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二人在这应和,许意安眼中划过一道暗芒,扶着龙椅的手缓缓收紧,额前佩戴的一排珠帘遮住了她的神色,不叫旁人看清她在想什么。
“父君说的是,”许意安乖巧的应声,“那此事再放一放,先说一说镇抚大将军一事吧。”
镇抚大将军如今手握重兵之权,还是太凤君党羽的,她与太凤君交情可不一般,至于是如何不一般,还是引人遐思的。
镇抚大将军突然被点了名,紧跟着站了出来。
先前沈将军在的时候,担得起国将军的称号,如今沈将军过世了,太凤君只说是男子上不得战场,即使圣宴将军立下赫赫战功,还是将镇抚大将军提拔为国将军。
镇抚大将军身为太凤君一党,又时常居功自傲,在朝堂上树敌无数。
她偏认为攀附上了太凤君就能高枕无忧,眼下确实如此,诸位大臣们卖太凤君一个面子,饶是心下对她再不满,面子上也是过得去的。
镇抚大将军如今算得上是功高盖主了,太凤君要容她,她许意安可容不了。
“镇抚大将军如今也有了年纪,为西凉征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想着,不若也给小辈们些为国效力的机会。”许意安像是不经意间随口提议道。
镇抚大将军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的惊讶,脸上还带着无法忽视的傲气:“陛下这是嫌老臣上了年岁,不中用了?”
她向来是最会顶嘴的了,就连宫中最末等的奴才都知道,主子说的话是不容置疑的。
看着她脸上同沈枫眠似的傲气,许意安不禁思索,是不是上过战场的将军们都是如此。
“陛下良苦用心,可镇抚大将军下任,谁又能代替国将军一职,难不成是如今身在后宫的圣宴将军吗?”太凤君言语间带着讽刺。
许意安今日提及此事未必就是要立马撤了她的职,只是她这镇抚大将军这些时日往慈宁宫跑的太勤了,她可得好好点点她。
“父君说的有理,”许意安没有辩驳,“既然镇抚大将军还想为国效力,那便派镇抚大将军一月后出征东烬吧。”
东烬国紧邻西凉,不同于南陵北辰的各自安好,东烬这几年来连连生事,两国交战不断,一个月后便是两国互相窥探彼此底细的时候。
镇抚大将军都已经做好要与她展开唇枪舌战的准备了,却被她这句话弄蒙了,还是反应及时跪下受命:“老臣,定不辱命。”
“父君意下如何?”许意安不忘再问问太凤君的意见。
太凤君幽幽地道:“陛下如今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何必过多询问哀家,哀家累了,早些退朝吧。”
栖凤殿。
沈枫眠今日起的格外早,因着昨日受了风寒,今日起的便不像往常那么痛快。
“可有收买好宫外传信的人?”沈枫眠这么问来给他拉床幔的子烛。
子烛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殿下放心,人都找好了。”
沈枫眠眼神亮了亮,这便是最好的了,他低声嘱咐道:“我压在了男戒男则下面,你切记小心太凤君的耳目,派人递到吏部李侍郎的手上。”
吏部李侍郎跟他曾经有些交情,如今此人也被重用,从她那里能得到不少消息,省得身处后宫,消息闭塞。
沈枫眠想好了,既然他不打算委身后宫,不若还同往常一般关心关心朝堂。
只不过要的之前朝消息也是不大容易的,一边要提防着太凤君的眼线,一边还要避讳着许意安。
许意安再如何傀儡,说到底也是当朝天女,历朝历代天女最是忌讳后宫干政,身处后宫不利于他,他还是小心些为妙。
李婧冉大抵是不会拒绝他的,若是能靠着她作为前朝的眼线,借此发展出一股自己的势力才是最好的。
“殿下放心吧,奴自会小心行事的。”子烛道。
沈枫眠扯了扯唇角:“私下里不要自称奴了,还是听不惯。”
子烛无奈的应声道:“是了,我的殿下,那我去送信了。”
不等沈枫眠再多嘱咐,子烛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当年严持盈与他定下婚约之时,李婧冉还只是个小小文官,严持盈是个洒脱性子,对他是热烈的,而李婧冉虽说是与他有交情,却处处守规矩。
沈枫眠不是很喜欢这种太过保守的女子,有些规矩是该守的,有些则是没有必要守的。
母父给他订下婚约时,是曾问过他的看法的,当时李婧冉也是在其中,沈枫眠知她对他是有意的,只是羞于说出口而已。
后来为什么不是她,沈枫眠也忘了,六年里他淡忘了好多事。
他也是回京几日,沿途中还曾听闻李婧冉的姓名,六年了,她还是未娶,听闻媒公都要踏破家门了,都被她一一婉拒了,只说是现在无心娶夫。
