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却明显不在状态,眉目间挂着一抹烦躁。
“殿下刚刚从威远侯府回来?”
宋青玥猜测着,别是她那位表姐又闯了什么祸。
赵嵩一路从沈府回到这里,怒气渐渐已经散去了。
这时再一回想起沈欢歆不肯见他的事,只剩下满心烦躁。
宋青玥与她毕竟是从幼时就开始相伴的表姐妹,赵嵩想了一想,揉着眉心,开口问她道:“我是去找沈欢歆,可她宁肯称自己还病着,也不来见我。”
宋青玥听了,隐约觉着有些奇怪。
他语气平静,并没有被怠慢的怒气,而是不解丽嘉,似乎还有一丝埋怨。
赵嵩还在等她回话。
宋青玥游移道:“表姐性情骄纵,她不见你倒是……”
倒是很合理的。
语未尽意已达。
赵嵩倏地抬起眼帘。
宋青玥见此,眼光一闪,接着说:“她向殿下搭了个架子,看这情形,应该是等你再三过去几遭。”
她心想沈欢歆真是蠢,仗恃沈府势力,一而再再而三挑衅赵嵩。
他到底是个皇子,也是个骄傲的人,想必心中早就不满。
这般想着,宋青玥抬眼看了眼赵嵩,却见他眸光微动,剑眉舒展,恍然间想明白了什么。
她一怔,这哪里是她预料之内的反应?
赵嵩朝她略略颔首,随即起身道:“宋姑娘,今日之事麻烦了,天色已晚,我让人护你回府。”
宋青玥只好也站起身,勉强笑着:“多谢三殿下。”
她走后,赵嵩便着手去处理盗贼之事,眼看着周身冷意竟也尽数散去了。
万安等他空下来,才敢问:“郡主,郡主那里——”
赵嵩忽道:“她既是在闹小脾气,想让我哄一哄她,倒也并非不可。”
是啊,沈欢歆性情本就骄纵。
她并不是不想理会他,只是在使小性子罢了。
赵嵩将自己说服了,便想着得空再去哄她一哄。
然而这两日公事繁忙,那盗贼在京内许有接应,竟是排查多日,线索又断了。
等他抽空再去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
而这次沈欢歆仍是没来见他。
她一板一眼实施她那“计谋”,将特意来哄她的那赵嵩又赶回去了。
赵嵩的反应却是与上回完全不一样,他脸色平静,亲手将新买的一包饴糖给了金风,转身离去,步履平稳。
想来那晚他的确将她惹得太过了,这次她倒是难哄得很。
沈欢歆也用不着他此时来哄,她没心没肺,每天都很开心——只除了那恶鬼,少与她作对就更好了!
这日沈老夫人要从兴觉寺回来,沈欢歆想念祖母,早早起了床,漱口净面后,乖巧端坐在梳妆台之前,要求玉露给她梳一个顶好看的发髻。
沈欢歆一眼望见镜中的谢准,他半阖着眼,视线随着她动。
几天过去了,她仍旧觉着不自在,瞪他一眼,不高兴的板起脸,而后给镜子盖上一层手绢。
好了,这下这恶鬼看不到她了。
“姑娘今日起得这么早,可听说咱们老夫人傍晚才到家呢,到时候别犯了困。”
玉露一边说着,一边拿木梳给她拢着发。
话说得迟了,沈欢歆刚醒没多久,已然有些困顿,她抬起手臂,拿手背半掩住嘴角,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她懒着声儿道:“那还早呢,我,我还是想睡一会儿的。”
天气越发热了。
沈欢歆无所事事,歪在美人榻上看银霜做绣活,雕花窗中落入些日光,她半眯着眼沐浴在阳光下,像一只慵懒的小猫,被照得一动不想动。
她半眯着眼困顿得歇了会儿。
待揉着眼睛再醒来时,看见银霜还在做绣活。
她光着脚踩在地上,凑到银霜边儿上好奇地瞧着,“你在绣什么?”
沈欢歆琴棋书画不大通,诗词歌赋不大通,女工也不怎么样。
她笨手笨脚,因幼年学刺绣时被针扎了一下,从此再也不肯碰它了。
还没等银霜回覆她,钱妈妈手里提溜着她的鞋子,唤她穿上,而后又拿出针线,绣布和花绷子,道:“好姑娘既是没事做,不若和银霜学些女工。”
沈欢歆扭开身子就跑,“我才不要学,那针扎得我好疼,我还记着呢。”
钱妈妈无奈道:“好,不想学,那就看会儿书成不成?”
