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他会好起来的。”
“那主人——”
萧清寒道，“你们先下去。”
“是。”
他遣退两个童子，云衣不由问，“师兄，不让他们给你上药吗？”
萧清寒道，“他们笨手笨脚，只会帮倒忙。”
“那我去请医修来为师兄治伤？”
“小伤而已，不必麻烦。”说着，伸手去取伤药，似乎是想自己来，这动作牵动伤口，不由轻嘶了一声。
云衣忽然想到，他这样骄傲的人，恐怕是不想以这样的伤势示人，伤在背后，让他自己上药也太勉强了，她拿过药瓶，“还是我来吧。”
目的达成，萧清寒唇角不引人注意的上扬了一个很浅的弧度。
他解开腰封，脱去灵云织锦织成的纯白外袍，内里是一件象牙白的里衣，脱下来时撕扯到血迹凝固的伤口，刚才还装痛的人，这会儿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他微微调整了姿势，侧坐在塌边背对着她，他肩背宽阔，两块蝴蝶骨微微凸出，顺着挺直的脊柱往下，是劲痩的腰身，这男人的背亦如艺术品一样，肌理分明，线条流畅，冷白肤色衬得本来就青紫一片的伤口更显严重，鞭痕高高肿起，还有血迹在不断渗出，她知道表面的伤势还好，关键是戒灵鞭伤及经脉，没什么灵药可治，只能休养一段时间，等它的影响慢慢消退。
她先洗净了手，再用沾了灵泉水的布巾替他擦去背上血污，动作尽量放轻，边擦边问，“师兄，痛吗？”
“不痛。”
她不由摇了摇头，这人真是……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手上动作不停，思绪又绕了回去，“师兄明明不知道我炼制魔种的事，却要为我顶罪，为什么？”
萧清寒背对着她，云衣看不见他的表情，自然不知道他此刻心情有多复杂。
九世轮回，他对云衣早已情根深种。
他爱得不能自已，又有恨意交织，恨她怀着目的来到自己身边，恨她骗了自己九世。
爱恨之外，还有悔意难言。
仙山长阶上，她心灰意冷的表情、决绝的话语，深深刺激了他，他一时心神失守，在魔种控制之下，向她心口刺出了那一剑，清醒过来时只见她胸口染血，眼神错愕，那一瞬间他几乎陷入癫狂，九世记忆狂涌而来，魔种趁机在他心脉扎根，化为一条魔龙，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一切又回到从头，但云衣已不是云衣，萧清寒也不再是萧清寒。
他魔气缠身，变得时时难以自控，那些假扮云衣的人在他眼前晃悠，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人虽然顶着跟云衣一样的外貌，但灵魂却不是她，更激化他的怒气，他控制不住地魔化，一怒之下杀人解恨。
一旦杀了假的云衣，一切又会重头再来。
他陷入无解的轮回。
一开始，他把这当成错手杀死小师妹的惩罚，入魔虽痛苦，却可以稍稍抵消心中的悔恨，他沉浸在这份痛苦中，不愿面对现实。
后来，他发现越来越多真相，在心境几乎崩溃的情况下，他还是慢慢振作了起来，从那些穿越者身上，他看到了真正云衣回来的可能性，从此开始了长久的等待。
“你真的很想知道吗？”他低声问。
第17章 爱恨交错
察觉到他语气有些不对劲，云衣停下清理伤口的动作，嗯了一声，等着他回答。
可萧清寒久久没有言语。
在云衣并未参与的那些轮回里，他一边与魔龙周旋套话，一边开始挖掘假云衣身上的秘密。
魔龙狂妄自大，不屑掩藏来历，不经意间就会泄露一些信息。
他知道了此界之外，还存在着其他世界，魔龙认为自己的世界更为“高级”，他称那些假云衣为“穿越者”，她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还知道了，他认识的云衣，也和这些人一样是穿越者，那一剑并不会真正让她死去，因为她的肉身不在此处，那些穿越者也同样如此。
他曾审问过其中一个穿越者，但对上身上似乎存在某种限制，使其无法说出更多情报，一提到关键信息，就直接昏厥过去，哪怕是用搜魂的手段，也只能察觉那层限制存在，无法得知更多秘密。
知道云衣没死，他松了口气。
知道云衣和那些穿越者并没什么不同，是他恨意的开始。
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等，他等着云衣再次来到这个世界，他要狠狠报复她，报复她对自己的欺骗，报复她的利用。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在秋藕村，他就有这样的机会，可他却听到了云衣的心声，她依然相信着自己。
纵然他们的关系从欺骗开始，她对自己的信任从未动摇过。
她的话唤醒了入魔的自己，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既不忍心伤害她，也不忍将种种审问手段用在她身上，逼问她回来的目的。
他心中有一腔爱意，久久等待着深爱之人。
那是一直仰慕崇拜着自己的小师妹，是在受伤时寸步不离照顾他的小师妹，是在绝境濒死时亲手割下鹿角救他的小师妹……