具体是不是像子烛说的那般,李婧冉对他还有意,他也不大关心了。
有意无意又如何,他是凤君,是无从改变的事实。
皇宫里总是有几处破败的宫殿,碍着许意安后宫人丁稀薄,国库现如今也不是很充裕,便没有起修缮宫殿的心思。
子烛兜兜转转的绕道了一个宫墙前,这是他先前就打探好的地方。
拨开地上的一团枯草,墙根下露出一个小小的狗洞,身形瘦小的男子是能钻过去的。
子烛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顺势钻了进去。
因着他穿的是宫中普通侍人的衣裳,看起来不是很打眼,接连走上了许久,到了一处假山附近,这里便是约好的地方了。
“布谷,布谷。”清脆的布谷鸟叫声婉转。
听见鸟叫,假山后方跳出一个人,是与他接应的小厮:“沈公子的信我会交给主子,明日这里等我送信便是。”
子烛谢过李府送信近侍,探了探头,见身边无人,又原路钻回了栖凤殿。
叫沈公子是于理不合,可沈枫眠在她们心中一直都是李家未来主君,她们心中的沈公子。
同李家一样,沈枫眠也不愿承认自己是什么所谓的凤君。
在子烛看不见的暗处,一个观察他许久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今日沈枫眠依旧是该同军中一样,早早起身练剑的,可头脑发昏,浑身乏力,今日根本是起不来身的。
罢了,只怕是昨日着冷今日撑不住了,偷个懒再睡会便是。
沈枫眠缩了缩身子,用锦被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许意安下朝来看看他如何了,看到的便是一个高热滚烫的人红着脸昏睡着,难耐地扯了扯衣领,胸前露出了一大片白得晃眼的肌肤。
第11章 他哑着嗓子训斥她
自从许意安登基以来,太医院可谓是形同虚设。
许意安最是忌讳被太医瞧病。
幼时她没少见过宫中的贵人们争宠,她的父妃梁妃就是人人好拿捏得软柿子,为此她没少被卷进各个危机中。
汤药苦极了,她从来没少喝过,每每喝完舌根都是泛着苦味。
这番沈枫眠病倒,她身边的白芷又成了太医院的常客。
崔太医自然是又拎着药箱过来给他诊脉了,陛下钦点的凤君,她怎么能怠慢。
前些时日她家主君还说过,如今这太医做的是越发的清闲了,但是自从凤君入了宫,她这脑袋就日日的别在了裤腰带上,丝毫不敢放松。
许意安进屋就看到春光乍泄的一幕,她怎能让崔太医一个外女看到。
不顾沈枫眠的反抗,她紧紧地系好了寝衣,拿锦被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一条胳膊在外。
崔太医毫不怀疑,若是可以的话,陛下是连个胳膊都不会给她留的。
许意安见她把药箱收了起来,问道:“凤君如何?”
许意安语气虽然没有任何波动,崔太医却知道,没有谁比她更担心榻上的人了。
崔太医躬身告退道:“凤君殿下是昨夜受凉,突发高热,需好生调养。”
昨日一点风都没有,湖水格外的平静,船是不会无故晃动的,苏橙又为何会掉进去,许意安心中早有定夺。
那蠢笨的没有半分心眼的表弟,还妄想进她的后宫,只怕进来后就要被人利用的团团转,最后被吃干抹净,连骨头渣都不剩。
许意安不是对苏橙没有感情,自小一同长大的弟弟,这么些年就算是个猫儿狗儿也是有了感情,更何况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许意安对他的感情也仅仅限于姐弟之间的情谊,苏橙年岁并不大,也不过十二岁,是沈枫眠当年随母出征的年纪,能知道什么是情情爱爱?
一切无非是太凤君,是苏家,每日都给他这般灌输。
苏家需要一个能时刻被她们掌控的傀儡,苏橙当不当得上凤君不要紧,要紧的是苏橙以后生下未来的皇太女。
只要未来皇太女是苏家的血脉,这天下就还是苏家说的算的,苏家就还是那个百年世家。
沈枫眠不安地缩了缩,像是又做噩梦了,许意安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躲得远远的,生怕一会又挨一脚。
沈枫眠今日不老实极了,崔太医刚走,那锦被就踩在了脚下。
锦被之下是床上失去意识那人儿劲瘦的身子,不同于寻常男子的温软,他身上没有一丝赘肉。
沈枫眠的寝衣还是尚衣局新到的蚕丝所缝制,因着高热被她捂了一阵,现下出了些汗,薄而软的寝衣成了半透明状,紧紧贴着那线条分明,又窄又细的腰。
凌乱的黑发随意的散落在金丝楠木的床榻之上,一缕长发贴在沈枫眠微湿的脸上。
他眉头微微蹙着,再也不似白日那般凌厉,反倒是清冷疏离的眉眼间带着媚态。
沈枫眠媚吗,思及此,许意安神使鬼差地抚上了他的唇瓣。
