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摇摇低着的头,“是我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下山,对不对?”
他呆愣半晌,再次拉起女孩儿,“别胡说,是你救了我。”他想了想,又松开那发紫的手腕,拉住了女孩儿的手。
他看了女孩儿一眼,看她没反对,便开动了步伐。
天上很快飘起零星小雨,他估算着时间,边走边观察地形,回到小木屋已经不可能,路上没见过其他休息站,躲到山洞也不可行,被里面的虫兽吃了犯不上,只能找个合适的地方搭帐篷。
他们本就沿溪而上,他就在稍微远离溪水的开阔处,选了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看着女孩儿已经被淋湿的衣服,从包里拉出防晒服给了她。帐篷搭得很顺利,女孩儿虽然瘦弱,但干活儿却很快,也基本不用教。不想,快搭好的时候风雨突然变大,他快速把背包丢进帐篷,把女孩儿也塞了进去。
他在帐篷周围洒好驱蛇粉,绑好防风绳,做好最后的稳固工作,自己才进了帐篷。
看着装毛巾的袋子他纠结了一下,最后把干毛巾递给了湿漉漉的女孩儿,自己则用她前一天用过的毛巾开始擦头发,“赶紧擦干,不然等会儿会很冷。”
他发现女孩儿正直勾勾看着他,接过他手里的毛巾,眼睛一弯,“辰羽哥,你真帅,还很酷。”
经过之前的一系列接触,他已经对女孩儿稍有了解,她看似柔弱,其实很坚强,不但坚强,还很有主意,并且关键时刻会想尽一切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又合计了下自己此刻凌乱不堪的造型,难道刚见面时不是更帅吗?他扫了眼女孩儿苍白的脸,心想,刚才的话大概率要翻译成“我饿了。”
于是开始给她找吃的,“暂时没法生火了,只能吃这些即食的。”他背着身子问,“要不要换衣服?”
“不用,一会儿就干了。”女孩儿很快答道。
他把面包夹好午餐肉递给她,看她还是如刚才一样坐在那儿,头发已经放了下来,黑亮的眼睛却始终盯着他。
这次他实在忍不住了,“你总看着我干嘛?赶紧吃,看我又看不饱。”
女孩儿咬了一口面包,“辰羽哥,你是不是没有女朋友?”
他一愣,感觉在只有两个人的小帐篷里讨论这个问题极度不合适,所以继续不搭理她,自顾自啃饼干。
她笑了笑,“肯定没有。不然她一定不会让你单独出来。”
“为什么?”好奇心驱使下,他终于接了话。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要把她一直留在身边,不允许她去任何地方吗?”
他被这闻所未闻的神奇理论给惊住了,“谁说的?你说那是精神病!”他又看了眼女孩儿,觉得她虽然很聪明,但是好像涉世未深,于是决定给她上上课,“喜欢一个人,希望跟她在一起,这只是一段感情的起点;而终点,是要让她幸福。虽然人都是自私的,但爱的终极形式,其实是无畏和自由。”
女孩儿好像只听懂了前半句,“无畏?自由?”
他看着女孩儿,“对,真正爱你的人,会让你无所畏惧,他也会告诉你,人生短暂,你可以做你自己。”
大雨的原因,天光暗得有点看不清人,他不知道女孩儿脸上是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只听她低声道:“做你女朋友的人真幸福,”她低头咬了口面包,后面的话更是含糊不清,“至少,她一定不会逃跑。”
但他还是听清楚了。逃跑?这个词用得有点诡异,他眯眼看着女孩儿,“你是逃跑出来的?”
他觉女孩儿至少沉默了有半分钟,才好像点了下头。
“为什么?”
女孩儿没吭声。
“那手腕又是怎么回事?”
良久,女孩儿抬起头,“辰羽哥,对不起,我不是什么良家女孩儿,昨天实在没办法才向你求助的,因为……我必须活下去。以后......”她的语调平缓,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如果可能,我一定报答你。”
听着女孩儿没头没尾的话,他忽然有点心烦,以后?
女孩儿轻笑了一下,“不过,我想你并不想再见我。其实......”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身体也慢慢歪了下去,“其实,见不到我,应该就是对你最好的报答了。”
他看不清女孩儿的脸,但话听在耳朵里十分别扭,还没听过哪个女孩儿这么说自己的。
他对着倒在那儿的人摇了摇头,“哎!睡到睡袋里,晚上冷。”说着就过去拉她。
可是,他发现女孩儿毫无反应。这么快睡了?不会吧?
他凑近仔细一看,女孩儿嘴唇已经白得没了血色,再用手去摸她的头,结果顿时惊在当场,他收回的手上一片冷汗,他这才想起来女孩儿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喝水。
他一敲自己脑袋,真是聊天害死人,怎么不给她先喝水呢!迅速从包里翻出暖水壶,抱起女孩儿给她喂水。但是水全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死活喂不进去,她的牙齿开始不停打战。
他紧张地边揉着她的脸边喊:“小跟班儿,小跟班儿,喂,你醒醒!”
