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苦强求,我与你本就殊途。”他听见自己这般说道。
许慕年眸子里满是癫狂之色,那双往日温和含情的桃花眸子里满是痛色:“小眠,我等了你六年,你说殊途便是殊途?”
“我本不想弃你,可我想放过我自己。”他唇边绽开一抹苦笑。
不论眼前的许慕年如何说,他都是一副打定主意要离开的样子,平日里只会调笑他的女官几近卑微:“小眠……”
这一幕是那么陌生,偏又好像是他真真切切的经历过一般。
远处护国寺的钟声敲响,在这寂寥的夜里格外空灵,他洒然一笑:“这般也好,妻主便送到我这里吧。”
沈枫眠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看到这些,为何眼前人又是许慕年,他又为何唤她妻主。
他实在是想不起两人到底有什么渊源,他沈枫眠如今可是当年先帝钦点的,当今陛下的凤君,又怎会与许慕年扯上关系,实在是荒谬。
他是出神的正想着,袖口便被人拽住,只低头就见一个精致的孩童抬头望着他。
那小幼童粉雕玉琢,十分惹人喜爱,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扁着小嘴奶声奶气的道:“父君父君,不要抛下儿臣,儿臣会乖乖听话,做最让父君省心的孩子。”
小幼童长得极为好看,能看得出母父必定是极为貌美的,只是不辨他到底是男是女。
他一口一个父君的叫着,沈枫眠眉头微微扬起。
当真是在叫他?
“你是哪家的小娃娃?”沈枫眠蹲下身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却被他钻进怀中,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俨然一副撒娇讨好的样子。
“父君当真不要儿臣了吗?”听他这般问,小孩童仰着那张白皙娇嫩的小脸,大滴大滴的泪划落在脸庞,瞧这可怜极了。
沈枫眠将他揽入怀中柔声安抚:“乖乖听话,不许哭了。”
小孩子抽抽噎噎地给自己擦着眼睛:“儿臣听话,父君喜欢听话的孩子,儿臣便做最听话的孩子,父君不要抛下儿臣。”
他这幅样子,好似自己不答应便会一直哭下去,沈枫眠无奈地给小孩拍着哭嗝:“好,父君定不会抛下你的。”
小孩得到了自己想听的话,朝着他扬起了笑脸,只一瞬便化成了星星点点消失不见。
不待他看清星星点点飘向何处,整个人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了过去,那只手紧紧的扣着他的脑后,而唇上是酥酥麻麻的吻,直让他喘不过气。
那人仿佛对他着了魔,掠夺着他的气息,攻略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恨不得将他尝个遍,随后便细细的啃咬着他的唇,简直要将他拆吃入腹。
那人的声音带来了几分喑哑,在他耳鬓轻声呢喃道:“小眠,小眠不要走,同我一起好不好。”
沈枫眠大口大口喘着气,抬眼便见眼前赫然是许慕年那张脸。
他猛地睁大了眼将人推开,撑着床坐直了身子。
“皇姐夫醒了?”许意安只手托着腮,看着他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眼前的女子与梦中一模一样,只不过那张脸上仍是骗人的温和,哪里有半分癫狂之色。
沈枫眠看她许久,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梦中与她如此疯狂,直到她扬眉道:“皇姐夫为何盯着我一直看,难不成真是心悦于我?”
