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是迷了路。
妇人向沈欢歆招招手,扬声道:“姑娘啊,你要往哪里去?”
沈欢歆转过头来,小跑到这妇人跟前去,问:“我要去泉林山庄,夫人知晓怎么走吗?”
她是瞧着这地界有些熟悉,便想起李珞家的泉林山庄就在这附近,她一人从京郊走到京城着实太费时间,不如去泉林山庄唤人帮她。
沈欢歆去到那里多次,泉林山庄的人应当熟悉她。
可她不曾记路,得问问旁人。
妇人连忙摆手,“不不,我可不是夫人,姑娘唤我声婶子就行。”她指着个方向,“泉林山庄好走,姑娘先直走,再往右边转个弯,就能看到一大块田。那便是泉林山庄的地,再往里走,就能看见庄子了。”
“我晓得了。”沈欢歆点点头,她今日也梳的马尾辫,发饰被她装起来了。
沈欢歆掏出个簪子出来,递给妇人,嘴角现出两个小窝来,乖巧道:“多谢好心婶子。”
那妇人被她的笑模样晃了下神,一时愣住,让沈欢歆将簪子塞到她手里去了。
片刻回过神来,低下头喃喃道:“我滴个乖乖,菩萨座下,这是哪个小仙子下凡了……”
沈欢歆到泉林山庄时,庄里管事的正在训斥仆人。
她认得,便立在庄门外喊了声:“张管事。”
张管事闻言转头望见来人,脸上立马堆起笑迎过来,“今日庄里也没宴席,郡主怎么——”
话说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脚步一停,笑容僵在脸上,“郡、郡主,你不是……”
沈欢歆慢吞吞道:“我得救了啊。张管事,劳烦你派人去我家传一声,说我还活着,我一人走过去着实有些费力。”
那张管事终于顺过一口气,忙道:“我这就去,这就去,郡主先进来歇一歇……”
沈家一众人此刻仍在另一处山脚下待着,兵部尚书正盯着部下疏散百姓,各处炸药已经安好,晌午过后便要点火炸山。
富安公主在一处亭下,胳膊支在石桌上,撑着额头,满脸疲惫掩盖不住,双目悲痛,但也有希冀——她有感应,她女儿定还活着!
正想着,便见有人骑着一匹快马往这边奔赴而来。
传话的人下马来,气喘吁吁喊道:“公主侯爷,郡主,郡主还活着,现在正在泉林山庄歇着,让小的过来告诉您们一声儿!”
赵嵩站在远处正发着怔,闻言忽地转过头,连忙大步走来,“你说什么?”
那人便又重复一遍。
富安公主抚着胸口,被叶芙兰与沈章搀着往前走了几步,声音颤抖:“真的?你说真的?”
威远侯立在她身侧,同样迫切地看着他。
传话之人是个伶牙俐齿的,见眼前一众人失而复得的姿态,心下也是激动,接着道:
“是郡主自己找来的,身上的衣裳干净齐整,没受伤,没一点事儿,小的斗胆看了眼郡主,瞧着只有额角那里伤了,也被好好包扎起来。就是一路走来,有些气喘,出了些汗,现下就在我们庄子里头歇着哩……”
第38章
富安公主一行人赶到泉林山庄去, 见了人连忙上前,泪眼模糊,将沈欢歆从头到脚检查一番,见女儿全身上下无重伤, 好端端的、活生生的……
她轻抚着沈欢歆的脸, 泪水直流, 嘴中不停道:“上天保佑, 上天保佑……”
沈欢歆眼眶里聚起泪水,颤声唤道:“娘亲。”
回府的马车上, 沈欢歆被母亲抱在怀里哭了好一会儿, 她窝在富安公主怀里,也吧嗒吧嗒掉着泪。
沈老夫人在佛前求了一整天, 见孙女回来了, 只道是佛祖显灵,不禁喜极而泣。
沈欢歆下了马车, 便跑到祖母跟前,唤了声祖母, 又乖乖让她抱了一下。
她终于回来了,威远侯府一府的人也都活过来了似的。
钱妈妈将各路神仙谢了个遍儿, 几人又哭又笑,等到终于平复了,银霜去小厨房弄吃的, 珠雨给她打下手, 玉露去将里屋被褥收拾一番, 金风则一人赶去前院将高太医催了过来。
赵嵩立在月洞门之前, 缝隙间看着她院里的情景。
金风与高太医先后朝他行了一礼,而后匆匆穿过月洞门, 又走了几步路,进了沈欢歆的院子。
赵嵩不知道怎么也跟了过来,临到了她的院门之前,才堪堪回过神。
沈欢歆身旁有许多人关心,还轮不上他。
这般想着,赵嵩不知怎么有些烦躁,他皱着眉,脚步一转,绕过一道走廊,往花厅里坐着去了。
下人奉上一杯茶来,正要退下,被刚进来的宋青玥叫住,“给我也来一杯茶。”
她坐到赵嵩身边去。
前几天瞧见瞿雨荷手臂上的伤痕,宋青玥自觉探查到了什么阴谋秘密,她不曾将这件事告知威远侯等人。
她直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而大事发生之前,她应该要和赵嵩建立更加密切的关系。
说到底,穿越到古代,怎么能做一个平平无奇的人。
宋青玥同赵嵩攀谈起来,“三殿下为何不进去?”
