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统领为人冲动,不及细想,一咬牙,“赌!我同你赌!”
方才他开炮时并无事发生,说不定那火器根本就没事儿!再者,他赌的是命,这狂妄无知的小子赌的也是命,若谢准因此而死,那他一开始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待孙统领找了借口得到高台上那皇帝的允许,两人便开始了。
直到现在,一共开了三炮,二人仍旧安然无事,并无意外发生。
但无意外,兴许只是侥幸。
谢准离开炮台,在孙统领走近时,低声道:“孙大人猜一猜,这一次是否会炸膛?若您不幸糟了反噬,是会被炸掉一条手臂,还是直接丢了一条命?下官赌这次必定会炸膛,而您则直接丢了命。”
他声音轻淡,但在孙统领听来,这声音似是恶鬼索命。他听得额上开始冒冷汗,不受控制地顺着谢准的话去想象,这一次会不会炸膛?他会不会死?会不会残疾?
心中滋生惧意,豆大的冷汗顺着下巴留下来,孙统领不断地咽着唾沫,点火的手臂开始颤抖。
沙场上又爆发出两三阵轰响。
沈欢歆害怕太大的声音,因此一直堵着耳朵。
“按说五局三胜,应该分出胜负了,为何他们还不结束?”她远远望见落霞如绮,飞扬的沙砾看起来像是金色的光点,与霞光连成一片。
沈欢歆跑到前面去,堵着双耳的手放了下来,掌心挨在高台的栏杆上,低头往下看欲要找到谢准的身影,瞧瞧他在做什么。
赵嵩坐着轮椅缓缓接近她,“兴许是因为这两人疯了。”
沈欢歆现在对他不像以往那样亲近,只转过头看了赵嵩一眼,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台火器有问题,炸膛的风险极大。这两人轮流去点火开炮,便是在赌何时炸膛,谁又会先死。”
沈欢歆听得愣了愣,呆呆张大双眼,又问了那样一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在赌命罢了。”赵嵩很有耐心地解释,竟然对她全部摊牌,“今日这事我并不知晓,方才问过工部侍郎,才知道孙统领想要做什么,我想他是入了谢准的套,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二人作死了。”
沈欢歆听懂了,火炮容易炸膛,点火的人容易受伤,甚至会死。
她急得跺脚,出了一手心的汗,这恶鬼倒是姿态悠闲地向那炮台走去,走去送、送死……
沈欢歆不敢再想,着急之下朝他大声喊:“谢准,你不准去了!”
隔得远远的,谢准倒听到了,侧过身向她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无事。
他怎么不听劝!
赵嵩在一旁轻笑道:“你以为他不知道孙统领要害他吗?他是故意的。他不怕死,不用你替他着急。”
沈欢歆愣住。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觉着,那恶鬼确实要比她聪明些的。
既然他知道那台火器有危险,为什么还要比试?
她紧紧盯住高台下谢准的身影,看见他毫发无伤地放出第五炮,屏住的呼吸猛然放开,沈欢歆抚着胸脯大口喘气。
真是要吓死她了。
她抿着嘴唇,眼眶中不知何时早就包了一汪眼泪,面色有些白,不似方才那般红润,神情瞧着有点委屈。
赵嵩看着她的脸色,温声道:“谢准的做法确实太欠妥了,他狂妄自大,竟然觉得老天会眷顾他那条命,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死,他也不为你想想,若是他出了事,你该有多伤心。可见他这种人,实在不值得你放在心里。”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赵嵩的心境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从最开始对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沈欢歆不屑一顾,到现在,在她面前明里暗里地贬低她的爱人。
沈欢歆却不喜欢听,转身对赵嵩说:“你不要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我才不会相信。”
“若是我哪里说得有问题,你可以做出反驳。”
沈欢歆急声,“他、他……”
赵嵩忽然厉声打断她道:“你既然说不出一二三来,那说明我说的不错,他不是你的良人,不值得你喜欢。”
“谢准他自然不、不是良人,他他是恶鬼是坏蛋!这同他值不值得我喜欢有什么关系,难道、道你值得吗?”
