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娘一听,一是心生怜悯,二来也就知道,这姑娘应该没什么来路了,于是放下戒备,气愤地低声说道:“还不是因为那宣州刺史崔拂,见乔县令背后没有权势,这次赈灾的钱粮,据说分给远安县的是最少的,至于那粮食去了哪,咱也不知道。”
“不过好在啊,去年乔大人就让我们多存些粮食,没想到真就派上了用场。哦不光是这样,其实去年乔大人就组织了我们加固了堤坝,所以我们这里,受灾的程度比别的地方要小一些。”
那大娘洋洋得意,玉澜从她脸上看到了她作为远安县百姓,遇到一位好官的自豪。她不由得跟着笑了。
话说得多了,那大娘也就有的没的都和玉澜唠唠,用担忧的语气说这乔大人发妻难产而死,如今年至而立的乔大人独自抚养幼子甚是辛苦。
“这乔大人长得也不错,人也正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这以后啊,必定得找一个温婉贤良懂礼知节的女子才好,唉。”
玉澜听大娘那给儿子愁婚事的样子,她笑着摇了摇头。
后来珞明香染回来,其他百姓对这个人的评价和那大娘也差不多,都是夸的。
玉澜微微感慨。
久居洛阳城,天天和那帮高官斗心眼儿,冷不丁听到这么个地方父母官,还有点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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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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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善坊的檀府,算是目前洛阳城官员里最低调的府邸了。
开府时是回纥之战结束后,打了快一年的仗花了许多的钱,檀喆虽然是在长公主赏赐下开府也不敢铺张浪费——其实也是没有铺张浪费的资格,那会檀喆手里钱也不太多,买下这个宅子所剩无几,于是一切从简。
这园子其实很大,只是内里比较简单,有亭台楼阁却没有雕梁画栋,总之相比其他官员的豪华繁复,檀府里的建筑在细节上更加简单一些。好在园子够大,加上檀母在这里种了许多花草,也算花团锦簇,热闹祥和。
园子里没有女主人,目前连个侍妾都没有,操持园子的是檀母,总负责的是个男管家,除了檀母身边有四个婢女,其他的仆从都是男的。
总之是个内里极其简单好打理的府邸。
檀喆每日中午都会和母亲一起用膳,檀母看得出檀喆这两天有些不适,不管身体还是心灵应该都挺遭罪,你看这嘴上的大水泡,她儿都不笑了!
檀母理解,也不太能帮上忙,只好微微叹气。
饭吃到一半,管家老闫手里拿着个信封进来:“大人,有您的信!”
檀喆和檀母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话新鲜,他们前些年隐姓埋名,这些年檀喆身居高位,送信这种事儿还能发生在他们身上?
“上面有没有名字?”
“有!”老闫点头,他还颇能识文断字,瞅了许久,笃定道,“玊大波。”
“什么名儿?”檀喆皱了眉,这名字他没听过。
看檀喆不高兴,老闫也不敢轻举妄动,拿着那封信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这几天大人每天脸黑,他该怎么办哟。
但也仅仅是一瞬,檀喆神色一变,腾地站起来,快步走到老闫面前把那信拿过来。
上面果然端端正正写着“玊大波”三个字。
见了那字,檀喆心里有了底,也觉得松了口气。
他让老闫下去,自己拿着信去书房,檀母问:“不吃啦?”
檀喆遥遥回答吃饱了。檀母又忍不住叹气,才怪。
这是给自己起了个什么名儿啊。檀喆一边在心里埋怨玉澜如此起名随行,一边边走边把那信拆开。
信的内容不多,不过是一张纸,还没写满。
“……此途颇有收获,亦感念檀大人辛劳,祈愿安康……”
檀喆皱眉把信上可怜巴巴的几句话读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拿起那张信封看看有没有机关,摸来摸去也就是普通的两片纸糊起来的信封。
檀喆重新看了看那信,没错,是玉澜的字迹,没错,除了那句最后的祈愿安康,这公主一句也没提到他。
檀喆把那信啪地往桌上一拍,他揉着额头,只觉得嘴角的燎泡更疼了。
这时门口有人敲门,檀喆打起精神坐好:“进来。”
能敲门,自然不可能是檀母,来的是檀母身边的一个小婢女。