赵嵩揉了揉眉心,端起茶杯浅饮一口,闻言道:“不方便。”
“那为何要呆在这里?不见得沈欢歆一会儿会出来见你。”宋青玥望着他的脸色,心中有些担忧,道:“殿下也累了好些天,几夜不曾合眼,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的声音温柔,赵嵩放下茶杯,转过眸来看了她一眼,宋青玥与他对上眼,心脏直跳。
片刻,才听他淡淡道:“多谢,不劳你费心。”
宋青玥撇过头去,有些难堪。
要来的那碗茶水一刚被端上来,她便从椅子上站起,扭身大步走了出去。
路过沈欢歆的院门时,宋青玥脚步停了一停。
她从轩楼吃了午饭回来,此时正是午后,日头毒辣。
立在太阳底下,宋青玥被日光晒得半眯起眼来,望向说话声不间停,热热闹闹的院落。
与那热闹鲜活之处完全不同的,是沈宜茹冷淡到极致的院子,这是她做姑娘时候的住所,根本不算偏僻,却冷清得只剩下蝉虫的聒叫。
有一片鲜绿的爬藤,杂乱地趴在墙上,显然没被料理过,院里也摆了石桌石凳,上面都落了灰。
沈宜茹不必要不会出门,这会儿正跪在屋里的佛像之前念经。
听到宋青玥的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她的头微微向后撇,脸色微沉,“我以为你这段日子变懂事了,可还是让我不省心……你喜欢谁都可以,但不能是三皇子。”
这地方背光,放置佛像的案上点着两根蜡烛。
橘黄色的火焰,勉强让宋青玥看清了沈宜茹那秀美却冷漠的半张脸。
她不禁一怔,问:“为什么?”
沈宜茹那淡色的嘴唇轻轻往上一挑,似是嘲弄般笑了声,强硬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宋青玥抿着唇,有些迷惑。
沈宜茹不再进一步解释,她从蒲团上站起身,拿了三根香,用香炉中正燃着的引着了,对宋青玥道:“跟我过来。”
她来到里屋,打开了藏在床角的一个小壁橱,里面露出一个无字的牌位来,将三根香插在面前的小香炉中,转身对宋青玥道:“跪下,对这牌位磕三个头。”
两年前沈宜茹平白立了个无字牌位,那天原主练完武,被沈宜茹叫来这里,让她给这牌位上香,并磕三个头,原主自然想不明白她娘在做什么,于是倔着不肯跪,还与沈宜茹起了冲突。
宋青玥觉得原主她娘有时就像一个疯子,她扯了扯嘴角,不欲同沈宜茹起冲突,不过一个牌位,拜一下就是了。
瞧着她听话,沈宜茹的脸色终于不似方才那般阴沉了。
*
“郡主身上无大碍,有些擦伤用膏药好好抹着,就不会留疤。”高太医感慨道,“郡主大难不死,身后兴许真的有神仙眷顾……”
富安公主又是忍不住哽咽道:“我儿从小就没什么忧虑烦恼,运气极好。合该是天上的神仙将她托生到我肚子里的,怎么舍得让她真的出事呢?”
沈欢歆软软挨在母亲怀里,小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身上的流苏穗子玩,闻言便立马抬起个头,煞有其事反驳道:“不是神仙,是个法力高深的恶鬼。”
富安公主破涕为笑,点点她的额头,“恶鬼差不多吃了你,哪里会救你?”
