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喆说的她都明白。
玉澜之前和怀恩说过,檀喆这人,就是太明白了。
一个平素视规则和礼制于无物的人,在她身边成了最守君臣之礼的人。檀喆也是为了她,但玉澜偏偏不喜欢这样的生疏。
檀喆也没有安全感,就习惯了生闷气闹别扭犯拧巴。理智上明白她能有许多男宠和真切知道玉澜与别的男子贪欢是两码事,他自觉以自己的身份无法过问玉澜,但他在感情上又没那么洒脱。患得患失下就做不到坦然对待,结果就是伤人伤己。
说到底,还是两人没有互通心意,彼此在自己的想法里打转。檀喆不相信她的专情,她不相信檀喆对自己的深情,各自钻了牛角尖不肯让一步。平时还好,一旦有一点危机,两人就都各自陷入到自己的怪圈里走不出来。
檀喆听着外面的风雪,再度催玉澜入睡,不想躺了许久的玉澜又坐起来了。檀喆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又怪她乱动。
玉澜胸口伤口没好不太好使力,接着檀喆的手臂顺势趴进他怀里,檀喆的话立刻顿住,手臂张开着,不敢动。
“檀喆,我们别像以前那样了好不好,”玉澜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想想这几年就觉得好可惜。”
檀喆回她一个好字。
本以为这话题结束了,不想肩头传来哽咽声,这下檀喆真的吓了一跳,他想看看她,玉澜手臂收力,抱住他的脖子,脸埋进他颈窝不给他看。
檀喆微微一顿,终于收拢手臂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
“没什么可惜的,玉澜,一切都不晚。”
他感觉到玉澜在他颈窝点头,他看着玉澜身后的红帐,想起玉澜昏迷时怀恩和他说的话。
玉澜写下那道任命檀喆恢复左相身份的敕旨,怀恩问她,要不要给檀喆写封信,毕竟檀喆以为她在冤枉自己正和她生着气,写封信也好告诉他真相。
结果玉澜沉思着,没写。
“若这次宫变我能侥幸再成,我就亲自去请他回来。若宫变不成……”
玉澜顿一下:“若宫变不成,这点心思于他而言也是个负担。本就想让他海阔天空,何必再给他平添这点烦恼,罢了。”
她不打算告诉他,包括护着他的那点心思,她也不想说。
洒脱得不行。
檀喆听完怀恩的话长叹口气,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扪心自问,以往遇上玉澜强势专断脾气烈的女子,檀喆很可能跑得远远的,檀喆虽不至于觉得以后的媳妇儿一定要百依百顺听自己的话,但也希望能是个温柔似水的可人儿。
檀喆自己也没想到本该循规蹈矩的人生走成如今的模样,年近而立未成亲,结束颠沛流离官拜左相,他喜欢的女人也不会让他做一位说一不二的当家主君。
檀喆微微叹息,也是没想到自己以后能成为一个惧内的人。
惧内?!
檀喆心里咯噔了一下。
正察觉到玉澜在怀里不安分,檀喆连忙撑着身体扶着她躺下。
玉澜倒是没察觉檀喆的那点不自然,兀自揉了揉眼睛借机擦掉眼泪,轻声说:“明天我得上朝了。”
她要忙,檀喆没法硬拦,毕竟现在前朝都是他在打理,他要是硬拦着不让玉澜忙,反倒让人怀疑。只问:“你伤还没好利索能行吗?”
玉澜笑笑,又揉了揉眼睛:“还有好多事呢,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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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文经常细节不突出,总以为读者读的时候能看出来,但有时藏得太深又不好看出来。(笑哭)
我解释一下,檀喆的心动彩蛋是玉澜和阿勒山他们去神都苑那次,檀喆不是也去了吗?檀喆在那之前跟玉澜不对付,玉澜让他往东他往西。但你们有没有发现那次在神都苑檀喆特别的乖,帮忙操持晚宴,玉澜让他留他就留,对她行礼也行得特别谦恭,玉澜让他陪她走走他就跟着走走,让他以后留在自己身边他也没反对(他为什么没立刻答应我就不剧透了但原因很好猜)。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玉澜在他心里不一样的。走心了他那时候就知道听玉澜话了。
玉澜走的是人格魅力折服路线。
在作者有话说里解释正文的感觉有点挫败……
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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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澜休息这一个多月,朝局正常运转,能维持得这么好不出乱子,檀喆发挥了定海神针的作用。但许多事还是玉澜得出面才做得到的。
监国七年,这是第一次玉澜上朝没有楚景澈在场。
宫变之后,楚景澈先是被关在徽猷殿,这是檀喆的指令。玉澜昏迷这半个多月里,檀喆对外称行事指令皆来自长公主,这一个多月里也没有上朝,是由檀喆主持政事堂处理政务的。后来玉澜醒后,做主将楚景澈关入曾经玉媱住的飞香殿,一直到现在。
