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路比起前些日子来说,都算的上顺畅。
“我们进入随州城后应当会多待些日子。”李琰手上捧着书,看着旁边有些百无聊赖的穆伊道。
这些日子赶路赶得急,只有途经驿站时落个脚,其余便一直在马车上。活动向来不受约束的穆伊,起初还颇觉有趣,时间一长就有些待不住。
一听这话,穆伊一下就兴奋起来。
“不过我需要去拜访一些名士大儒,向他们询问关于水情的看法。”
“那你去呗。”少女神情散漫,随意道。
“我需要你届时作为我的侍女陪同。”李琰话里话外云淡风轻,好像提了件很自然的事。
穆伊有些不太情愿,她最近日日和美人儿待在一起,现在更想出去透透气,“不合适吧,我也不太懂礼数,把你的大儒名士冲撞了那多不好。”
李琰静默了会儿,叹了一声,“是啊,那我只能一个人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又微微颔首,视线沉在书上,神情没落,自问自答道,“想来一定是安全的吧,我一个人去应该不会遭遇不测。”
穆伊根本没注意,正扒着车窗看外面,“嗯嗯,肯定安……”一道怨念的视线甩了过来。
“王爷!这肯定是得我陪您去的啊,你一个人去那得多危险啊!”穆伊一正色,字正腔圆地说道。
“还是不必了……”
“必的啊!”
“不必了……”
“那好吧。”
青年又一个眼刀飞过来,看在穆伊眼里却像含嗔带怨,一时仿佛心上被挠了一下,情不自禁道,“说定了,我陪你去,不可推卸!”
“嗯。”李琰清清冷冷地微点了下头,就不再说话。
穆伊有些看不透他,或许这就是读书人的弯弯绕绕吧。
而驾车的车夫听着里面动静,一脸果然如此,他在知州府上做活的姐姐的嫂子的娘家堂弟的舅舅的侄媳妇说的果然没错,这些贵族子弟就是爱乱搞。
不知过了多久,李琰终于愿意把视线从他的书上移开,“要进城了?”
“嗯!”穆伊兴奋应道。
“待会儿你随我去置办几件衣裳。”李琰淡声道,想了想似乎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小姑娘家家,一天到晚灰扑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亏待你了。”
“噢,”穆伊没什么反应,她对这些其实不是特别感兴趣,甚至还不如给剑换个更漂亮的剑鞘,只是疑惑道,“你出钱么?”
李琰一听,像是想到了什么,脸顿时一黑,“不然呢。”
穆伊莞尔一笑,也不说话,就只是仿若很信服地点点头。
李琰:“……”
两人正调笑着,穆伊突然面色一沉,车夫的声音从外面穿来,“郎主,前面的路被堵着了。”
穆伊探出头去,发现城门不知为何突然紧闭,原先准备入城的和刚刚出城的民众全部汇集在城门口。
“怎么了?”李琰问道。
穆伊的声音听不出语调,“城门关了。”
“我们直接前去,让车夫注意别撞到人就是。”李琰吩咐道。
穆伊噢了声,去前头和车夫一起看路。
李琰正在猜测原因,迅速复盘当地势力分布,却见穆伊面色古怪地回来了。
“城门开启了。”穆伊对上李琰疑惑的眼神,解释道。
两人均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城门人流很快恢复了正常,城内也一片安宁,只有少数刚刚被堵地百姓还在小声交流此事。
“王爷,久闻王爷要来,我家大人一直让小的在此处候着,驿站苦寒,府上已经收拾好院子了。”穆伊脚步快,走在李琰前面,先见到了这点头哈腰的侍从,和驿站堂屋里似是听到什么面露不快的官员。
穆伊往旁边一退,给李琰使了个眼色,“找你的,难得啊”。少女在心里默默调侃,因为这一路除了驿站待遇稍好点,就没见各地官员对这个王爷有什么特殊对待。
侍从见这位王爷不发一言,突然反应过来,四处看了看,悄声说到,“我家大人交代说,他曾是魏老先生的学生,多年难报师恩,只盼王爷能赏个脸。”
李琰只是浅笑。
侍从不明所以,又恍然道,“府上是随州知州何苗何大人。”
李琰还是沉着气,看不出神色。
侍从有些摸不着头脑。
唯有穆伊在心中大笑,多日相处,她多少有些摸清楚这二皇子的习惯了,眼下这手微蜷的,一看就是很想去了,只是在等那侍从再做一番邀请,他便顺坡而下,证明不是自己贴着人家去的。
这一点穆伊敢说连二皇子他自己都没怎么注意,不然也不会每次任由她调戏。
这二皇子是有些傲娇在身上的,但她偏不惯着他,还利用这点玩的欢。
穆伊看过的话本子里就常常有这样的情节,富家闺秀往往不爱天天顺着她的郎君,就爱那些事事不合她心意,爱捉弄人的郎君。穆伊对此深以为然,并准备学以致用,虽然最后总是不知怎的,她还是得把人哄回来。
害,长得好看就是有特权嘛。
不一会儿,果然不出穆伊所料,在侍从的再三邀请下,光风霁月的酆王答应前往知州府上,且就在那一句话不说,已经套出了知州府上有几房姨娘,家里有几个孩子,又成年了几个。
穆伊对李琰这一套组合拳多少还是有些佩服的。
一行人风风火火去了知州府上,看着知州府上奢华的布置,穆伊不自觉地看向李琰,李琰果不其然黑脸了,轻轻瞪了眼回来。
李琰:有些人,好像越来越飘了。
才刚要跨过门槛,那知州就冲了出来,对着李琰就是一个行礼,李琰此刻倒是不装模作样了,很是礼贤下士地去扶起这个年过半百的士子。
知州怔怔地看着李琰,几欲涕泗纵横,“何苗有愧先师,何苗有愧先师!”