第53章 隆起的小腹
听她这般说, 沈枫眠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许大人慎言。”
他再如何说也是西凉将来的凤君殿下,这话说出不知会招来多少祸事。
可对上许意安那张脸,他便又想起了方才那个癫狂之至的女子, 使得他脸上还未消下去的热意更甚。
他怎会肖想许慕年,分明他与这人无甚关系, 可方才的梦却真像他切切实实所经历过的。
“那皇姐夫为何见着我看的挪不开眼,又是这幅慌里慌张的样子,实在是让妻妹我不得不多想。”许意安收回了托腮的手,那双深色的桃花眸带着几分笑意。
沈枫眠反驳的话还未出口, 肚子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那声音在偌大的栖凤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起的实在是晚了些, 以往在将军府之时, 他都是寅时便同母亲早起练剑, 而今都早已天光大亮, 瞧着都快正午了。
“许大人怎的如此清闲, 大人入宫难道不是同陛下一同来商谈政事吗, 为何频频来我栖凤殿。”沈枫眠攥着金丝绣花锦被的手蜷地更紧了些,只觉每每见着她都有几分无措。
许意安好笑的看着他, 示意他看殿外的太阳:“你瞧,如今都什么时辰了, 陛下怎能苛待官员不准人用午膳呢?”
殿外传来响动,看着刚疾步赶来的白茶, 沈枫眠唇角绷直了些:“想来陛下为大人备了午膳, 陛下身边的姑姑都来唤大人过去用膳了。”
到了这个时辰, 白茶确实是来唤她用午膳的, 可这会她改了主意。
白茶闻言步子微顿, 下意识的看向许意安, 正巧对上自家陛下的冷脸,她知晓陛下的意思,站定一旁扬声道:“许大人,陛下派奴婢来传话,今日晌午实在是政务繁忙,不便一同用膳了。”
许意安转头看着他,脸上明显是无奈:“这可该当如何,陛下这些时日是不许我出宫的,不同皇姐一同用膳,难不成要同皇姐夫吗?”
她说起来好歹还是与当朝陛下沾亲带故的姊妹,若是许意安招待不周,按着西凉的习俗理应是他这个将来的凤君殿下来招待。
“陛下何意,难不成让本公子来亲自款待许大人吗?”沈枫眠眸色淡淡的看着白茶,分明是句极为寻常的问话,却是听得她有几分心虚。
他是个不愿与人过于亲近的小公子,名虽名矣,却也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难相处。
许意安许也是料到了他不情愿,眼前的白茶一副秉公行事的样子:“沈公子放心便是,陛下还道,许大人好歹也算是妻妹,同皇姐夫熟悉些也是应当。”
皇家之事他不可插手,他的婚事更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眼下许意安都这般说了,不管他情不情愿,陛下吩咐了下来他总归是要照做的。
看着许意安身边的女监退了出去,沈枫眠看着眼前眸中带着无辜之意的女子:“既然陛下都这般说了,今日午膳许大人便留在栖凤殿里用吧,免得我再落一个不识礼数的口舌。”
“那是好极了,还要多谢皇姐夫的款待了。”许意安脸上的担忧是极其真切的,仿佛在这宫中若是他沈枫眠不收留她,今日午膳便没得吃一般。
御膳房那边早就备好了菜,就等着他发话了,偏厅的桌子瞬间被摆满。
桌上不同于他记忆中的皇家筵席,多数是以酸甜辣为主的菜品,看得人眼花缭乱,也足以看得出许意安对这人到底有多上心了,将御膳房安排得如此仔细。
不过他近日喜食素食,像桌上各色各味的鸡鸭鱼肘他是半分都不肯动的,仅对着一盘桂花糖藕爱不释口。
如今正值阳月,正也是嫩藕下来的时节,庭院桂花满香,这盘糖藕刚好解了馋,最是得他的心。
他到底是大家出来的公子哥,即使当年年仅十二便随母出征,自小学的规矩都刻在了骨子里,一举一动中都透着大家闺男的得体,吃相也是斯文至极。
许意安将面前一盅小吊雪梨银耳羹递到他的面前:“这盅羹汤可是陛下念叨好些时,专程吩咐御膳房为皇姐夫做的。”
那盅羹汤清澈莹亮,带着雪梨的淡香与银耳的胶质,上浮几颗饱满红润的枸杞,宛如水中雪莲与红鲤戏水一般,一勺下去便轻松戳开,是炖的恰到好处。
玉瓷勺轻轻磕碰汤盅的声响起,沈枫眠吃的认真,丝毫没有注意眼前的女子正盯着他满眼的笑意。
他垂着的长睫遮住了眸色,许意安猜测,他是吃的极为满意的。
那双淡色的薄唇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抿住了白玉汤匙。
桂花蜜糖的甜味被冲掉了些许,沈枫眠舌尖满是清甜的淡香,将那盅羹汤喝的干净,瓷碗落在桌上抬眼之时,便瞧见眼前女子眼中柔和的笑。
听她先前的话分明是饿的,可午膳上来后却没吃几口,只盯着他吃下去了大半。
长睫在光线下好似浓密的长帘,那双勾人的桃花眸里满是温柔的笑意,明显是对着他的,黑白分明的眸里笑意直达眼底,是纯粹的,不可言说的情谊。
四目相撞之时,沈枫眠的脸微微有些烧,匆忙移开了目光。
他不知晓许慕年对他到底是何态度,他可是许意安的夫郎,当朝的凤君殿下,她这般模样好似对他有些男女之意,可她怎么敢的,难道真不怕许意安拿她如何?