沈欢歆慢吞吞道:“真的是只恶鬼,这恶鬼虽然可恶,但有时怪叫人安心的……”
富安公主笑着摇了摇头,道:“行,那你和娘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欢歆不会说谎,害怕被别人看出端倪,头往下一扎,将自己埋到富安公主的怀里去,声音闷闷的,将之前一早在心里想过好多遍的说辞说了出去。
她没说谁救了她,只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山洞里,身上的擦伤都被好好包扎住了。
其余等人听了自是疑惑不已。
沈章追问了些细节,沈欢歆可没法编谎话,只好捂住耳朵,装得听不见,耍无赖一般埋在母亲怀里,一边摇着头,一边不断地小声嘀咕道:“是恶鬼显灵了,是恶鬼显灵了是恶鬼显灵了……”
沈章:“……”
富安公主将女儿圈在怀里,斜乜儿子一眼,“你别再问了,没看见她不想说?”
她不想说,日后再慢慢问吧,人没事了就好。
沈欢歆听见母亲为她说话了,渐渐停下了耍无赖的声音,从母亲怀中起来,复又拿起挂在胸前的流苏穗子,迎着从窗外射进来的日光,低着头轻轻拨动着。
她不禁抿唇偷偷笑了起来,是那谢准救了她呢。
可是也只有她一人知道罢了。
旁人都不知道,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这般想着,沈欢歆手上拨弄流苏的动作一顿,一颗心不知怎么忽然慌乱跳动起来,心尖不断地发着细微的颤。
这恶鬼来得本就奇怪,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的一场幻觉呢?
“谢准,谢准,谢准!”她连着叫了他三声,着急忙慌的,“兀那恶鬼!你在不在?”
谢准听她声音,叮铃铃叮铃铃,风铃被风吹得响动似的,脆生生甜美,轻悠悠传到他耳朵里。
他不禁失笑,“我在呢。”
沈欢歆舒出口气,一颗心放下来。
她随着家人到花厅吃饭。
赵嵩本在那里坐着,见此立了起来,目光往沈欢歆那里去。
她却是无所察觉,低着头,一会儿转转眼珠,耷拉起眼角,一会儿又抿起嘴角,嘴边现出两个小窝来。
神态娇憨,还透着一股灵动劲儿。
富安公主对赵嵩道:“嵩儿,你留下来一起吃饭吧,陪着我们家忙了这些天,也是辛苦了。”
赵嵩缓缓将视线收回来,这次没有推辞,诶了声,应下了。
沈欢歆听见声响,这才愣愣抬起头来,见着对面的他便是一笑,叫了声:“三哥哥。”
她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同往常一样的招呼。
却又不太一样,开头被她忽视的烦躁心思,因她这轻快的一声竟然越发沉重了。
她原来还是愿意理会他的。
可是她不怪他么?
不怪他和宋青玥走在一处?不怪他在劫匪劫持她的时候,对着她的方向拉弓射箭?不怪他害她掉入悬崖?
赵嵩盯住她的脸,目光沉沉,见她眉眼懵懂无邪,片刻,喉中艰涩地挤出一个字来:“嗯。”
沈欢歆不知晓他那复杂的心思,从小到大,他阴晴不定,她一直弄不明白他。
此番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也仅仅是个招呼。
她现在在纠结其他的事情。
沈欢歆藏不住心情,脸上一会儿开心,一会儿难过。
赵嵩坐在另一处席上,一抬眼就能望到她。
他自然不知道她正在为谁、为什么事而烦忧。
沈欢歆面前的小碟子里堆了一堆长辈夹过来的菜,她一边挑剔地将胡萝卜拨开,一边在脑海中吞吞吐吐道:“你这恶鬼,我方才叫你恶鬼,你是不是生气了?”
这话说出口,听着好像自己在求他不要生气一样。
沈欢歆不想让谢准发觉自己其实很在意他的感受。
顿了一顿,她脸上有些热,又连忙给自己找补道:“当然了当然了,就算你生气,我也不会向你道歉的。”
谢准缓声道:“我没生气。”
看见她的动作,又说:“胡萝卜是好东西,不要挑菜。”
沈欢歆哼道:“你这恶鬼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管我呢。”
谢准当然不会闲得慌去管别人挑不挑食,只因是这个小炮灰。
他用了她的手,三下五除二将被她拨到一旁的胡萝卜丝吃了个干净。
沈欢歆立马被胡萝卜的味道齁得皱花了一张脸,她的脸蛋漂亮,无论做出什么样子,都是好看极了的,瞧着让人忍俊不禁。
她一脸讨厌的表情,连忙端起一旁温热的茶水喝下去,直到将口中的味道都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