魏是李琰的母族姓,前头侍从口中的魏老先生自是李琰的外祖。当年魏氏一族盛极一时,魏国公门人弟子遍天下,魏贵妃宠冠六宫。
然而,盛极必衰,李琰出生后魏氏一族便时遭打压,贵妃在深宫不知,国公在朝堂上却是早已有所察觉,他不愿连累他人,渐渐地闭门绝客,与昔日爱徒断了来往。
时年鼎盛的家族还有穆家,小儿子与穆家独女的婚事,自是也给断了。
然而即便如此,也君心难测。小皇子大办生辰宴贵妃盛宠难当,本以为君王对魏氏的低调作为已很是满意,却不料次日宫中便传出贵妃暴毙的消息,而后便是对魏氏一族的处理。
何苗便是这场风波的幸存者,他入师门迟,官位低,又有魏老先生主动断联,自是很好脱身,魏氏倒了后,除了少许同门师兄弟,甚至无人记起他也曾是魏老先生的弟子,失望之后,他请求出京外派,决定为一方百姓谋福祉,承先师遗志。
贵妃去后,何苗时常听闻二皇子过得不如意,最夸张时还被扣过弑母的帽子,可彼时何苗身在外地,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在,看到已长成俊逸青年的李琰,叫何苗如何冷静。
正要再哭上一哭,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冷喝,“当家的,你就让王爷杵在门口?”
何苗僵硬回头,那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姿容干练,极易令人眼前一亮。
美妇人大步走来,施施然行了个礼,落落大方道,“郎主失礼了,前尘已逝,还望王爷海涵。府上已备下薄酒,请王爷赏光移步花厅。”
何苗呐呐地站直,面部还是方才凄苦的模样,却又是想努力出个歉意笑容,五官堆叠在一处,饶是穆伊都觉得有些尴尬。
李琰不动声色地收回半伸出的手,在原地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面色如常跟着引领的小厮前往。
知州府邸算不上多大,只是回廊极多,倒显出几分大来。
穆伊在人家府上还是知道些尊重,只是亦步亦趋跟在李琰身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以她在这几日相处对李琰的认识,恍惚间总觉得,这个宛若朗月清风般的二皇子在难过。
穆伊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哪想前面李琰这厢不做人,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了。她已经习惯对李琰放松警惕,这一下便直接撞到一个宽阔的脊背上。
闻了一大口冷冽清香后,穆伊还是决定瞪李琰一眼,她摸摸鼻子,再吸了一口气才退后一步。
李琰在原地有些窘迫,他方才突然想起,若是过会儿何苗没有为穆伊备餐,或是伙食一般,多少是会委屈小姑娘的。正准备回身让她去外面的酒楼用餐,却不想穆伊跟得太紧一下子就撞了上来。
少女平日里一把长剑舞得熠熠生辉,却不想是个这么小的身量。一时馨香围绕,李琰甚至回想了下,平日里她是否用过熏香。
李琰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见穆伊似是十分高兴,和他约定了几时回来,便随着引领的侍从出去了,看步伐显然早将来时的路记得一清二楚。
穆伊自是极其兴奋,她细算着李琰给她拨的额度,决定还是原谅他走路突然停下,撞到她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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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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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这次十分大方,穆伊本是想好好敲上一笔的,美人嘛,就是用来欺负的。但是思来想去,穆伊决定还是给李琰留点底裤,只是去了家寻常的客店。
客店人不多,穆伊一进门,小二便迎了上来。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小二笑眯眯道,他们这些做跑堂的,对于富家郎君女郎反而放心,最害怕的,便是这种腰间配着剑,一身武袍眼神凌厉的江湖人。
钱没几个,还凶。
穆伊不知小二已经给她做了这么个判断,只是和气道,“打尖。”
小二仍是浑身警惕,是了是了,这些江湖中人个个看着都是这么好说话,却总是突然哪句对不上就掀桌子盖脑袋。于是,他依然谨慎道,“客官这里请,可有喜好的吃食?”
