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劫匪急了,刀尖往沈欢歆额上一戳,血流的越发汹涌了。
似乎所有神经都集中到了那里,沈欢歆闭了闭眼,只感觉到弥天刺痛。
她全身上下紧绷着,然而浑身软绵绵,谢准试了一试,发现以她现在的力气,连一把刀都握不紧,更别说挣脱开。
沈欢歆实在是太纤弱了。
那脖子被劫匪用胳膊掐住,似乎用力一拧就会断。
谢准顾虑着她的身体,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在脑海中安慰她道:“沈欢歆,不要害怕,放松。”
回应他的是细细的、呜咽不断的泣声,像一只小兽遇上了逃脱不了的危险,正委屈地抽噎着。
谢准忽地喉间发涩,心脏似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撞得闷疼。
好一会儿,沈欢歆怯怯的声音才响起:“谢准,我、我好害怕,李珞是不是死了,我会不会死……”
她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被掐着脖子,被刀尖指着额头,有人说要杀了她,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谢准沉声道:“不要害怕,李珞没有死,你也不会,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放松。”
他的声音低哑。
起初听到时,那撕裂般沙哑的声音总让沈欢歆心颤害怕,总让她不自觉想到绕了他脖子半圈的、那极其突兀丑陋的伤痕。
她一直嫌弃他的声音。
可是现在,竟被这声音安抚到了。
沈欢歆眨了两下眼,将泪水挤出去。
听这劫匪说话,原来他就是三哥哥这几天一直在抓捕的那盗贼。
劫匪已经被逼到了山头,再退,再退就是一处峭壁,没有退路了!
赵嵩道:“现在你退与不退,都是死路一条。将她放开,你自己走过来,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
那劫匪往后看了看,手中握着的刀子微微发颤,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掐着沈欢歆的下巴,让她直面着赵嵩,咬牙道:“你当真不在意她的死活?”
沈欢歆睁大眼睛,远远望向赵嵩,因着泪水一股一股、不停地往外冒,她仍是一副泪眼朦胧的、哭惨了的模样。
赵嵩不喜欢看她哭。
她瞧着乖的很,没哭出声,也没有向他喊一声求救。
明明被刀刺得留了好多血。
他下颌紧绷着,沉声对劫匪道:“你当真要负隅顽抗?”
劫匪越发紧张,他还不想死。
“我不信,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淳安郡主,你真是蠢的可怜,多亏了我,你现在可是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他根本不配你的喜欢啊!”
闻言,赵嵩忽地皱紧眉,从身旁侍卫那里拿来一弓一箭,拉满弓,搭上箭,箭头直指劫匪与沈欢歆的方向。
他冷声道:“你是不是真的在找死?”
赵嵩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沈欢歆的死活。
金风玉露早就忍不住,这下更是惊颤喊道:“三殿下,你在干什么?我们姑娘还在那里!”
赵嵩不为所动。
就连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宋青玥也看向了他。
沈欢歆倏地眨了下眼睛,似乎是被箭簇反射而来的光线刺到了。
谢准看在眼里,心中越发不爽。
这小炮灰怎么那么好欺负呢?
难为她跟在赵嵩屁股后面跟了这么多年。
他也配啊?
这劫匪方才明显已经慌了,好歹等一会儿,他很大可能就会投降。
不过说了几句话,竟把赵嵩也说得慌乱起来,他此时拉弓射箭吓唬劫匪,就是多此一举。
也不怕把这劫匪彻底逼急了。
沈欢歆听谢准的话放松下来,身上总算有了点力气。
谢准蓄好力,见此时机,从空间中拿出一个折叠刀,掩在宽大的衣袖之下,将刀子转了个圈,刀尖对准劫匪的下腹,“噗”的一声捅了进去,而后用力转了三两圈,一瞬间,整个刀身都没入了他的身体中去。
他的血溢出来,流了沈欢歆满手。
劫匪未能料想到她会出手,无所防备,被捅得吱哇乱叫,掐着她脖子的手臂也松了。
谢准松开刀子,先是将他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刀子打落,而后速度极快地,将他过肩摔到赵嵩等人之前。
赵嵩怔愣住,身后的手下连忙将劫匪围住,他看着沈欢歆,缓缓放下手中的弓和箭。
一切做完之后,沈欢歆双腿颤软,瘫坐在地上,她哆哆嗦嗦抬起胳膊,便看见了一手的血液。
谢准在她脑海中问道:“还能站起来吗?”