起初玉澜醒来听到檀喆说把楚景澈关在徽猷殿,她就有点吓一跳。檀喆倒是神色平淡:“成王败寇,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已经不错了,还多活了这么多天。”
一瞬间,玉澜就领略到檀喆与人为善上善若水下的狠劲儿。
是啊,能震慑百吏的人,怎么能没有狠厉的手段和心性呢。
玉澜临朝称制,百官战战兢兢。这里面有部分人在楚景澈对玉澜的步步紧逼中没守住防线倒戈,也有人明面上还支持玉澜实则暗中观望,这会正怕玉澜对他们清算呢。以至于一时没有人想起为楚景澈求情。
玉澜倒也不着急,穿了一身胭脂红长袍,照例坐在她平时做的龙椅侧位,问问这段时间的政务,问问几位官员一些事情的处理。她身体还不好,朝会开的时间也不长,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接下来几次朝会皆是如此,玉澜什么也不说,仿佛这次宫变都没发生过,极其镇定。倒是那些官员渐渐沉不住气,私底下聚会还要讨论讨论玉澜到底再卖什么关子,时间久了也有人开玩笑般说长公主怕不是要登基正统吧。话说完引起一片沉默,别说,这还真不好说。
直到半个多月后,玉澜身体又恢复了些。她没有任何预警地,穿一身玄色长袍,径自坐在了龙椅上。
这一举动引起哗然。
唯一一个没有反应的是檀喆,尽管他也不知道这回事。
檀喆抬头望了一眼玉澜,就低下头去,心头心思急转,略略懂了她的意思。他保持神色不变,旁边的老臣却窃窃私语两两相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也是怕私底下的玩笑话成了真。
玉澜依然淡定,从容地问了这三天的事务,又问乔淮书是否应该修建沟通南北方的运河,修建运河一事之前被楚景澈否决了,现在重提也是一个信号。
乔淮书显然有备而来,手持玉笏讲明修建南北运河的必要,玉澜听完,对殿内大臣笑了笑:“乔大人这番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其他爱卿可还有自己的想法?”
说罢她环视周围,无人回应。
看到群臣是这个反应,玉澜眼神微微有些神伤和叹息,她抿了抿唇调整自己的情绪,望了一眼殿外灼烈的阳光。
玉澜慢腾腾地说:“既然如此,那就擢由乔淮书负责修运河一事。大家可有意见?”
依然没有反应。
玉澜冷冷一笑,她往龙椅的扶手上一搭,捏着手腕上的蜜蜡串儿:“怎么,我不过半年没监国,各位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乖顺了?想想我这些年也没有压制你们在朝堂发言,有什么话就畅快说出来,憋在心里有什么意思?”
说完玉澜一扬下巴,一副放马过来的模样。
她这话倒也没夸张。玉澜这些年虽然很多时候行事专断了些,朝会上却没怎么克制百官言论,要不然哪有她每年和群臣在朝堂辩论的盛景。只是你说归说,我知道了,但怎么做,我不一定听你的。
百官在殿中沉默,玉澜歪头打量他们,想着这帮老家伙真是够倔强,他们不说话,她非要等。玉澜打算再等上一刻,要还没人说话,她就自己把这个话题挑出来。没想到还是有人帮了她,一个四品御史台持玉笏出列,义正言辞地开始指责玉澜。
“臣斗胆,自先帝遗诏,传位圣上登基正统,圣上六岁登基,成安十年来多有坎坷。长公主对圣上多有劝勉无可厚非,然圣上终究为先帝授命的储君,亦是天道选定的大殷天子!还请长公主三思,让圣上临朝理政!”
没等玉澜说什么,又有几个官员持玉笏出列附和,断断续续竟然也有半数之多。其余人也是把背弯的更低一些,唯独最前面的檀喆脊背挺直,只抬头寥寥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目光。
檀喆倒没有太着急,这些天他能感觉到玉澜其实也在等这一刻,只是还是有些不安,不知道如今这阵仗玉澜有没有心理准备。
朝局中,他是玉澜平衡各方的唯一的倚仗,是最不能打头阵替她出头的,一旦他先表明立场,就意味着无法联络平衡其他各方势力。这就是为什么有一次玉澜舌战群儒,檀喆一开口就被玉澜瞪回去的原因。人怎么用什么时候用,玉澜都清楚。
所以这种时候向来是其他长公主的人把这些对玉澜不利的话回敬过去。但这次不一样,毕竟这个御史台说的是忠君之事,涉及到正统皇位,要是在朝堂上站出来反驳,那就是欺君犯上之罪。
玉澜也没指望她的人这时候能站出来,但结果还是有些出人意料,另有一个御史台还是站了出来,虽然没有直接反驳那人的话,却还是把玉澜这几年的劳苦功高列举了一遍,玉澜听他说完,摆了摆手,微微笑了笑。
那御史台的话虽听这叫她生气,但好歹也开了个头,这个头,有总比没有的好。
“钱大人是吧,”玉澜依然是倚靠的姿势并没有动,只点点头,“钱大人所说的也有道理,但既然钱大人说了,我也想问问钱大人另一件事。”
玉澜缓缓在位子上坐直身体。
“古之尧舜皆来自大贤,自王朝伊始,储君皆自年幼现异相,或天资聪颖,或仁爱有义,才能顺应天道。”
“尧舜以贤而立,君王亦是如此。天道所授者乃贤明治世之人,若天道有违,自然需要修正往复。昔日先帝遗诏立储,不过是张贵妃从大业殿传出来的一道纸而已,钱大人所说天道,又是如何呢?”