“沈公子可有想过,若是与陛下并无婚约,公子可会心悦我多一些?”似有似无的是她的情愫,听得沈枫眠蓦地心口漏了一拍。
她总说自己与他相识,可为何他是不记得的,既是如此也还是愿意再离得她近一些,像是许慕年总冥冥之中引着他,叫他不由自主的去探一探她的心。
许慕年这话像是自言自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了顿又道:“是我唐突了,皇姐夫只当没听见便是。”
许慕年的解释将此事一带而过,可他却心中慌乱,将这句话彻底的听进了心里。
本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沈枫眠接过侍人递来的帕子,轻拭了唇角,瞧着像是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唯有脸上还未消下去的一片绯红出卖了他:“不该说的话若是被人听了去,小心我未提醒过大人。”
“皇姐夫说的是。”许意安淡笑着顿首。
她对着他逢场作戏之时,不大恭敬的唤他皇姐夫,如今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之意唤他沈公子,当真是听得他心中蓦的一顿,不知眼下心中的情绪到底为何物。
入宫多日,若是说他对这么一个算不得知根知底的女子动了情谊,实在是有些荒唐,可他每每对上许意安便总是难以自持,好似两人曾经真的相识。
可不论如何,他是由不得自己的。
在天下人眼中,他便该是西凉的凤君殿下,是许意安的夫郎,如何能对她的姊妹存一些什么不该有的心,若是被人知晓他有这般肮脏的心思,定会被天下人所唾弃。
这人对他亦是心思不纯,他是该离着这人远一些的。
沈枫眠心中明白,便见得她少了些,每每遇见也是躲着,这一躲便是半个月,转眼便至阳月末。
宫里的芙蓉花开了大片,大朵大朵的淡色芙蓉最是招小公子们的喜爱,子烛这些时日更是没闲着,直接采了不少花枝插在了栖凤殿的青瓷玉花瓶中,说是叫自家主子在殿里也能赏着芙蓉。
沈枫眠却是对这些东西都无心观赏。
他躲得过许慕年,却是躲不过自己心中没来由的情绪。
殿内静谧,满是芙蓉花沁人心脾的淡香,沈枫眠发愁地捏了捏小腹上渐显的肉。
他愈发觉着自己胖了,许是这些时日惫懒了,以往精壮的身子如今也不再令他引以为傲,偏是小腹上隐隐有些长了肉的趋势,瞧着他紧实的肌肉有了消退的迹象。
小腹上微软的弧度瞧着不是那么好消减下去,看来他需每日早起练剑操练了。
殿外传来白术的声音,沈枫眠方才脸上还有些忧愁的神色消失殆尽,那张精致的俊脸复又沉了下来。
“皇姐夫!”隔着老远他便听见有人这么唤他。
苏橙是当今陛下的表弟,同他相比小个六岁,却是最喜欢缠着他玩的,这些时日躲开了许慕年的纠缠,这小公子又来成日里缠着他。
若非听闻许慕年同这位小公子不甚相识,他还真会想这成日里往他栖凤殿里跑的小表弟,究竟是不是许慕年派来监视他的眼线。
“皇姐夫,袈镜湖里多放了几尾西域进贡的鱼,据说许愿会是极灵的呢,”苏橙小跑着进了殿,“皇姐夫陪橙儿去看!”