沈欢歆愣愣晃着头,默了会儿,轻着声,很是委屈道:“谢准,你把我的手弄脏了。”
分明是他救了她,她还娇娇的埋怨他。
心尖一颤,谢准缓缓张大一双丹凤眼,嘴角抿得平直,喉结滚了几圈,才道:“对不起。”
“嗯。”沈欢歆吸了吸鼻子,被跑来的金风玉露搀扶起来,细声道:“你知道就好。”
赵嵩也走到她跟前,看见她侧颊上流淌着的血水,他微微张开手臂,似乎还想她会像往常一样,受了委屈求他抱一抱。
沈欢歆抬眸看了他一眼,咬着下唇,不说话。
她当然是有点伤心,她平日里对赵嵩那么好,可是他刚刚竟……
两人在一起时,通常都是沈欢歆先讲话。
她不开口,赵嵩也不会。
只是瞧见她不理解的眼神,赵嵩到底忍不住,打破了惯例,然而他依旧说不出什么好话开,只听他启唇道:“你过来做什么?你若不过来碍事,那贼我就抓到了——”
沈欢歆有些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碍事鬼,觉得他说的话不好听。
于是哼了声,不搭理他。
“三殿下,还是不要在这里说话了。”金风转头看了眼,悬崖之下,峡谷幽深,看得真让人害怕,她忙打断赵嵩,要将沈欢歆带离这里。
赵嵩侧了个身,想要伸手扶沈欢歆。
便是这眨眼的工夫,不远处的宋青玥忽然喊道:
“三殿下,小心!”
沈欢歆同时使劲儿推了赵嵩一把,他身旁指过来的长剑便刺空了。
异变突生,又是一波刺客袭来。
眼前这黑衣人身材瘦弱,见偷袭赵嵩未成,便将剑尖指向了沈欢歆。
沈欢歆看到了黑衣人的眼睛,这双眼睛她似乎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金风玉露被冲散开了,赵嵩被其他人纠缠住。
谢准欲要对抗黑衣人的剑招,谁料她只是虚晃一下,另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伸出,去推沈欢歆的肩膀,直接将她往悬崖外推去。
威远侯与富安长公主最宠爱的女儿,最好去死。
若在平地还好,沈欢歆有时走着走着,自己也会平地摔,虽然会被别人笑话一通,但爬起来了,瞪回去就成。
可现在是悬崖边儿上,她身体轻,被推得后退两步,脚下便踩空了。
“沈欢歆!”
她身子往后仰,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黑衣人复杂的眼神,听到的,是赵嵩声嘶力竭的喊叫声。
“谢准……兀那恶鬼,你在不在!”
沈欢歆的身体极快地往下坠落着,视线之内的风景极速退去,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片湛蓝色的天空,还有耳边呼呼的风声。
悬崖下的风是凉的,她有点冷,这风吹得她全身都疼。
沈欢歆倒是没有哭,兴许是单纯没有反应过来。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蹦出来了,所有思绪停止,唯一记得的,就是与她共用一个身体的那恶鬼。
沈欢歆不知怎么,只管在脑海中叫谢准,此刻她也只有他了。
谢准似乎叹了口气。
本来好好看着龙舟赛,这个笨蛋气势汹汹来找赵嵩麻烦,结果怎么把自己给搭上去了?
她没吃过什么苦,要是他不在,真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一个人受得了吗?
谢准说:“我在。”
听见他的回话,沈欢歆将眼睛缓缓闭上,下一秒就昏了过去。
有一块凸出的壁体,谢准见此,将一把剑插在了其中的缝隙间,滑落的身体渐渐停住了,他往下看了看,此时离地不到五百米,底下是一片郁郁葱葱,极为茂密的树林,若是直接掉下去,借由枝杈树叶的缓冲,恐怕也死不了。
他倒想直接跳下去罢了,可沈欢歆的身体难免会被磕着碰着,她细皮嫩肉的,醒来恐怕要说疼。
谢准不想让她说疼,只好慢慢往下移,等到离树林越来越近了,他往下一跃,跳到了一棵树上,而后顺着树干爬了下去。
*
沈欢歆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赵嵩愣愣往下望着,他方才大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山野给他的回响。
直到回响都听不见了,身后兵刃相接的声音越发明晰起来。
宋青玥本欲旁观,不想参战,可是刺客的剑都来到他的脑后了,赵嵩仍是呆站在悬崖边上。
她一咬牙,上前将刺客引开,同时喊道:“三殿下,她确实摔下去了,将眼前的事情处理了,你再去找她不成么?别发呆了!”