这份爱意驱使着他，挺身而出保护她，不让她受伤。让他尽力压制魔气，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入魔的事实。
爱恨在心中斗争，是这份爱占了上风。
他闭上眼睛，脑中画面闪过，那是他忘不掉的画面——他将冰冷长剑刺入云衣心口，倒在他怀里的，是她逐渐冰冷的身体。
如果他此时向云衣表露心迹，却因为失控再伤到她怎么办？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黑眸中的痛苦被生生压下，说出口的话已经完全不同，“因为你不该受罚。”
云衣一愣。
“你找到了克制魔种的方法，这对天下修士都是一件好事，你有这份除魔的决心，身为师兄维护你是应该的，如果这种时候不能挺身而出，还要我这个师兄干什么？”
云衣：……
他这番话说得这样真诚，让云衣那点怀疑烟消云散，她到底是在乱想什么，才会觉得萧清寒对她不一般？
在萧清寒心里，除魔永远是最重要的，他多有讨厌魔族的手段，就有多认同自己的做法，难怪他会挺身而出。
小啾也说：“哇哦，这样正直的男主角现在可不多了。”
话都让它给说了，云衣忍不住吐槽，“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啾正经道，“主人，他对你好和他很正直并不矛盾呀，要我说——”
“你可别说了。”
她打断了小啾的胡言乱语，拿起药瓶，拔掉瓶塞，倒了些药粉在手上，以指腹轻轻涂抹在他伤口上。
刚沾上伤口，萧清寒身躯轻颤了一下，她不由动作一顿，估计是这药粉带有刺激性，抹在伤口上很痛吧？
停顿了片刻，才听到他略显低哑的声线，“继续吧。”
看来这药性挺烈，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虚弱了，云衣更放轻了动作为他涂抹伤口，她怎么想得到，萧清寒的不对劲，是因为她柔软指腹的触感在背上流连，让他浑身紧绷，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魔气又开始蠢蠢欲动。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他额头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云衣道：“师兄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等等。”
萧清寒随手披上外衣，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瓶灵药递给她，“拿着。”
这药瓶触手生香，即使隔着瓶塞也能闻到一股幽幽清香，“这是天灵药？！”
这宝贝是长怀剑尊赠给爱徒的生辰礼，整个九霄宗都只有这一瓶，也是后来他重伤时拿来救命的灵药，怎么能拿来送人？
再说了，这药他刚才怎么不给自己用，反而只用一般的灵药？
“拿去治伤。”
云衣才想起自己还挨了一鞭子呢，但她只是轻伤，养两天就好了，“不用——”
药瓶已经塞进了她手里，不容拒绝。
云衣只好收下，心想大不了等他受伤的时候再给他用上好了。
她离开之后不久，萧清寒也强撑不住，露出疲惫神色。
戒灵鞭的伤还在其次，毕竟他修为深厚，压制魔龙才是最损耗精力的，云衣在他身边时，他更难以控制自己。
此时一松懈下来，那魔龙又从心口处钻出，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啧啧，替她受罚，真感人啊。既然这么爱她，刚才怎么不跟她实话实说呢？”
“与你何干？”
“我知道，因为你怕了。”魔龙低声念叨，“她竟然为你挡下一鞭，你很感动吧？是不是觉得她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你？”
萧清寒没说话。
“真可怜呢，只要装作担心你，就可以骗得你心甘情愿为她受罚。”魔龙低语道，“你在害怕吧？你怕她像我说的那样，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用你。呵呵呵，你也会怕呢，萧清寒。”他接着说，“还不相信吗？在戒律堂的时候，你也察觉到了吧？那窥伺查探你的能量，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她一直在监视你。”
他说的是系统监测萧清寒黑化值的事。
经过对穿越者的调查，萧清寒发现她们身上带着一股力量，那是和灵气不同的一种东西，魔龙称之为“能量”，穿越者借助这股能量窥探他、追踪他的行动，一开始他察觉不到那能量的存在，直到他从杀了某个穿越者，从她手中得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道具，魔龙叫它“屏蔽器”。
拿到它之后，萧清寒便隐隐能察觉到那股能量存在了。
他还发现，利用魔龙的魔气能驱使此物，屏蔽掉窥探他的能量，一旦穿越者用过窥伺手段之后，和他相处就格外放松，仿佛确认他是无害的，却不知他早就拿到了这屏蔽道具，那些手段对他已经无效了。
