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笑,让玉澜有点不服气,忍着脸上滚烫的绯红,拖长音调回:“是吗。”
“那再过分一点也无妨。”
她仿佛自言自语,却让檀喆听得清楚,檀喆停了笑声,多少猜到了一点玉澜的小伎俩,果然玉澜往他怀里一蜷,钻进他的怀里。
我就知道。檀喆在心里说道,竟然还有点猜中的开心。
但他还是悠悠的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稍微调整了一下身体,让自己靠得舒服一些。
他的手始终搭在背后的船沿上,没有一丝贴靠玉澜的地方。
玉澜起初身体紧绷,后来想到除夕那一幕,加上檀喆又没推他,她渐渐也放松下来,反正厚脸皮不是一次了,还差这一回么。
“檀大人,要不给你许门婚事吧。”玉澜心情一好,又开始调侃他。
檀喆从善如流:“长公主终于为臣挑到了心仪女子了?”
“心仪女子不还是看檀大人意愿,”玉澜调笑,“檀大人是喜欢温柔可人的,还是喜欢妩媚风流的?是喜欢知书达理书卷气的,还是喜欢英姿飒爽的?”
檀喆发现她越说越离谱,终于不再和她闹:“长公主,差不多行了啊。”
玉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扁了扁嘴:“还不让人说了。”
她不安分,在那动来动去,檀喆不得不拿手贴着她的后背以免让她磕到船沿,见她来劲了,他也就奉陪:“那臣要是真的和某个女子心意相通,公主该作何反应?”
听了这话,玉澜不动了。
她静默太久,檀喆有点担心,但随即玉澜答道:“那得分情况了。”
“若那女子来路不正居心拨测,我自然不会答应。要是那女子家世清白,人又是顶好的姑娘,给檀大人指个婚,倒也不是难事。”
起初,她说的严肃,檀喆听着还有点紧张,到后面玉澜压不住声音里的笑意,檀喆也反应过来了:“那这个顶好的标准,公主怎么定?”
“那得看我意愿。”玉澜十分坦荡。
檀喆沉默许久,对她拱手抱拳:“公主聪慧,臣佩服。”
玉澜畅快地笑出声来。
檀喆无奈地摇头低笑,看她心情转好,也稍微放了心,能让她情绪有片刻舒展也是好的。
“要回去吗?”檀喆问道。
玉澜闭着眼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要。”
檀喆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发顶,没再说话。
良久,玉澜突然问:“玉媱找过你。”
这句话不是问句,是肯定的语气。
檀喆只觉得后背微微一僵,但还是嗯了一声。
他主动交代:“中秋节后,灵犀公主找我,希望能给杨祈大人官复原职,至少让他回洛阳城。”
玉澜轻轻一笑:“倒是挺会找人。”
檀喆又偷瞄她一眼发顶,不知道她这话是褒是贬,一时间没敢接话。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你做什么?”檀喆撇过头去,不高兴了,“我是那么拎不清的人吗?”
“嗯嗯,拎得清拎得清,”玉澜又在他怀里动了动,她似乎觉得冷,一直抱着手臂,“檀大人就是脾气不好,大是大非上从来都英明卓绝。”
檀喆觉得这话不像是夸他,于是抿着唇不说话。
“难为你了。”她轻轻说道。
此后,两人久久无言。
檀喆搭在船边的手臂已经有些发麻,但远不及他此刻心里的别扭。
话在心里翻来覆去了很久,他看着天边凉月:“就那一次,还是集仙殿门口,你眼皮子底下,你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
他话音刚落,玉澜抱臂的手突然软塌塌地从手臂上滑下来,落在他的腿上。
檀喆吓了一跳,看玉澜在他怀里没有反应,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呼吸平稳,是睡着了。
檀喆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傻,心里越发气恼。
原来他鼓了很大的劲儿才解释的话,她没听见。
平时安神茶安神香常备着,也不见她能睡好,偏偏这时候,她睡着了。
他一边在心里埋怨,一边伸出手臂,用宽袖盖在她的肩上。
这一日过后,檀府举办了一次宴会,邀请几位同僚参加,其中特意邀请了太史居令崔扬,崔扬称病推辞。
三天后,檀喆亲自到崔扬家。
没人知道檀喆和崔扬说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崔扬亲自携厚礼到檀府拜见檀喆,尽管崔扬比檀喆,大了近二十岁。
玉澜担忧的事终究没有发生。
反而因为组织得力,南部水灾和北部蝗灾均已控制,太史居令崔扬称赞玉澜胸有韬略。这个转变让玉澜有些疑惑,但也只是一瞬,她连檀喆都没有问,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可也是因为这次的天灾,让玉澜意识到了两件事,第一件,地方官员中饱私囊的情况比她想得要严重,第二件,北方和南方的交通运输,比她想得要难。
这两件事,一个把她气得差点扔了笔架,一个把她愁的唉声叹气。
这次她倒是没有立刻和檀喆商量,但檀喆隐约也能猜得到,他倒是不着急,玉澜想说自然就说了,不想说也有她自己的理由。
无论如何,当前依然是以安抚灾民恢复生产为主,玉澜作为女性的细腻也在这时展露无疑,每一项事宜她都查问得很清楚,她又有雷霆手段,无论是巡查还是当地官员都不敢轻易糊弄。
等听到受灾地区稳定得差不多了,玉澜甚至想亲自去看看。她这个念头仅仅和檀喆说过,结果遭到了檀喆的反对。
檀喆一点都没和她绕,他直截了当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公主你一个人出过洛阳城?你要是大张旗鼓的去,人家肯定拿最好的一面给你看,你说你到时候看到的是真的吗?你要是悄悄去看,你确定你不需要人照顾?”
