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有些后悔了,方才不应该为了和他作对,一冲动一下吃了两颗。
沈欢歆耷拉着眼角,郁闷地叹口气。
等到口腔中含着的两颗糖终于化了,她打声哈欠,揉着眼睛有些困顿。
沈欢歆转了转眼珠,看着又凭空变出一套床具的谢准,抿了抿唇,细声道:“你这恶鬼,我就要歇息了,你也要在这里歇息吗?”
谢准嗯了声,“不然呢。”
沈欢歆心跳不停,问:“你这恶鬼没有屏风吗?”
谢准听了,便弄出一个屏风隔开二人。
沈欢歆缓缓舒出一口气,她看过去,隔着那块绣着纹样的绸面屏风,隐隐约约只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
他似乎也在往这边看着。
沈欢歆低下头去,一会儿,又打了声哈欠,她抬起胳膊将头上鹅黄色的发带解开了,一头长发柔柔泻下,她躺下去,将一条毯子盖在腰上,侧过身背对着那扇屏风。
谢准见她乖巧安静,拾掇一番也躺下去。
他一夜不睡也无大碍。
一夜若不睡,兴许隔着屏风,盯着她看一夜。
沈欢歆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了,她一声不发,又缓缓坐直身,头发遮住了大半后背,露着一小片后颈、还有右边的耳朵——皆泛着粉红的热气。
她一时没动作,谢准便问:“怎么了?”
沈欢歆动了,一边撩开被子,一边嘟囔道:“我不要睡你睡过的睡榻。”
她转身要下床去,低头寻着鞋子,没往他那里看一眼,声音细弱,听起来还有些颤抖,“我不要睡了,我这就要出去了……”
谢准侧身,一手撑起下巴看向她那里,缓声道:“害羞了啊。”
沈欢歆被他一语戳中心事,倏地将头抬起来,脸面说是通红也不为过,她咬着下唇羞恼极了,“你这恶鬼!”
她不想看他,扭开脖子,小声嘀咕着:“谁让你一直一直盯着我看了,你这破屏风没什么用,你以为我不知道呢。孤男寡女,孤男寡女共处一处,实在是太没有礼节了,我同你不一样的,我可是大家闺秀,我,我——”
谢准问道:“昨天不也是孤男寡女么?”
沈欢歆瞪他,怕他隔着屏风看不清,又重重哼一声。
谢准拿她没办法,只好转过身去,“好,我不看你。”
沈欢歆这才悄悄呼出一口气,拿手背贴了贴发热的脸颊,“你千万不要偷偷转过身来。”
说着,她却是脸朝向他那边躺下了。
这会子又变成沈欢歆看他的背影了——怎么一个模糊的背影也碍眼得很?
她有点挪不开视线,心烦意乱的。
沈欢歆将眼睛紧紧一闭,愤然翻了个身,不要看他了!
待了会儿,却仍睡不着,又翻回来了。
她翻来覆去,弄出点动静。
谢准道:“要我拍着你的背哄你睡下么?”
又不是没哄过。
他冷不丁出声,沈欢歆吃了一惊,听了他的话,霎时红了张脸,轻轻摇着头,忙道:“我不要,我才不要,谁要你这恶鬼哄着睡?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谢准道:“可——”
沈欢歆羞恼,将毯子往上一拉严严实实盖住自己的脑袋,平躺着,忍不住蹬直两条腿,脚趾也蜷起来,慌忙打断他道:“你这恶鬼不要同我说话了。我方才都要入睡了,全赖你出声,把我给吵醒了!”
声音透过毯子传出来,有些闷。
“好了好了,我睡着了。”
谢准:“……”
他低低笑了声。
第37章
翌日一早, 沈欢歆便出发了。
一双脚踩在地上,昨日被雨水浸湿过的、有些松软粘腻的土地已经大干,她走起路来,也不用小心避开地上的水坑了。
沈欢歆顺着做的记号很快找到了那片果树林。
果树林被一条小径分成两片区域, 沿着小径走到尽头就是那条小溪。
东西两边是山壁, 谢准要她往朝西的山壁去。
沈欢歆小心翼翼拨开杂草, 轻轻踢开一块石头时, 却看到石头低下一条细小的、蠕动着的虫子。
她被吓了一跳,接下来就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了谢准。
沈欢歆老老实实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找出路。
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知道自己胆小怕事, 没有这恶鬼胆子大。
谢准一边在脑海中安抚被虫子吓到的沈欢歆,一边快速走动着。
走到一处, 听到了微微风声, 他脚步一扭,转身将一大片攀在山壁上的藤蔓扯下来, 果真发现了一个低矮的洞口。
沈欢歆一惊,连忙道:“谢准!谢准!有山洞!”