玉澜的话引起一片哗然。人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大殿缭绕不绝。
檀喆依然手持玉笏站在原地,不和周围任何一个人说话,也不看任何一个人,包括玉澜在内他也没有与之对视,只乖乖微低头站着,唇角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是有些无奈的,玉澜的话已经点得很明,看来今天不落出个结果是下不了朝了。
一位老臣站出来:“长公主谨言,长公主若没有亲眼所见,岂能轻易在朝堂非议!”
那老臣估计是气狠了,说到最后几个字已然有了颤音,身体都在发抖了。
“那时我就在场,大人倒不必在这里质疑我,”玉澜眼睛特别亮,俨然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当然,我与皇帝终究是皇室,父皇传给皇帝,这大殷依然是楚家的江山,楚家的天下。”
“大人切莫搞混本宫的意思,本宫是说,这王朝若想绵延数代,既需要如大人等忠君之臣守护辅佐,亦需要贤明君主有识人慧眼伯乐只能,才能国泰民安王朝永固。此二者必不可缺。大人您说是不是?更何况那道遗诏本就有问题,如今我们不修正,难道还要将错就错?”
“那长公主意思是?”
“矣,难道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她的反问尾调轻轻上扬,仿佛含着些笑意。
朝堂一瞬间寂静,却终究有人在震撼中沉不住气喊了出来:“长公主乃女儿身,如何能继承大统!”
此话一出,大殿内立刻安静了。
檀喆依然面无表情,玉澜都懒得找是谁说的,只兀自冷笑一声,她缓缓站起来。
“什么时候,女儿身也成了不能登基正统的理由了?”
她的声音仿佛在大殿内有回响。
“宇宙洪荒,天地乾坤,既有男子,必有女子,男子至刚至阳,女子至阴至柔,至情至性,皆有所长。前有女娲女神泥土造人盖天地精灵,天地日月盖日月女神携子巡游山川。嫘祖传授桑蚕纺丝,又有妇好女将镇守国土。女子当政且有功绩者亦有之。女儿之身,又如何不能?!”
最后一句话玉澜掷地有声,她也看得出台下这帮老臣面容大变。是啊,女皇,这在历史上从未有过。之前西部蛮夷大肆侵入中原时倒是有位太后想做女皇,前朝尤为太后也想称帝,但到底是没能实现。如今大殷朝玉澜再度提起,可见每朝每代都不愿困守后宫的女人。
“而且……”玉澜缓缓步下台阶,渐渐走入到群臣中,人人噤若寒蝉,“而且,我乃大殷嫡出的长公主,身上流淌的是皇族的血脉,以后我若为女皇,生下自己的孩子,那是从我身上留下的血和肉,自然会和我一样流淌着皇家血脉,不容置喙,大家说如何不可?”
看着这些人悚然色变,玉澜忍不住露出玩世不恭的冷笑,着急吧,就喜欢看你们这帮老古董着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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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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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澜的一番话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不仅如此,她的这番话很快就传到了民间,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民间对玉澜要称帝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反对,对老百姓而言,谁当皇帝无所谓,对他们好就行了。而玉澜正是这几年对他们好的人,那她是男是女又如何呢?
玉澜行动也快,这些话撂下去的第二天,玉澜就收到了一批新衣服,据说衣服颜色都是赤色和黄色,连新入的一批首饰装饰的都是东珠,东珠啊,那可是帝王冠冕用的。玉澜这一系列动作再度坐实了她要称帝的野心。
不是没有小动作,确切地说百官心思震动,有的打算投机,有的要死谏,有的流泪喊苍天无眼,也有的雀跃着奏本请玉澜登基。什么人都有,玉澜却不理会,该做什么做什么。她刚刚复工,要操心的事特别多。
玉澜休息差不多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西突厥单于。
玉澜有想到檀喆有魄力,但没想到他能胆子大到这个程度。西突厥这事和楚景澈、玉媱他们都不一样,西突厥牵扯到战事,时机稍纵即逝,檀喆不能因为玉澜昏迷就把单于关着等玉澜醒来。他必须得尽快给这件事一个收尾,否则很可能引起战乱,也可能不只是大殷和西突厥双方冲突了
这也是檀喆在玉澜昏迷休养期间处理得最精彩的一笔。
檀喆先是快马加鞭联系了陆寒寻,陆寒寻是大殷对峙东西突厥的定海神针,他和突厥不仅是军事对峙,间谍情报和政治斗争搞得也很溜。檀喆从陆寒寻那得到东突厥无意与大殷对战的消息,就先把西突厥单于给关在洛阳城了。
西突厥地域广阔,骑兵能起善战,大朝会过后单于回不来了,西突厥自然领兵起战,陆寒寻早就在北部防线严阵以待。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有点嘀咕,在信里直接问檀喆,突厥兵力强劲,真打起来就是全民皆兵的大事,若此战逃不掉,长公主醒来怎么问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