苏橙孩子心性,可他这些时日确实为自己解了闷。
他是极为可怜的,据说母亲早早便犯下了杀头的大罪,若不是陛下心善,如今这位儿时一同长大的小表弟早就该因着母亲犯下的重罪,随着一起命丧黄泉了。
沈枫眠本是不想动的,可一想到自己如今长了些肉,还是起了身:“橙儿想看,那便去瞧瞧。”
十月末的袈镜湖有了些寒意,宫中的湖引得活水,微清的湖面被阵阵入夜的风吹的波光粼粼,里面几尾初来乍到的鱼也是不怕生,见着来人便往跟前凑。
那鱼确实是极为罕见,在将入夜的天儿里反出淡淡的光泽。
苏橙从怀中掏出一把鱼食递给他一些:“皇姐夫,对着西域的祈幻鱼许愿可是会成真的呢。”
他孩子脾性,沈枫眠也乐意陪着她多走一会儿,将鱼食撒在湖边,那几尾亲人的鱼便游了过来,长长的鱼尾映着彩光。
沈枫眠撒出最后一把鱼食,定定的看着祈幻鱼抢食。
他不知晓如今自己待许慕年又是何等的情谊,每一涉及到他,许慕年总是处处周到,除了他的母亲,这般女子该当是京中独一份儿了。
或许他当真有些不该有的心思,这情谊总是不受他的控制,躲了这半个月他也算是想明白了些许,明日他便去探一探许意安的态度,若是她亦是不冷不热,这婚事他还是早早退了的好。
他最是清楚自己,若是当真盲婚哑嫁给当今陛下,入了宫便就真的跑不掉了。
他沈枫眠才不愿被这四角四方的宫墙困住,宫中着实是无聊的紧。
“表姐夫许的什么愿?”苏橙偷偷瞥了垂着眼帘的男子一眼。
“许愿一事怎可说出口,说出来才怕是不灵验了。”远处传来一声清冽干净的女声。
听到这个声音,沈枫眠没有转头看向来人,仍这般定定的站在有些萧瑟的秋风之中。
“表,”苏橙噎了一噎,“许大人……”
他躲了许慕年这么些时日,许慕年不可能不知晓他如今什么意思,偏今日又来上前招惹。
沈枫眠只手紧了紧领口,缓声道:“夜里寒凉,许大人怎有闲情雅致来这边转,想来陛下这些时日也得了空闲。”
对于他的问话,许意安避而不答,只从身后白芷手中接过一件银丝白鹤的大氅,虚虚的搭在了他的肩上:“既知夜里如此寒凉,为何又穿的这么薄?”
沈枫眠身子一僵,喉头有些干涩,侧眸复杂的看着为他整理外衫的女子:“许大人,你逾矩了。”
许慕年这人究竟是怎的一回事,私底下同他这般就罢了,他到底有几个单子,居然敢当着苏橙同他这般亲密,当真不怕女帝会拿她怎样吗?
偏许慕年就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疯子,闻言凑的他更近了些,挑衅一般在他耳边轻呼一口气:“本官倒不知,为公子添件衣衫就算逾矩了?”
第54章 投怀送抱
这若是不算逾矩, 她还等着如何。
沈枫眠看得清身旁苏橙脸色是何等的难看,自知今日这一事是不能善了了。
他闪身欲躲开许慕年的触碰,偏自己这些时日疏于练武, 脚步有些不受控制,竟是要直直地栽进那袈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