小婢女年轻,长得也水灵,皮肤白皙,身段袅娜,端着一个食盘怯生生地说:“主君,老夫人担忧您未吃饱,差我来给您送些吃食。”
檀喆还没从刚才那封信中缓过神来,神情比平时更冷淡一些:“放那吧。”
那小婢女似有犹豫,但檀喆眉也不抬,小婢女只好把食盘放在门口悄悄退出去。
檀喆皱眉盯着纸上那几行字,瞪了许久终究是投降了,认命地把那封信好好叠好收起来。
玉澜的信就来了这么宝贵的一封,一直到她回来,她也没再来第二封。
也不是她不想,主要是,她一离开宣州就被绑架了。
玉澜三人本来计划从宣州出发去舒州,在舒州看看情况就回洛阳。一路上确实小心谨慎,可灾区多难民,远安县治理好不代表其他地方就好,玉澜一行人到了舒州宣州的交接地界,这里少有人烟,玉澜三人就被没饭吃的流民给截了道儿。
起初玉澜虽有戒心但并不害怕,任由那流民拿走了她的钱袋儿。可惜还是遇到了上次的问题,她们三个虽然着男装,依然被流民里一个看起来贼眉鼠眼的家伙认出了是女子。这下倒好,不光想劫财,还想劫色了。
玉澜看着那伸过来的手,面上不动,身体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拿出贴身的短刀,正是当初阿勒山送给她的那把。
这时候她才察觉有点不妙,敌众我寡不说,她们三个女子论力气也抵不过啊。而且玉澜骑射虽好,可她不会武功,骑马射箭她可以,跟人家徒手搏斗,玉澜没这能耐。
两个侍女倒是忠心,珞明吓得浑身发抖一直哭,但还是把玉澜护在怀里。
另外的香染倒是出乎玉澜意料,她很勇敢地踹了离她最近的流民一脚,又咬了那人手腕一口抢了他手里的刀,然后双手举着那大刀尖叫着朝着人群冲了过去一顿乱挥……
她这架势太唬人,把流民和她家公主都吓了一跳。但玉澜反应也快,她推开已经被流民撕碎后背衣衫的珞明,手持短刀干脆利落的给那流民的手臂来了一下,那流民惨叫一声,玉澜一脚踹到他小腹下方。
解决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玉澜疲于应对,只恨这时候手里没有弓箭,刚才还对这帮流民还有点怜悯之心,现在因为他们的无耻,那点心软也没有了。
玉澜一个不察,被一个流民扑倒。
她被流民压制着,男子的力量让她一时不能反抗,又看那流民在自己眼前露出猥琐的笑容,甚至动手扯她的衣领,一只手还摁在她胸口。
有那么一瞬间玉澜瞳孔都放大了,她猛地想起几年前被崔炳扑倒的场景,屈辱,疼痛,惊恐。
玉澜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她握着短刀的手一紧,想也不想地狠狠刺进那流民的胸口。
鲜血迸射出来,落在玉澜的脸上,玉澜和那流民死不瞑目的眼睛对视,她不为所动,咬着牙把人踹下去。
珞明看她脸上沾了血,吓了一跳:“殿下!”
“不是我的!”
玉澜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远处已经被流民围困住的香染,她打起精神站起来朝香染跑过去。
这时候的玉澜十分后悔派暗卫提前去舒州打探情况,谁也没料到出这样的意外,整得如今连个能打的人都没有。
玉澜一边这样想着,眼前一黑,一道黑影竟然从她眼前轻盈落下。
这一身夜行衣让玉澜心里一沉,根本来不及看是敌是友就先下意识拿匕首在身前防护。
那黑衣人回身看了她一眼,玉澜仿佛在吵闹声中听到这黑衣人哼了一声。
男的?
没容玉澜细想,那黑影就冲进了围困香染的人群里,玉澜只看他身影奇快,出招更快。玉澜虽不懂武艺看不出他是什么招,但也觉得他动作太利落,眼花缭乱到看不清他出手。
“小姐!”
身后珞明叫她,玉澜回头,惊见一名女子驾着马车在她身后一丈远的距离。
那女子穿了一身烟青长裙,戴着兜帽看不到模样。
“公主快上车!”
一开口声音倒娇娇的。
玉澜一愣,来不及细想跳上了马车,那女子喝了声马匹,马车朝前飞驰而去。
珞明在马车里胡乱擦了擦脸,这次把她给吓坏了,脸色青白。她又问玉澜有没有受伤,玉澜摆摆手,无心说话。
她神色凝重,掀开车帘看着专心驾马的女子。
她还想起刚才这女子唤她的是公主,看着身形也不是暗卫,那能在荒郊野岭认出她是公主的能是谁?
玉澜攥紧手里的短刀。
那女子驾车开了许久,直到了舒州地界才停下车马。玉澜下车,竟然发现马车后面还跟着一个,那黑衣人带着香染,骑着马跟在后面。
玉澜理了理散乱的发鬓,不动声色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两人。
黑衣人把香染放下来,哈哈一笑:“哦,原来你是公主啊,那日你怎么不说啊。”
这声音玉澜听不出来,但看那黑衣人利落跳下马背摘了面罩,玉澜一愣,竟然认出来了。
声音虽然已经变了,容貌却有曾经的影子。
“鸣崎?”