谢准嗯一声。
沈欢歆问:“我们要爬出去吗?”
谢准垂眸看着这处矮小的洞口, 沉吟片刻,道:“再找找其他地方。”
不光靠近果树林的山壁, 两人又在许多地方找到了一般大小的洞口。
洞口覆有绿油油一层青苔,摸上去又滑又湿。
谢准选了处较为干燥的洞口,俯身走了进去。
洞里黑黝黝的, 他手里打着手电筒, 照出面前一条明亮的路来, 沈欢歆对这能发光的物件好奇得心痒痒, 忍不住问:“这又是什么法器?”
“手电筒。”
“哦。”沈欢歆顿了一顿,又忍不住小声朝他讨要, “谢准,我想玩玩儿。”
谢准自然应她:“出去了就给你玩。”
他说的随意轻快,似乎没有什么是不会答应她的。
沈欢歆心弦似乎被拨动一下。
谢准与她共用一个身体,感受得一清二楚,不禁轻笑道:“你心脏怎么突然跳得这么快?”
沈欢歆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却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听了他的问话,只愣愣地细声道:“我,我不知道。”
谢准扯下嘴角,似乎微叹口气,而后低低笑了声。
她倒真的是个笨蛋。
这笑声却让她的心跳更快了。
“你不要笑话我。”沈欢歆闷闷道,她有些慌了,连忙努力想了一个理由,很有道理地对他讲:“我其实,其实是因为害怕,心跳才快的。”
顿了顿,谢准道了声:“好。”
沈欢歆见他不再追问,松出口气,便满意了。
安静片刻,她又娇声欢快地夸他道:“你这恶鬼近日以来表现得真是不错,我听说面首们也是有月钱的,等我回了家,让钱妈妈从我的小库房中拨出点银钱来,赏给你好了。”
谢准道:“我不需要月钱。”
沈欢歆迷糊了,“那你需要什么?”
谢准挑起嘴角无声笑起来,又不作声了。
沈欢歆忽然觉得,不光这恶鬼,连她变得都有点奇怪,下意识止住话头,没往下问了。
不远的地方似乎有水滴声,荡着悠悠回声,空灵清脆。
她有点害怕,默了片刻,又是忍不住说话:“谢准,谢准你今早吃了点什么?”
她真是没话找话。
谢准笑道:“你难道不是和我一起吃的?”
“哦,哦。”安静没一会儿,她接着小声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你兴许不知道,我昨晚睡得一点都不好……”
谢准昨夜根本就没有睡,他悠悠回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其实你并没有睡得不好,你睡得很香,还打咕噜。”
他说什么?
沈欢歆一怔。
这恶鬼果真一如既往的讨人厌啊!
亏她方才还夸他,说要赏他月钱呢!
这才过去多久?他这就忍不住原形毕露了。
沈欢歆是个小矫情,被他一句话恼得胀红一张脸,不肯承认他说的是实话,嘀咕他道:“你才打咕噜,我不可能睡觉打咕噜的……你,你这恶鬼简直是在血口喷人。”
谢准正欲再说,她又立马道:“你烦死了,接下来不许同我讲话了!”
她被这恶鬼气得生了一肚子闷气,连害怕都顾不上了。
谢准道:“小炮仗一样。”
沈欢歆气得想打他,无奈没条件,于是更气了。
谢准步子迈得快,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着,他拐了几个弯,没一会儿,灭掉手电筒,竟能瞧见不远处发出的微亮的光。
他朝着光线射来的地方走去。
离出口越近,光线便越来越亮,风声也越来越大。
不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
谢准站在出口,眼前是一个较大的洞,仍在山里,有光是因为上面开了条缝,稀稀落落洒进来不少日光。
他眯了眯眼,目光落到面前一堆又一堆的、落了尘灰的盔甲,武器等军用辎重上。
怪不得总是觉得这里有人待过,原来不多年前,有人在这里养了堆私兵。
沈欢歆忽然喊道:“谢准!”