檀喆这顾虑情理之中,玉澜却不高兴了。
“你这不是小看人嘛!”
檀喆双手抄在身前叹气:“公主你考虑考虑情况。”
他俩这两句对话可千万不能让外人听到。
跟过家家似的。
玉澜想了想:“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确实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所以得悄悄的。”
得,看来是必须要去了。
檀喆又问:“那你怎么想瞒过那些官员呢?三天一次朝会,你能当日回来?”
“这个容易。”
“称病?”檀喆又说出了答案。
“对,但三天一次的朝会,按时开。”
檀喆皱了皱眉:“你是说?”
玉澜点点头。
“我说过,这皇宫不是我的,是皇帝的。”
玉澜真就悄悄出去暗访了。
她这一走,着急上火的成了檀喆。
檀喆不明白这公主怎么就这么倔,非得暗访,就带了个珞明和香染,三个女郎出门,你说真要碰到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当然,檀喆知道,肯定有暗卫一路护送,可暗卫万一迟了呢,万一真的有疏忽呢?这可没有下次改正的机会。
是以檀喆很气,当真在玉澜走的当晚觉得嘴角锐痛,一看,还真起了燎泡。
真是祸不单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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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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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澜这一走,檀喆非但没落得清闲,反倒比以往要更忙。
玉澜监国四年,皇帝楚景澈也从当年十岁小孩长成十四岁的模样。
有没有能力做一个君王另说,至少楚景澈是有亲政的心的。
而这次是他一个难得的亲自听政的机会,自然十分积极。
玉澜称病,集仙殿大门紧闭,禁止闲杂人进入,只有玉澜的贴身侍女锦心并如今尚宫局尚宫云舒与集仙殿外的人联系。
云舒在后宫经历两年的锤炼,本就是聪慧的女子,如今手腕和能力更是不能同日而语,有她把关,想从集仙殿套出点消息出去本就十分难,更何况她的搭档锦心,年纪虽小却心思玲珑,是以集仙殿对外放出的消息是公主称病,没有任何人怀疑。
而百官也就在先帝驾崩后,第一次面对皇帝亲政。
但巧了,楚景澈亲政后面对的第一宰相,就是檀喆。
自之前杨、卢两大世家被玉澜打压后,玉澜一口气裁撤掉四位官员的同平章事之能,再加上本就作为尚书左仆射的张禄被罢免,所以如今真正的宰相已经从之前的九位变成如今的三位,其中一位就是户部尚书,同平章事的檀喆。
宰相三位不假,但另外两位出身世家,权力一定程度被压制架空。檀喆又是众所周知的长公主眼前的红人儿,是以虽不能说大权独揽,但在三位宰相里,年纪最轻的檀喆拥有最大的话语权,三位宰相中他站左位第一个,百官之首。
楚景澈第一次单独开朝会,自然踌躇满志,模仿着以往的流程,就天灾后续安抚之事让群臣讨论。檀喆手持玉笏,没有立刻出声。
他就这样静静的等着,细听其他几位官员的汇报,心里百转千回。
对天灾安抚意识,楚景澈并没有提出什么自己的主张。檀喆推测,楚景澈要么没听懂或不在意,要么就是心机深沉刻意做出一副不懂时政的样子。前者的话都好说,后者可就棘手了。
檀喆正想着,听到楚景澈沉吟许久突然说道:
“朕听说,前段时间太史局汇报说,天象有异,太史令何在?”
檀喆回神,听到身后,崔扬出列:“臣在。”
“那天象,到底是什么寓意?”
檀喆听那崔扬许久没回答,周围百官也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问这样的话,其实大家也能反应过来,但俱在心中一震,颇有些不敢置信。
檀喆在原地站姿如松,没有做声。
许久,崔扬回答道:“一月之前,北斗七星长亮,北斗主生,有吉祥之兆,臣认为此次天灾,虽然凶险,但定能在圣上决策下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檀喆垂眉,依然没什么表情,他听得出来,崔扬这话,每个字几乎都是斟酌着说出来的。
崔扬这话一说,周围的官员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不少人还面带笑意看向圣上。
檀喆微微一笑,终于举起玉笏,高呼:“圣上英明,吉意昌隆!”