“你还认得我啊!”鸣崎一笑就眼睛弯弯,平添一分纯真的孩子气,这人畜无害的模样,谁能相信刚才他几下就杀了许多流民。
玉澜一时不能回答,眼前的少年其实变化很大,比她高了许多,虽是少年却也看出蜂腰猿背的体廓,脸也褪去了婴儿肥更有棱角,唯独那双眼睛是真的明亮,不过玉澜觉得自己能猜出来也是凭了些运气。
旁边的女子也摘了帽子。烟青色兜帽下露出一张清丽的脸。
和鸣崎不同,鸣崎纵然看着是少年模样,但身上依然有浓烈的江湖气息。这女子相反,满满的书卷气,气质典雅,因为一路驾车而脸上红扑扑的,但还是对玉澜盈盈一拜:“民女卢星晚,见过公主殿下。”
玉澜一下子想起一年前,云舒和她说的那件坊间奇情。
“听说卢家大小姐和一位江湖人私奔了。”
那时她只当成个故事听,却未曾想一年后遇到了故事里的人。
江湖杀手和官家小姐。
还真的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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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上梦见本文收藏一夜蹿升到一千多,开心坏了,不知道怎么想起来这是不是在做梦,一下子就醒了,然后,果然……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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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星晚给玉澜包扎手臂的伤口,鸣崎在一边抱臂看着她。
侍女香染也受了伤,衣服更是被撕得快不成样子,珞明给她在车里包扎,也好让她换上衣服。
卢星晚一边给玉澜涂上药粉,一边和她讲清原委。
她和鸣崎也是从宣州到舒州,本来打算昨天就走,但卢星晚身体不适,就推迟了一天,正巧碰上玉澜一行人。
本来鸣崎不想管,因为此地最近灾民多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例,管也管不过来。但卢星晚却认出了玉澜。
“幼时曾随家父去过宫内见过圣上,因此认出了公主模样。”
卢星晚说着,她声音浅浅柔柔,玉澜察觉她手指也细细的,想来这两年也没怎么吃苦。
接下来玉澜就知道了,肯定是卢星晚让他救玉澜,纵使鸣崎本来没那个意思也得听媳妇儿的话。
玉澜看了鸣崎一眼,鸣崎只抱臂望着卢星晚。玉澜心里有了数:“这次多谢二位,本宫无以为报。”
“公主言重了,”卢星晚笑了笑,继而迟疑一下,低声说,“还请公主不要对我父亲说我的行踪就好。”
玉澜沉默,她能理解,但还是有些不忍。
“其实,卢大人应该很挂念你。”
“我知道,我也并不是永远不回去,只是……”卢星晚低低叹了一声。
玉澜打量着她,其实若卢星晚是个懦弱胆怯的女子,玉澜这会根本就不会顾及鸣崎直接骂上她了,但她瞧着卢星晚,看着似有自己的主意,于是玉澜沉吟着就没有多说。
这个话题未免太沉重,玉澜又看了一眼鸣崎,问的却是卢星晚:“你这一年多,都住在哪?”
“鸣崎为我在洛阳城外的上州建了一座竹楼,”说到这,卢星晚看了鸣崎一眼,眼含笑意,“是我的一个落脚的去处,不过平日里我和鸣崎四处漂泊,住的地方倒也没那么讲究。”
“在外漂泊,风餐露宿,你一个官家小姐,吃得了这苦?”
卢星晚低头一笑,这笑里多了许多感慨坦然:“民女自幼长在祖母身边,祖母年迈,民女也就在她身边学了一身医术,臣也素来喜工笔,某一日突发奇想,若能尝遍百草,将草药功效细细述之,辅以民女的画笔,相比也能为医药贡献一份功劳。”
她又笑了笑,眼睛很亮:“是以这一年来,民女一面行医一面采药,虽有时觉得辛苦,但也乐在其中甘之如饴。更何况有鸣崎陪我,我只需行医问药,十分安全。”
玉澜听了这番话微有诧异,问她有没有之前记录的草药,卢星晚爽快地拿给她看。玉澜翻了翻她的手稿,再看向卢星晚时,她的眼神带了欣赏。
“若不是你当初私自离开,过两年皇帝到了成婚的年纪,你定是第一人选。”玉澜一边翻看一边感慨。
这话率先引来鸣崎的不满,也不管玉澜是公主,喂了一声。
玉澜也不生气,只淡淡看他一眼,但真正让鸣崎服帖下来的还是卢星晚的一个眼神,随即卢星晚低声回答道:“我知道,可也正是因此,我生了些不甘心,皇宫虽大,终究是四方天空,我还是想出来看看的。”
玉澜点点头:“不后悔你自己的选择就好。”
她顺手拿出揣在怀里的一块玉佩给她。
“若他日回京没有去处,就拿这个做信物去紫微城找我,你虽不喜欢皇宫那四角天空,但我尚且能给你一个归处。”
卢星晚诧异地望着她,接过那玉佩,温润的质感让她心里生起一股暖意,她盈盈一拜,低声说:“谢过长公主。”
卢星晚和鸣崎离开时,马车留给了玉澜主仆三人,珞明看着那一双人骑着一匹马离开,小声道:“殿下,虽然我没大听懂,但我觉得这位卢小姐蛮厉害。”
玉澜一笑:“是啊,多少人觉得荣华富贵才是真的赢家,可很多事,抛却富贵却是真的勇敢。这卢小姐水云身鸿鹄志,有超然物外之心呐。”
说罢,玉澜一手扇子:“走,再去舒州看看,出来这好几天了,得抓紧回去了。”
珞明和香染应一声,香染让珞明去马车里照顾珞明,由她来驾车,行了一会,玉澜掀开帘子看看香染,想起她刚才那英勇一幕,她笑了笑又放下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