沈欢歆闻言又转身回来,到书案前拿来从谢准那得来的话本子,翻了几页就入迷得看了起来。
高太医来了,照例给她的额头换纱布。
纱布换下来之后,沈欢歆踩在地上,跑到了西洋镜跟前。
她抚着额,想照照镜子。
然而体内那惹人讨厌的恶鬼也太碍事了。
她往左边挪一挪,镜中的男人也跟着往左边挪腾,她往右边挪一挪,镜中的男人也跟着往右边挪腾。
沈欢歆皱了皱鼻子,有些烦他,
“你能不能走开?我想照一下镜子,你挡住我了。”
谢准的头发是披散着的,他着长袍,身量高,立在镜子里面,可以完全将她的身子覆盖住。
他垂眸,目光毫不遮掩地往她身上扫着,眼神微亮。
谢准很难看到沈欢歆,只有她在照镜子时,他才能借助镜子仔细地看看她。
沈欢歆身架娇小,约莫到他肩膀。
她虽然心里面嫌弃死了谢准,但还是不太敢直接仰头瞪他的,只是微微抬起眼帘,觑着镜子里的男人,眼角往内里勾,勾连出一抹淡淡的红色,晕在眼眶四周。
扯下纱布,光洁雪白的额上露出美人尖来。
颈项掩映在浓密漆黑的发丝之间,纤弱白皙。
却挺得直,很直。
一副娇气,却又矜贵极了的模样。
谢准从没有见过沈欢歆这种人,他与她完全不一样。
她从头到脚都被细心呵护着,自小生在金玉珠宝,绫罗绸缎堆砌的富贵乡里,养得她虽略有些憨态,天真娇弱,却眉目舒展,嘴角带笑。
看着非常讨人喜爱。
谢准凝住沈欢歆的脸蛋,她脸上带些婴儿肥,面颊粉嫩,看起来细腻绵软,似乎很好捏。
他突然很想亲手碰一碰她,捏她的脸。
只是可惜,他还没有自己的身体。
系统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谢准一般想到就会去做,便抬起沈欢歆的手臂,用她的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沈欢歆没料到他有动作,被他捏得轻呼一小声,而后怔了片刻,她皱紧鼻子,对镜中的谢准不满娇斥道:“你在干什么!”
他分明只捏了一边,两边面颊却同时泛开了一小圈红。
她一双眼珠子泛着湿意,警惕盯住镜中的“鬼”,用手掌将自己方才被捏的脸蛋揉了一揉。
却越发粉润了。
谢准愉悦得不禁半眯了下眼。
和他想的一样,果真捏一下,她就娇气得要哭了。
他挑唇笑着,向她招手,让她离得镜子近些,笑道:“不用你自己看,我帮你看,来,凑近些。”
沈欢歆觉得他挑着眉梢笑的样子坏得很。
刚才还捏她的脸,可恶极了。
“谁用你看?我才不用你看!”
沈欢歆不满呛他一句,转个身跑到高太医跟前,可怜巴巴地问:“高太医,我还会留疤吗?我毁容了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高太医自她小时候起就负责照看她,慈爱笑着,安抚她道:“郡主别担心,不会留疤的…来,快坐下,我这就给你换药,抹上药膏就会好了。”
沈欢歆闻言,连忙乖巧坐在高太医面前,闭上眼睛让他换药。
“郡主再等几天,就快要愈合了……”
午饭是同富安公主一起吃的,沈欢歆吃完饭便待在母亲那里,直至傍晚,外头前院终于来人,通传道老夫人正在回府的路上。
沈欢歆母女二人这才动身,来到沈府门前,便见叶芙兰已经候在那里了。
沈欢歆可高兴祖母能回来。
她在脑海中唤道:“兀那恶鬼!你在不在?”
谢准不禁笑了,回道:“我在。”
她每次喊他的时候,都要愣声愣气地加上一句“你在不在”。
等确认他的确在后,才开始接下来的话。
沈欢歆听到他的回应,立马得意洋洋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我当初说过,我祖母和兴觉寺的圆方大师是至交好友?我的祖母通佛法,我接下来就求她老人家帮我治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和我作对。”
谢准随意应了声,浑不在意的语气,“随你。”
她果然又被这恶鬼恼到,跳脚道:“你这恶鬼真是可恶!果真可恨极了的!”
沈欢歆不长记性,每次觉着自己又有了依仗,便用言语恶狠狠威慑他一番,而后便被他淡淡一句话轻易打回原形。
谢准觉得她就像个一点就着的小炮仗。
不知道他回复“我很害怕”这种话,会不会让这小炮仗安生些。
这般想着,谢准便试了试,声调沉静低哑,“嗯,其实我很害怕,请不要伤害我。”
沈欢歆一怔。
片刻后终于有了反应,却是越发恼了,她觉得这恶鬼在故意戏耍她。
哪里有人求饶会用这种语气的?
她向他求饶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语气。
沈欢歆深觉屈辱,咬着嘴唇很是不甘,嘴角耷拉下去,说不过就要哭,细声娇气的骂他:“你这恶鬼太可恶了,我真的要恨死你了……”
怎样都不能让她满意,倒也太难搞了。
谢准叹声气,“你别哭。”
如果他有身体就好了,若他有身体,可以直接堵住她要哭的嘴,盖住她要流泪的眼。
沈欢歆不再理会他,垂着头,搀着母亲的手臂,委委屈屈倚靠着富安公主。
富安公主将她揽到怀里,抚了抚她的头,温声道:“这又是怎么了?这么多人看着,还要和母亲撒娇呢?”