“你错了。”对于他的挑拨，萧清寒无动于衷，“我不说，是因为魔还未除尽，你还未被拔除，仅此而已。”
“哈哈哈！”魔龙笑得猖狂，“萧清寒，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除魔未尽，你不也是魔吗？要除魔，是不是要先除掉你自己呢？再说了，做魔族不好吗？我帮你解决那药堂管事时，你魔化后一剑杀掉寻烟寻柳两个败类时，感觉都很畅快吧？”
“至于我，你我早已是一体，谈什么除掉我？”魔龙低语道，“不如放弃抵抗，和我彻底融合，苦苦支撑又有何意义？”
“云衣炼制出了克制魔种的丹药。”
“那又如何？”魔龙顿了一下，‘哦，你觉得我也是魔种，那东西能克制我？”
魔龙在他身边巡游一圈，“你称为我魔种，是因为你认知里只有‘魔种’能称呼我，不知我是比魔种高级得多的存在，一般魔种能保你这只魔在仙宗活动不被发现吗？那种过家家的丹药想克制我，简直就是做梦！”
萧清寒并未急着反驳他。
他苦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真正的云衣。这一世云衣的作为与之前不同，她研究魔种，炼制烈火丹，如果她只是想利用自己，夺取所谓的气运，那她做这件事完全是多余的。
魔龙的话，他从未全信。
他在等一个彻底除掉魔龙的时机，就在不久之后……
面对魔龙的猖狂，他道：“那就等着，看谁能笑到最后。”
魔龙亦笑了，他嘶哑的笑声十分难听，“萧清寒，在我面前，你没有赢面，哈哈哈！”
第18章 吻
云衣回到小屋，将那瓶灵药收好。上次小梨送的伤药还有一些，她用那药草草处理了伤口，精神也已十分疲惫，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她睁开眼睛，明晃晃的天光透过窗子照到床前，正歪头看着窗口景色发呆，就看到一道紫衣人影麻利翻窗而入，那动作叫一个娴熟。
“三师兄？”
临风自以为进来得神不知鬼不觉，谁知一落地就听到云衣的声音，他挺直了腰，笑道：“小师妹，早上好啊。”
云衣坐起身，没有戳穿他，平静问道，“三师兄怎么来了？”
临风一笑，“昨天听说小师妹在戒律堂大出风头，可惜当时我不在场，今日特来关怀小师妹，身体可还好？”
“身体无恙，多谢师兄挂心。”
“小师妹还是一如既往冷淡呢。”临风边说边把一堆瓶瓶罐罐堆在桌上，“不知道哪一种伤药对戒灵鞭的伤势更有效，所以我每一种都拿了一瓶。”
云衣不解，“三师兄为何要给我送药？”
临风笑得狡黠，“上次拿了师妹一颗筑基丹，这些是回礼。”
云衣：……
这些人怎么都爱给她送伤药，这样下去都要改行开灵药铺了。
“说起来，师妹怎么突然钻研起丹术来了？”
这点她早就想好了说辞，“也不是突然，觉得自己总不能一无是处，听说木灵根适合炼丹，所以就试了试。”
“原来如此。”临风点了点头。
这人心思从来不会写在脸上，云衣也不知道他信了几分。
“师妹怎么会说自己一无是处呢？在我看来，师妹的优点很多，只是别人不懂得欣赏罢了。”
“什么优点，你说说看？”
她较真起来，临风只是面带笑容，反而不说话了。
又坐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临风深知待久了惹人厌的道理，在云衣开口赶人之前，他站起身，“等师妹的烈火丹炼制成功，我再来恭喜师妹。”
走到门口时，云衣忽然叫住了他，“三师兄。”
临风站定，转过身来，“怎么了？”
“你去过秋藕村吗？”
他背对着正午炽烈的阳光，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晦暗莫测，“没去过。”
云衣点点头：“师兄慢走。”
出了屋外，他若有所思，“师妹的问题真有意思。”说着回望一眼小屋，哎呀一声，“我怎么从正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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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走后不久，房间里，云衣开始和小啾复盘之前的行动。
这一次穿书，出现偏差的细节不少，对于回溯了99次的小世界，这是不可避免的。唯有一件事让她疑惑最深，就是寻烟两人的死，那道杀死两人的剑意，到底出自谁之手，真是萧清寒吗？
可萧清寒怎么会动手杀害同门？他动了手，黑化值还能是0？
“小啾，你的黑化检测模块真的没出问题吗？”
“哼，肯定没问题！”小啾道，“检测结果肯定是准确的，除非对方身上有系统出产特制的屏蔽器，那种稀有道具，一般穿书者都拿不到呢，更别说是萧清寒啦！”
说话间，云衣似乎想起什么，赶紧翻出那本《攻略大全》，翻到某页，第30号攻略者写道，“萧清寒好像怀疑我了，他看我的眼神不像看师妹，倒像是看间谍……靠，我死了。遗失物品X1。”
云衣脸色微凝，“小啾，能联系到这位攻略者吗，问她到底丢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