穆伊轻摇头,“我今日刚入随州城,不若你上几道随州的家常菜与我试试。”
小二一听,喜上眉梢,连忙去了后厨催促。
他就是太年轻,遇到个客官就迎上去,哪想会遇到江湖人。还好还好,祖宗保佑,这是个比较温和的侠女,他可太害怕和江湖人打交道了,听说去年就有个江湖大汉吃了霸王餐,吃到最后还差点把跑堂也结果了。
他可绝对不能有这样的结果。
穆伊一点也不知小二的心思已经九转十八弯不知拐到哪去,只是自在地坐在条凳上打量着四周。
忽的,门口进来了两个小吏打扮的少年郎,本应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却垂头丧气着。
年长些的还忍住没说话,年纪轻些的已是一口一口地叹气。
穆伊瞧着新奇,目不转睛地看着。
只听年轻些的不住叨念,“怎么办怎么办,跟丢了怎么办。”
年长的似乎也烦,听了几句便忍不住推搡了下,闷声斥道,“闭嘴。”
年轻的一听,炸毛了,“还不都是你,撞了别人的摊子,让我们好一通赔罪才走的了,结果城门就被关了。”
“我都说了你先走你先走,我一个人赔礼道歉就行了,你非得在那杵着,不就是一个人怕了那书生呗。”年长的气一上来,瞪着眼睛,吊着眉毛,倒真有几分凶狠样。
年轻的一下子就气弱了,呐呐地坐在了方桌旁。
穆伊听着听着,有些明白这两人似是被派去跟什么人,结果被城门一关跟丢了。
城门?看来今天这趟城门还麻烦了不少人啊。
小二很快又回来了,给穆伊上了菜,正准备离开。
穆伊却对白日的城门事件还有些在意,拦了下小二想问问他知不知。
小二却像着了火一般几乎要蹦起来,却听穆伊只是询问白日的城门事件,一下又放松了下来。按照往日里,这种打听消息的都是可以要些碎银,但是面对这穆伊小二完全不敢开这个口,只是应详尽详的讲了自己听到的几个猜测。
“一说是知州府上小妾与书生私奔,拿着知州的令牌关了城门,去拦追的人。”小二神神秘秘道。
穆伊诧异,没想到这知州府看着风平浪静还有这等密辛。
小二见穆伊这表情,一时有些自得,讲得更是起劲,“还有说是知州夫人与书生私奔,说是知州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穆伊一听,这传言玄,知州是有些上了年纪,但知州夫人她才刚见过呢,这条不对。
小二以为这种言论更劲爆,没想到穆伊却兴趣缺缺,一时有些挫败,补充了个最稀松平常的传言,“说的最多的,还要数知州家小娘子与书生私奔,盗了爹爹的令牌,关了城门,去拦那些追的人。”
穆伊听到这,忍不住总结道,“所以,其实就是知州家有女眷私奔,拿了知州的令牌关了城门?”
小二面露赞叹,“客官好眼力,”又压低了声音,“我是听我在府衙做工的兄弟说的,听说那城门处是收到了知州的急令牌,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才关了城门。”
“还好后面跟的人跟的及时,去向城门的官吏一通解释,才又开了城门,幸而没耽误出大事。”
“嗯嗯,这私奔的动势也太大了。”穆伊附和道。
小二刚想赞成,却听穆伊幽幽来了句,“要我就夜里私奔。”
小二:……
“那是你在府衙做工的兄弟么?”穆伊突然往小二身后看去。
小二惊异转头,方才的那两小吏就坐在穆伊旁边那一桌,不过背对着小二,一时没被认出来,这下齐齐看着这边。
两方视线一对上,穆伊一下便察觉到了十足的尴尬,却见小二转回来,舒了口气,摆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这两个兄弟告诉我的。”
穆伊震惊,这小二兄弟还挺多的。
“冯二!你忘了我们还是知州府上的吗!”
小二一个激灵,似是一下想了起来,急急忙忙跟穆伊道了失陪又去旁边那桌解释。
穆伊看得精彩,这兄弟看来要变少了。
但小二不愧是小二,三下五除二又安抚好了这几位兄弟的情绪,还蹭上了碗酒喝,看的穆伊啧啧称奇。
穆伊嚼着菜,见着三人聊着聊着,往自己这边看了看,两方视线霎时对上,穆伊友好地拱了拱手,对面却是愣了愣,犹豫了下也向穆伊做了回拱。
穆伊一时觉得有趣,干脆要了壶酒就往小吏那桌拎。
小二一见穆伊要来,倏一下便远离了他们。
小吏警惕的打量着穆伊,穆伊浑然未觉,把酒往桌上一放,拱手道,“在下姓穆,我家郎主今日在知州府上做客,听闻两位也在知州府上任职,故来结识一下。”
两小吏交换了下眼神,府内近几日确实听闻有贵客要来,且是他们也不太清楚的消息,一时信了穆伊的说辞。
两人介绍道,他们是两兄弟,一个叫田丰,一个叫田壮,是知州手下的小吏,因为姐姐是知州的姨娘,他们平日里就也住在知州府上,从府衙回来后继续在知州府里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