他的唇瓣温软,平日里再怎么嘴硬,到头来嘴唇也是软的。
沈枫眠不该跟这个字结合在一起。
在世人眼里,他是不被接纳的圣宴将军,清冷也好,疏离也罢,那都是外人眼中的他。
许意安的印象里,他一直是当年那个骄矜的小才子,谁人看到不会夸赞一声公子如玉才貌双绝。
他的唇瓣滚烫,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不由地嘤咛一声,想要汲取舒适的冰凉。
毫无防备的被沈枫眠轻握住手指,许意安眸色逐渐暗了下去,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
滚烫润湿的朱唇越发明艳,被许意安指腹按下去的一瞬露出了其内里雪白的贝齿。
像是不适,沈枫眠微微偏头想要摆脱她的束缚,却是不经意间露出了殷红的舌尖。
整条锦被已被他蹬掉,殿内的火炉熄灭,隐隐泛着些倒春寒的意味。
沈枫眠整个人滚如火球,筋络浅藏的双足跟着泛了些粉,足弓隆起,圆润的脚趾间有些青白,紧紧抓着床单,掀起一片褶皱。
许意安的呼吸有些重,他是没了意识昏睡了过去,却不知他此时是多么的诱人。
她在进屋看到沈枫眠的那一刹就浑身泛起了潮热,这块日思夜想的好肉终是只能看不能吃。
许意安沉着脸撤回那根手指,他感受不到令人舒适的凉意,像是抗议一般复又蹬了蹬。
桌上是子烛晾好的药,许意安撑起发烫的沈枫眠,指尖用了几分力撑开他的牙齿,玉瓷勺里的浓稠汤药灌至于他的软舌上。
苦味瞬间弥漫开来,沈枫眠长睫颤了颤,黑褐色的药汁从嘴角划出一道细细的线。
那张脸颜如舜华艳丽而不娇的脸就在她的臂弯处,她稍稍低头就能再度碰上沈枫眠的唇瓣,许意安的脸越来越下沉。
在即将贴上他的双唇时,沈枫眠泛着水汽的凤眸睁开一些,眸光还有些涣散。
许意安端坐着,神色不变,仿佛方才眼前放大的脸是他的错觉。
沈枫眠是生生被苦醒的。
因着还有些高热,他眼尾晕开了一抹微红,不含任何情绪的凤眸中满是水汽氤氲。
“把药喝了吧,好得快些。”许意安温言哄道。
待反应过来,沈枫眠脑中一片嗡鸣。
不顾身上软绵无力,他堪堪撑着,歪歪斜斜的坐了起来。
许意安一如既往的从桌上拿起一块酥糖,被沈枫眠拦下:“不必,我不喜食饴糖。”
不喜,他哪里有过半点不喜?
许意安扬了扬眉,不动声色的放下那块莹亮的糖。
沈枫眠避她如鬼怪,苦涩的药汤被他大口灌下,许是喝的猛了些,沈枫眠被呛的咳了起来。
簌簌颤动的眼睫上带着几滴水珠,莫名惹人怜爱。
沈枫眠被盯得发毛,有些愠怒,嗓音喑哑地开了口:“莫要看。”
许意安听话地偏过了头:“朕不看。”
该看的大都看过了,往后也是少不了她的,她不急于这一时。
“陛下,太凤君唤您过去。”门外的白芷道。
许意安一时没有应声,门外复又道:“陛下?”
“既然太凤君召见,陛下还是先去吧。”沈枫眠张口就是撵人。
醒着的凤君殿下永远是这般心狠的模样,远不如那个睡着脆弱易碎的玉面公子。
“父君可曾说什么?”许意安迟疑片刻问。
太凤君是个不肯让她安静度日的,一些小事也要找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把她叫去。
介于昨日一事,他定不会轻易将此事放过,除非许意安向他妥协。
白芷道:“太凤君别的只字未提,只说是让陛下和凤君陪着一同用午膳。”
沈枫眠没想到太凤君再度提到了他,眉头轻不可察地皱了皱。
许意安想都不想的拒绝道:“凤君发了高热,去不成,朕自己去就好。”
沈枫眠不领这个情,他今日若是不去才是被挑了错处:“我同你一起去。”
慈宁宫。
苏橙惨白着一张小脸,衣袖高高卷起,白嫩如藕的小臂上多是大块的淤青。
太凤君身旁的初核轻手轻脚地给他抹着上好的药膏,苏橙哀声道:“舅舅,表姐为何还不来,是不是生橙儿的气了?”
太凤君丝毫不见有半分着急,端着碗刚呈上来的花生酥酪慢慢品着:“兴许是被你那表姐夫缠住了……”
苏橙微微瞪眼,他那冷面阎王似的表姐夫?
怕也只有表姐缠他的份儿了。
太凤君见他耷拉着脸,满是垂头丧气,安慰道:“舅舅哪里骗过你,你与意安一同长大,她定是喜欢你的。”
苏橙摇了摇头,反驳道:“舅舅,表姐是喜欢极了表姐夫,我若是……”
不待他说完,太凤君一脸不悦地打断道:“橙儿,凤君之位只能是你的,他不过一个名声败坏的男子,怎能担得起一国之父的位置。”
苏橙听着听着,眼圈渐渐泛红。
太凤君轻叹一声,抱住他小小的身子:“你大病初愈,莫要多想,舅舅只有你了。”
苏橙撒娇的在他怀中蹭了蹭:“那表姐夫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