赵嵩倏地转过身来,目光锁住那个将沈欢歆推入悬崖的黑衣人,提着剑奔刺过去。
那黑衣人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劫匪,紧紧皱着眉,沿边布防图虽然没有拿到,但好歹将沈欢歆推下悬崖了,也不算没有收获。
她不恋战,示意同伴们就此散开。
黑衣人往嘉泽山深处奔去。
赵嵩穷追不舍。
他方才也负了不少伤,手臂被刺破了,汩汩留着血。
黑衣人身轻如燕,掩映在树林深处,很快不见了人影。
“穷寇莫追!”宋青玥追上去,见他失魂落魄,眼眶通红,劝道:“殿下,先去找沈欢歆。”
赵嵩停下脚步,低着头,手上的剑忽地掉了下去。
沈章等人姗姗来迟,他们回到亭子的时候,那里一个人都没了。
后来遇到了昏迷着的李珞,问了人,这才找到了这里。
此处一片狼藉,列了不少躺尸。
这等打杀后的场面,叶芙兰瞥了一眼,一张脸霎时变得惨白。
“世子,世子妃!”金风玉露本来缩在一处,早在沈欢歆掉下去之后,便哭得泣不成声,这下见了家中人,颤声道:“姑娘,姑娘她,掉下去了……”
沈章顺着金风指着的地方看去——那是悬崖。
他迈不开步子。
叶芙兰同样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玉露哭泣着,痛苦地重复一遍道:“姑娘她,她掉落悬崖了……”
“别哭!”赵嵩大步走到悬崖边上,山风猎猎,将他的衣袍吹得鼓起来,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他人,笃定道:“她没死。”
沈章心疼难忍,他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会死。
“那还不快去找!赶快下山去找人!”
然而那悬崖之下是人们从未踏足过的地界,那似乎是老天直接拿锤头砸出来一个凹口,一时找不到周遭入口,目前来看,若要进入,只能从上面跳下去。
手下的人还在不停搜寻更方便的进口。
赵嵩手臂上的伤口被包扎起来,目光空空落在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山脚下赛龙舟的以及观赛的皆渐渐散去,一时之间,落日归山,鸟兽归林,山野空旷静默,除了不断响着的抽噎声。
沈老夫人听见消息禁不住,昏了过去,富安公主与威远侯匆匆上山来,叶芙兰陪在婆母身边,离沈章几步之远,转眼看,见有人正向他汇报着什么。
沈章面沉如水,眸光极冷,他揉了揉眉心,咬牙道:“她竟是将你们甩开了……那就加派几个人,继续盯着。”
第30章
沈欢歆醒来时, 发现自己身在谢准那奇怪的小室中。
她似乎躺在一张柔软的榻上,睁开眼,见谢准紧锁住长眉,瞧着有些凛冽。
他抿着唇, 一脸严肃认真, 俯身在解她裙上的腰封。
沈欢歆瞬时睁大眼, “呀”的一声, 飞快起身,伸出双手去推谢准, 喊着:“你这恶鬼在做什么——诶哟!”
她推是推着了, 柔嫩的手掌心碰在了他的肩膀上,又热又烫, 还硌得慌, 沈欢歆羞恼难当,在谢准起身的同时, 一双手也连忙往回缩,然而她的动作太大, 上身失去了支力点,眼看就要脸朝地从榻上摔下来。
她有点笨, 推了一把人,下一秒就能让自己摔了。
谢准眉心一跳,见此连忙上前一步, 略略下蹲, 一手扼住她的肩膀, 一手扶住她的腰, 沈欢歆的额头直接磕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被磕得懵了,张大双目愣愣地, 喉中溢出一个“嗯?”字。
谢准还扣着她的腰,她的肩头娇小玲珑,那纤软的腰肢与他的手掌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湿透了的衣料,他掌心烫得似乎要将衣料熨干了,紧紧贴住薄纱下温热的肌肤。
这把柳腰也是,纤弱极了的。
谢准忽地压低了眉眼,下颌紧绷,他垂眸看沈欢歆的头顶,双手一紧,增了点力气,似乎一手是将她的腰肢掐住了。
他将她扶回到榻上,而后缓缓松了力道,双手垂下。
谢准身上的长袍是宽袖子,极简单的样式,方才与沈欢歆身上浸透了雨水的百迭裙摩挲而过,沾上了一道蜿蜒的水渍,玄青长袖被濡成了深色。
他哑声道:“没事吧?”
沈欢歆双腿蜷在榻上,鬓发贴在侧颊,眼角闪着泪光,听了他的话,抿着唇,竟是呆呆地、很乖巧地点了一点头。
她被磕得不轻不重,然而从小娇生惯养,被磕的那处很快泛起了一圈儿红,额角被劫匪刺伤的口子被谢准简单处理过了,看起来仍旧有些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