“我母亲做出的事情,我都知晓了。我特地前来向桃桃道歉。”
不知为何,姜听觉得周意为何这般熟悉,她心中的火气也降了许多,淡然说道:“无需道歉,高攀不上贵府,你且离去吧。”
周意掀起长衫,倏然便跪在了他们的面前,满眼执拗道:“不管日后怎办,我还想再见桃桃一面。”
“见我作甚,你母亲看不起我,看轻我们,说是提亲,去了便开始作贱我大哥。”被有田通知的月桃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高声喊道。
姜听看着周意的手指紧攥,眉眼深邃且悠长,在看到月桃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出现了微微波澜,温柔掩饰道了其中的惊涛骇浪。
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眼中似是闪着微光,柔声说道:“桃桃,真的好久不见了。”
没有怨怼,没有埋怨,就这一句话便使得月桃紧绷的神经在瞬间崩溃,她的眼泪就像金珠一般,一粒一粒地顺着脸颊流。
姜听看着月桃的身子缓缓向前,似是要冲过去一番,她赶忙揪着她的手腕,低声说道:“醒醒,花言巧语便要让你过去吗?”
月桃泪眼婆娑地看着姜听,扑在她的肩头便呜咽地哭了出来。
周意根本不怕李玄,径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坦然地说道:“我来自是向你们赔罪。我母亲所言并非我的挑唆,而我身为儿子自是要为她的冒犯,向你们道歉。”
月桃忽然想起了什么,哽咽地说道:“哥哥,让他走吧。我不想见他了。”
姜听见周意眼中的微光瞬间黯淡了几分,她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了几分压抑和沉闷。
倏然一道尖锐的女声高声喊道:“周意,我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你竟然跪在山贼的面前,你读的书都到狗肚子里了吗?”
姜听看着周夫人一改精致,发髻散乱的跑了过来。
周意似是有些意外,但并未起身,只是沉声说道:“母亲你怎么来这里了?此事与你无关,你先回去。”
月桃忽然想起寨子前两日差点被官兵围剿,她愤怒道:“怎么与她无关,前些日子我们差点被官兵围堵,是不是你告诉你娘的。”
周意眉头微皱,径直地站起身道:“不是,我从未告诉过我母亲,我也不知她今日怎么跟过来了。”
周夫人抛弃了一贯的矜持,大喊大叫道:“你爹去的早,我养你就是为了和土匪成亲的吗?若是一朝进了朝廷,京城世家多的是挑你当婿。”
姜听轻笑一声,出言讽刺道:“士农工商,就算你儿一朝入仕,凭你家开书坊的身份,还想被世家看上,真是做梦。”
“您回去吧。”
周意话音刚落,周夫人一巴掌便打到了他的脸上,眼中含泪道:“周意随我回去。”
姜听的身子微微发颤,她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却意外撞上了人。
第十四章
姜听转头一看,竟是撞到了李玄,在接触到他疑惑且安定的眼神后,姜听心中的恐慌便消除了几分。
真像,真的太像了。
周意简直与她别无二致,她终于知道为何看到周意这般熟悉,都是让人感到窒息的家庭,一时之间,她竟有几分同情他们。
李玄却是看着姜听微微发颤的样子,男女授受不亲,他只得低头沉声说道:“无事,有我在。”
姜听闪着泪花抬头看向李玄,颔首示意。
而在山寨外面,周夫人的哭闹声已然愈发的大,恶狠狠地看着月桃,扬言道:“都是你这狐媚勾走了我的好儿子,之前他从未忤逆我,现下竟成了这般,”随后她又轻言道:“周意我们回家,你还有大好前途,不能被困在这......”
姜听觉得周夫人的精神状态不对,她正欲让李玄前去查看一番,怎料周夫人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枚匕首,发疯似的冲到了寨门前。
而她的速度终究没有周意阻拦的速度快,周意的臂膀出现一道见骨的伤口,他的神智也开始模糊,失血过多导致嘴唇发白,他轻声说道:“这样也好。身有疤痕者,不可入仕。娘,你让我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周夫人眼眶泛红,精神微楞,周意从她的怀中取出一枚丹药塞到她的嘴中,随后清醒的周夫人,似是认清了现实,她愤然地说道:“从此之后,我便没有你这个儿子,周家只有你弟弟一人。”
月桃瞬间冲到了周意的面前,赶忙用帕子包住他的伤口,泪眼婆娑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傻,你随她回去不好吗?”
周意扯着泛白的嘴角,轻笑道:“大抵因为我书读太多,把脑子读傻了。”
这分明是她之前说他的话,现在从他的嘴中说出,月桃没有笑,只是为他不值,捂着脸便哭了出来:“你以后还要当大官,现下可怎么......”
周意的嘴唇越来越白,看着月桃的情谊却丝毫不减,他依旧扬着初见时灿烂的笑容说道:“对不起”
轰然倒地。
李玄长叹一声道:“我的院子里还有一间屋子,再让李叔去看看,莫要让他死了。”
几个守门人抬着周意便离去了,顺便改变大门的方向。
而姜听愣愣看着周意流在地上的那摊血,世家贵族都是讲究体面的,杀人是不会流血的,周意违背家庭的意志则是血的教训,窒息的英国公府迟早有一天会让她变疯。
当时她也想过指望过定北侯府,希望那个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夫小侯爷是良善之人,会庇护她的人,终究是太虚无缥缈了。她不愿再等了,哪怕没有泼天的富贵,也要过自由的生活。
她的眼前忽然泛起一阵黑,身子也摇摇晃晃似是要晕倒一般,满眼酸涩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了。
这就是情爱吗?周意竟然愿意为了月桃去赔上自己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甚至愿意为了她去死。
姜听心中的水潭不由得荡起了些许涟漪,不知为何,她竟然在心底隐隐期待着也有这么一个人会为了她。
倏然,不知何人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