此时,他抱着女孩儿的手突然一僵,发现她整个后背都是湿的,人也在不停发抖。他立刻拿出体温计给她测量。看着结果,这下真的慌了。
女孩儿没有发烧,然而可怕的是,她的体温只有34度!
他瞥了眼已经全黑了的外面,听着不断打在帐篷上的雨声,心一横,两下打包好东西,背起背包,把女孩儿裹在冲锋衣里,又用雨衣包在外面,嘴里叼着电筒,抱起人冲进了雨里。
之前途径的一个山洞,他记得里面有一些木棍和树枝,显然是之前有人来过。只是山洞很浅,当时觉得说不定要过夜太拥挤,就没有选那里。现在想至少不会有虫兽,当务之急是能生火。
山风伴着大雨,让他有点睁不开眼睛,但凭记忆,他还是很快找到了那个山洞,手电一扫,还算干净,他放下女孩儿,照例洒了驱蛇粉,快速生起一堆火。
他背对洞口,挡住了风,待火势稳定,立刻把女孩儿抱到火堆前,脱去外面的衣服,然后手就停在了那里。等火把她的衣服烤干是不现实的,可不脱掉湿衣服她根本没办法恢复体温。
他犹豫片刻,让女孩儿俯卧在自己腿上,拿出剪刀,快速剪开她后背的湿衣服,随即从包里翻出一件衬衫罩了上去,之后让她背靠着自己,拉掉袖子,穿好衬衫,顶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开始给她扣扣子。
终于换好了衣服,他让女孩儿面对火堆,背靠着自己,把冲锋衣裹在她身上,才松了口气。
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可再量体温,却没一丝变化,人也还在出冷汗,好在牙齿没有继续打战。
他给她喂了点水,看着女孩儿苍白的脸,此时才真的后悔带她上山,如果她死在这里,那他就是最大的罪人。
他心焦如焚,一咬牙,脱掉了女孩儿身上的冲锋衣,随即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扣子,让女孩儿的身体直接贴到了自己肌肤上,然后用冲锋衣把俩人都裹了起来。
两人只隔一层单衣,当女孩儿的背贴上他的胸口,他一下打了个哆嗦,才知道她身上到底有多冷,他深吸口气,再次紧贴了上去。
搂着冰一样的人,他忽然觉得她很傻,衣服都湿了,为什么不说呢?又不是不给她换。而且,从她这么短暂的时间快速失温的情况看,在遇到他之前应该已经非常久没吃东西了,而这两天,就像她说的,其实她吃的很少,并且还上山下山走了那么远的路......他的手又紧了紧,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堵得难受。
就这样抱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握着的小手不再出冷汗了,女孩儿的身上好像也稍微有了温度,再去看她的脸,才恍然惊觉竟离她如此的近,如果他想,随时可以贴到她的小脸上。
失温症状显然已经得到缓解,但他忽然觉得怀里的人很软,心头竟隐隐腾起一股热情。
血气方刚少年的一颗心被他压了又压,但他还是听到它说,“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1分钟,30秒,或者10秒也可以......”于是,他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上了那张小脸,慢慢闭上了眼睛。
然而,事实证明,再多情动都抵不过真正的疲惫,他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过了不知多久,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因为脸上热乎乎的,他一下惊醒过来。
才发现女孩儿正看着他,小手轻轻摸着他的脸,“你又救了我?”
面对女孩儿的坦然,他倒是突然有点无措,“我......”