谢准也反应过来,连忙将身子一侧,一支短箭擦着“她”鬓角的发丝而过。
“谁在那里?”
谢准——准确的说是沈欢歆的声音喊道。
那偷袭的人听见这声音,却是动作一顿,正是这一晃神间,谢准已经看向了他藏身的方向。
那人干脆现出身来。
这是一个瘸子,披头散发,面容尽毁,身材佝偻,形容可怖。
沈欢歆一愣,恍惚间他觉得有些熟悉。
这瘸子杵着一跟木棍,也在静静打量她,眼中竟有怀念之色。
他忍不住张了张嘴,瞧着嘴型似乎是唤了一声“姑娘”,可是没能发出声来。
他这才想起来,他的声带也在两年前被毁了。
沈欢歆见他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在心里头给自己鼓了鼓气,率先开口问:“你,你是谁啊?”
问完,便见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然后摇摇头。
沈欢歆明了,哦了声,抿抿嘴唇,又问他道:“你能带我出去吗?”
她没有问“你能不能不要伤害我”,而是带着点信任地问“你能带我出去吗”。
这瘸子本来原地发着怔,纠结挣扎着。
他自然知道怎么出去。
两年前经历过一场残酷的折磨后,他被带到了这里。
当时他身受重伤,那些人说是让他看守这里的武器辎重,以备不时之需,却并不信任他,也不曾管他的死活,打着让他自生自灭的主意。
因着妹妹还在他们手上,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
如今已经两年了。
这瘸子听了沈欢歆的问话,却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对着她略略一点头,佝偻着背,杵着拐杖转过身,扭了下脖子示意她跟上来。
沈欢歆跟在他身后,默默记着这其中路线。
只是也太复杂了,她脑子有些混乱,脑海中问:“谢准,谢准,你有没有记住?”
听到他嗯了声,沈欢歆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真是奇怪,有这恶鬼在,怪叫她心安的。
这路线实在刁钻,七拐八拐不知拐了几次,沈欢歆扶墙摸壁,走得脚疼,额上冒细汗。
还好那瘸子本来走得就慢,她倒也能坚持。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瘸子脚步停下,将眼前一块石头搡开,外头的日光,鸟叫,水流声便统统涌了进来。
这回是真的出来了。
沈欢歆一步并作两步小跑了出去,她开心笑了,而后转个圈,面对着将她带出来这人,疑惑问:“你怎么不出来?”
他不会出去,对她摇了下头,就要将石头推回去。
沈欢歆呆了一呆,上前,“你这是做什么啊?”
瘸子伸手将她推开。
沈欢歆又上前,急得顿足,“这里曾经藏私兵,你既是这里的人,若被皇帝舅舅知晓了,定不会有好下场。你不若同我回去,兴许能将功补过。”
她哪里知道?他有难言之隐。
他摇着头,说什么都不肯出去。
沈欢歆擦了擦额上的汗,无法了,最后道:“那你,那你给我一个信物成不成?我若是想找你,该去哪里?”
瘸子心里头觉得两人没可能再见面了,也不想再这样同她耗着——再耗下去,兴许会被守在这里的其他人发现。
他闻言,便从袖口中随便摸出了个什么东西来,给她当信物了。
沈欢歆接过信物,“你还没告诉我该到哪里找你去。”
那瘸子便屈指,敷衍地往石头上敲了三下。
“我若来找你,往石头上敲三下就可以了么?”
她认真确认一遍。
他没想到她这般认真,愣了一愣,才点了点头。
沈欢歆也点下头,“那好吧。”
她看着石头复又恢复原位后,低下头,打量着手中的“信物”,这是一个小小的、活灵活现的木雕马。
出口掩在一片极为茂密的树林最里处。
将木雕马放入随身的小荷包中后,沈欢歆转身疾步往树林外走。
她要赶紧回家的。
山脚下遍布村落,官道两旁尽是田地,有农人弯着腰,侍弄着土地。
此刻已经临近晌午,大热的天,一旁菜畦坐着个妇人,仰头灌了一口水,耸起肩膀擦了擦汗,一抬头,见一位小姑娘站在官道上,四下茫然望着,裸露在外的肌肤被日头晒得都泛起了红,一看就是娇滴滴的官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