他一开口,群臣呼应。
“圣上英明,吉意昌隆!”
这高呼顺利地让楚景澈脸色几变,随即楚景澈责怪崔扬:“太史令之前说天象有异,却不曾说是吉祥之兆,让朕担心一场!”
“是臣之过错,请圣上降罪。”
崔扬态度很好,举起玉笏请罪。
“罢了!”楚景澈一甩袖子,“今天就到这,散朝吧!”
檀喆这会才慢慢抬起头,看楚景澈似乎有些负气离去的背影,绷着的神经一缓,他微微松了口气。
这朝上是上了,却什么事都没有解决。无论是南部水灾还是北部蝗灾,玉澜不在时,说是皇帝亲政,实则还是檀喆去操心。
这时候无论檀喆还是其他官员,都感觉到玉澜在时的不同。你别说,虽然玉澜和百官的磨合没有那么好,但四年时间,纵然是和玉澜不怎么对付的几个世家也不得不承认,玉澜的许多主张为民为国,这位长公主有主见也有魄力,是有几分让他们佩服的格局的。
玉澜不在,檀喆忙得焦头烂额,但相比他的操劳,玉澜反倒在去南方的路上一路心情愉悦。
她长这么大,连洛阳城都没出过,这次出了洛阳城看什么都是新奇。哪怕旁边只有珞明和香染两个女孩陪她,也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意外?这根本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是以一路上,玉澜在沿途四处考察兼游玩,洛阳城附近的几个上州也比较繁华,玉澜还有心情穿上男装去州府逛逛。就是苦了珞明和香染,一路上提心吊胆四处戒备,珞明连偶尔的休息都恨不得抓着玉澜的袖子,生怕自己睡过头一睁眼,玉澜就不见了。
因为沿途考察,这一路走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快。第六天她们才赶到水灾最严重的宣州和舒州。
宣州属于上州,舒州也是个中州,这两地因为这一场水灾影响都很大。玉澜和珞明香染穿上男装,特意穿得破旧了些,和灾民混在一起,去领了一份救济灾民的粥。
那白粥搁在粗糙的陶碗里,大半都是水,显得十分萧瑟可怜,珞明悄悄看了看那官兵,知道玉澜喝不惯,想让玉澜把这碗给她,不想玉澜吹了吹碗沿,一仰头就把那白粥喝光了。
这把珞明香染都吓了一跳,生怕玉澜喝出个什么好歹来,玉澜确实也有些不适应,虽然喝得豪爽,但喝完就摸着嗓子,好像那米粥卡在了喉咙处,唬得珞明连忙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吐出来,玉澜一边咳一边摆摆手,示意她没事。
随即玉澜就和周围的一位中年女子攀谈起来,珞明和香染也在她的吩咐下也四下找人聊天。
聊了一会,那大娘也就和玉澜亲熟了,跟她说了句掏心话:“小公子,其实你是为姑娘吧?”
玉澜:“……”
她尴尬地笑了笑:“大娘能看出来啊?”
“嗨,这哪能看不出来呢,姑娘长得细皮嫩肉,眉眼又如此细致,就是长得再俊的男子也没你这般秀气。”
那大娘怀里的小男孩抱着碗喝着白水,很得意的对他娘笑着:“娘,我也看出来了,这是个姐姐!”
玉澜看那大娘一脸“你看小孩都看得出来”的表情,更加尴尬了,倒也不生气,只笑:“大娘也是个爽快人啊。”
“那姑娘你这是从哪来的啊。”
玉澜顺口就说:“我家就在宣州府,因为水灾和父母冲散了,只好和我的姐妹一起来此处避难。我们三个皆为女子,怕被歹人盯上,只好穿上男装抹上灰尘,以求得些许庇护。”
这话说完,那大娘就嗨了一声:“姑娘有戒心是好事,没必要抹得如此灰头土脸的。宣州不好说,但咱这远安县,有乔大人在,必不让姑娘受这样脸上抹灰的罪。”
玉澜诧异:“乔大人?”
“对啊,”那大娘只当她是个宣州府里逃难来的深闺小姐,不知道这小小远安县,是以热情且骄傲地解释道,“咱远安县的乔大人啊,水灾一出就立刻组织官兵疏导难民,灾民全安置在这里,吃穿一律照顾周到。别说周围几个县,就是放到整个宣州府,远安县都是最早安顿下来的!”
玉澜手里还端着那个空碗,她低头看了一下:“那为什么这粥里的米这么少?”
说到这大娘就生了气:“还不是因为!”
她突然警觉,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玉澜,不肯再说。
玉澜明白她什么意思,她哽咽了一声:“我如今与父母音讯全无,又路途遥远,若远安县真如大娘所说如此百姓安康,我想与姐妹一起暂且居住在此处,若能有个男子依靠,也是一桩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