女孩儿收回手,转了过去,身体仍然没有离开他,低声道:“我的身体我知道,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他从没见过历经生死,还能如此淡然、坦诚的女孩儿,手没松,反倒再次抱紧了她。
当两人围坐在火堆边,他这次赶紧让她喝了水,又用便携的小锅给她煮了牛肉汤,加上两片面包,让她一并吃了。
直到她额头出现细细的汗珠,他才终于放了心。他从兜里掏出手帕,帮她擦了汗,又看了眼她手腕已经脏了的纱布,帮她摘了下来。
上面正如他所料那般,躺着一道还没痊愈的疤痕。他没再问她,也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用手帕帮她重新包了起来。
其实他很想知道,到底什么事情会逼她选择割腕,她又为什么出逃。但他知道,了解她,绝不该从那道伤疤开始。
他看了眼外面已经露白的天,扶她躺到睡袋里,“再睡一会儿。”
女孩儿顺从地躺了进去,大眼睛却始终看着他。他靠在了旁边的石壁上帮她挡风,“我就在这儿,别怕。”
女孩儿弯起嘴角,闭上了眼睛,他却守在旁边再无睡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与人分享的秘密,尤其是这样一个意志坚定、目的明确的女孩儿。他说不太清自己对她的感觉,她长得有种异于同龄人的美,说她清纯可爱,她却心思深沉,但那双大眼睛又仿佛漫天风雪中一汪清泉,纯净无比。
但是,如果说他有点心动,却不仅仅因为她的美,也与刚刚的亲昵无关;在他眼里,这个女孩儿就像长在崖边摇摇欲坠的一株仙草,凄婉美貌,又孤傲倔强。
--------------------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感谢支持。
第63章 未竟之约(她III)
==================================
*未竟之约(她III)*
萧辰羽看着窗边渐渐浓重的晚霞,心中却涌起无尽伤感,这么多年,无论多么美的晚景,在他心里都会被蒙上离别的灰白。
那天,当女孩儿睡醒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他盘点了所剩的食物,足够他们下山,但继续滞留在这里,加上女孩儿的身体状况,他不确定会发生什么危险。
但是,下山,就意味着,他们将分道扬镳,想到这儿,他忽然不知道心里是空还是堵。总之,他承认,他竟然发现自己不想跟她分开。
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女孩儿已经收好了睡袋,走过来递给他。
他默默收好东西,背起背包,看着身前的女孩儿,把棒球帽戴在了她的长发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有点忐忑,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向女孩儿伸出了手。
女孩儿显然愣了一下,看向他,他心里一紧,但强做镇定,尽量不让她看出自己紧张,坚持着没有把手收回来。
然后,他看到女孩儿缓缓低下头,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了他的大手里。
他的心跟着“砰”地一跳,他感觉很奇怪,之前已经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此刻却仿佛第一次握住她的手一样,心神慌乱。
他赶紧把小手握进掌心,迎着绿草和泥土的芬芳踏上了下山的路。
基于女孩儿身体的原因,他们走得很慢,休息了几次。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山脚。
他拉着她坐到了一块岩石上,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休息。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也做了无数种假设和否定,但他最后决定遵从自己的心,即使有诸多不确定,在他年少的心里,至少可以确定对她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在心里组织着语言,不知如何对她说。
还没等他开口,女孩儿忽然指着天边说:“辰羽哥,彩虹。”
他看了眼天边,又回头看她被晚霞映红的小脸,轻声道:“傻瓜,那不是彩虹。”
她转了过来,眼中跳跃着斑斓的色彩,微微勾起了嘴角,“辰羽哥,我说的是你,你就是我的彩虹。只可惜......彩虹不会一直都有。”她忽然低头看着自己的项链,用手指挑起来晃了晃,“如果再见面,这只海鸟送给你,那时我就不需要它了。”
他原本酝酿了一路的情绪,此刻再也压不下去,他一把拉起女孩儿的手,“我不想下次再见面,我......”他看着女孩儿的眼睛,沉了一口气,“你跟我一起回申州,好不好?”
女孩儿瞳孔微微一颤,橘色的霞光在她眼中却忽然暗了,她松开他的手,重新看回天边,手指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画圈,“我是个麻烦,你会后悔的。”
他掰过女孩儿肩膀,“不,你是乌云背后那道光,但乌云不会一直都在。”
女孩儿黑亮的眼睛看着他,“辰羽哥,我......”
“我知道,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好不好?你可以住到我家,我父母会给你安排学校。”他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应该说的,又好像没说到重点,“我们可以照顾你,我的意思是,我......想照顾你。”
女孩儿低着头,手指继续画着圈,声音很低,“我是说,可我......好久没洗澡了。”
那一刻,一种少年心头最初的萌动完完整整笼住了他,他一下抱住女孩儿,“你会跟我走,对吗?”
他感觉那个小下巴在他肩膀轻磕了两下,心头一阵喜悦,立刻背起背包,拉住她的小手,“走!”
———
江落羲依然靠坐在过道的地上,想着仅与自己一门之隔的人——那个一开始就注定让她遇见,却无法拥有的人。
突然,一道霞光从旁边的书房延伸出来,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缓缓起身,站到了书房门口。
夕阳火红的光辉灌满了整个房间,所有的东西都被染上了一层绯色,她一脚踏了进去,仿佛自己再次回到了那个永生难忘的日落以前。
她一眼看到了桌上一幅旧画,上面是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女孩儿,瞬间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夕阳破碎的余韵里。
良久,她默默拿起桌上一个皮质笔记本,翻开扉页,只有一个字,“她”。
待内页打开,时过经年,她竟恍然知觉自己仿佛再一次贴在了少年炽热的胸膛上。
“2012年1月21日,医生说这是选择性失忆的一种,也许慢慢会淡忘或者回忆起来。我不会淡忘,我记得有一个女孩儿,我们曾经十指相扣。”
“2013年6月25日,令人痛苦的是,我仍然想不起来她的模样,但我记起了很多,她的手腕有一道伤疤,她说她没有家,我想带她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