沈欢歆摇着头不肯说话,心里嘟嘟囔囔把谢准骂了百八十遍。
然而她根本不会骂人,来来回回就是那两句话。
被骂的人耳朵恐怕都要起茧子了。
谢准扫了扫自己的耳朵,突然勾着嘴无声笑了起来。
那一小声又一小声,直直往他耳朵里窜啊。
第20章
不远处辘辘行来一辆装潢简朴的马车,车厢外驾车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材伟岸魁梧,方脸浓眉,穿着一件简单的短打。
马车停在沈府大门之前,有小厮捧着个马凳放在马车下,对那中年男子鞠了一礼,道:“劳烦姑老爷跑一趟,将我们家老太太送回来了。”
宋纪平不善言辞,闻言只讷讷道:“还好,不麻烦。”
车帘撩起来,里面走出个长相美丽,妆扮却极为寡淡的妇人,头上只戴一根木簪,身穿一件素色衫裙。
沈宜茹面容冷淡,忽略宋纪平置在一旁、想要她扶着下来的手臂,自顾自下了马车。
沈欢歆方才兴冲冲迎上去,还想接祖母下来,这下见到是沈姑妈,脚步立马转了个弯儿,跑到了叶芙兰身边,同她一起讪讪唤了声:“姑妈。”
沈宜茹只睨她二人一眼,不作声,与富安长公主立在了一处。
富安是公主,沈姑妈不作声,她自然也不会,只是往前迈了一步,对正要出马车的沈老夫人微笑道:“母亲回来了。”
她身份尊贵,但同婆家相处得好,没怎么闹过红脸。
沈老夫人见公主儿媳亲自来门前接她,不禁笑道:“回来了,闷热的天儿,公主回去歇着才对,在这里等什么?”
“这还没过夏至,哪里闷热了?”富安公主瞥了眼沈欢歆,笑道,“是她要来的。”
沈欢歆这才脆生生喊:“祖母!”
沈老夫人霎时笑皱了脸,向她招手道:“来,来,快来给我抱一抱。”
沈欢歆跑过去。
一行人笑笑闹闹,簇拥着走入大门。
宋纪平将马车留给沈府奴仆收拾着,看了眼沈宜茹,问道:“你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回家?”
沈宜茹甚至不看他一眼,闻言脸上立马浮现一层嘲讽,轻轻嗤声:“家?”
她身后的侍女这才轻声道:“我们姑娘留在沈府还有事要办,您先自个儿回去吧。”
宋纪平已然习惯沈宜茹的语气,闻言面色不改,也不问她要办什么事儿,只说:“青玥还在家里,她这几天有些不对劲儿,你什么时候——”
沈宜茹不耐地打断他道:“她不是和你这位父亲最亲了吗?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这个亲娘了?”
“父亲”二字被她加了重音。
宋纪平叹口气,转身要走。
他年轻时在战场上受过伤,双脚有些跛,往前走了几步,姿态不是很好看,沈宜茹扫了他几眼,又是嗤了一声。
这时府里面又忙跑出来个小厮,连道:“姑老爷先别走,老夫人念您辛苦,想留您喝一杯凉茶呢。待会儿侯爷和世子回了,家里人再聚在一起办个小宴……”
*
沈家是三代世家,威远侯这个爵位便是在沈欢歆太爷爷那时得来的。
直到如今,仍旧由威远军护卫着东北边防。
沈老夫人出身言情书网,蕙质兰心,将沈欢歆与沈章的爹,现任威远候养成了一位颇具风度的儒将,让当初的富安公主一眼相中,嫁了过来。
沈欢歆的祖父死后,祖母每年都要去兴觉寺待上三个月,有段时间见不着祖母,她难免想念。
老夫人慈眉善目,与儿媳和孙儿媳说着话。
她们说的都是家里的琐事,沈欢歆不感兴趣,她枕在祖母膝前,盯着祖母缠在手上的一串念珠,无聊得和身体中那恶鬼对话。
“兀那恶鬼,你在不在?”
谢准应了声。
“你瞧见我祖母手上这串佛珠没?这珠子她老人家戴在手上有好几十年了,佛力强大。”她说着,巴巴往这串珠子跟前凑着,“瞧我都离得这么近了,你这恶鬼感觉到了佛力没?你害不害怕?”
谢准其实没什么感觉。
他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沈欢歆眨了眨眼,问:“真话是什么?假话又是什么?”
谢准悠悠道:“真话是我不害怕,假话是我很害怕。”
沈欢歆顿了一顿,脑袋慢吞吞转,一会儿,终于转过弯儿来,她张大双目,笃定道:“说明白了,你就是不害怕,用得着说什么真话假话来误导我么?你这恶鬼方才是不是想把我当成傻子耍一耍呢?”
她觉得自己被看轻了,鼓了鼓腮,不服气道:“你这恶鬼别费这个心了,我可不是傻子,不轻易被你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