沈欢歆嘴皮子不利索,尤其不擅长吵架,憋红了脸,半天结巴着说出这么一句话。
便是这么一句话,立时将赵嵩问住了。
金风玉露本就警惕防范着赵嵩,他起初还温声柔语地和沈欢歆说话,现下竟然大声凶她。
“三殿下,我们家长公主和侯爷正在不远处看着呢,姑娘不过同您说了几句话,怎么能委屈哭了?他二人总要过问过问。”金风胆子大,看似恭敬实则暗含警告道。
另一旁玉露劝说:“姑娘,这处风大,咱们还是回去吧。”
这处虽然离主位较远,但也有不少人听见动静,朝这边看过来。
沈欢歆情绪激动时容易掉眼泪,她觉得吵架时掉眼泪很输气势,正在手忙脚乱擦着泪,听了玉露的话却是摇头,扶住栏杆,接着心惊胆战地往下看。
谢准自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他复又走到炮台前,看着迟迟不敢点火的孙统领,轻笑道:“这一局下官断然不会赌输了——火炮炸膛,统领丢命,你认为呢?”
孙统领看向眼前的炮台,黝黑粗糙的模样,像只骇人的怪物。
他不敢点火,再质问谢准时,言语间已经没有了原有的气势,“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谢准:“既然是打赌,如何能将依据与推测告诉你?”他顿了顿,似乎是看孙统领太害怕,又道,“不过你不必紧张,我的推断不一定准确,说不准这一局又是我输了。”
然而谢准胸有成竹、泰然自若的模样终究还是让孙统领崩溃了。
“我不赌了,我认输!”
崩溃只在一瞬间,先前聚攒的勇气在这一刻完全溃散,而再重整气势,更是难上加难了。
孙统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前面三次,每一次点火都像是一脚踏进了棺材里,他总觉得那一刻便是自己人生的终点了。
孙统领直接坐在了地上,摆着手无所谓道:
“你去向陛下告状吧!让圣人处置我,即便是砍头我也认了,也好过和你这疯子打赌。”
谢准也蹲下来,“孙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想同大人交个朋友。”
孙统领自觉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整个人的精神气派大变了模样,宴上皇帝见他不在状态,便允他自行回府休息。
回府后还未来得及休息,府中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是沈章。
*
宴会中倒无事发生,使节见识了朝廷的实力,对龙椅上的皇帝更为敬重。
谢准与沈欢歆的位置相离不远,但每当他朝她看过去时,她先是凶巴巴瞪他一眼,然后扭过脖子去,就是不同他对上眼神。
谢准凤眸微眯。
很明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的确在生他的气。
宴会结束后,诸大臣携带官眷各自离去。
沈欢歆没等谢准,同母亲和表妹坐上同一辆马车,回沈府去。
她早就困乏了,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直打哈欠。
宋青玥问:“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瞧着表姐的眼睛有些红,可是哭了?”
她没有随沈欢歆一同上那高台看火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欢歆闻言气哼哼,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问道:“你说,谢准他是不是很过分?我明明都不要他去,他却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我真的可生气了。”
宋青玥赞同道:“确实过分,不管什么原因,他不该瞒着你,更不该让你担心。”
“所以我决定五日不搭理他。”
沈欢歆很认真地在生气。
她又将话题转到对方身上:“表妹你呢,和李珞说过了吗?”
宋青玥默了一默,笑了笑,点头道:“说过了。”
这边谢准与李珞在宫门前碰了头,一同看着沈府的马车缓缓驶离。
李珞凝眉想着什么,谢准则是神情莫测,在心里同停在半空中的系统对话,“你一直陪在她身边,连她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系统小心翼翼:“当时赵嵩来和女主人说宿主的坏话,她哭着反驳了,看样子是在维护您,又怎么会生气呢?系统真的不清楚……”
谢准皱了皱眉,她生气不肯理他,这感觉也太不好了。
“赵嵩同她说了什么?”
这简单,系统立马将那些话重现了出来。
第79章
沈欢歆很认真在生谢准的气, 今夜早早睡下,谢准见她那小院中灯火已灭,心中一涩,到底惦记她累了, 没有去打扰她。
翌日。
叶家在京中的布行出了事端, 几户人家因穿了叶家布行的布料, 全身起了红疹, 疼痛难忍,更有一户人家的老太太皮肤溃烂, 因此而死。
这几户人家一大早便闹上了叶家布行, 叶芙兰起得较晚,听手下人汇报此事后连忙赶了过去, 事态快要收不住了。
“东家来啦!”
布行掌柜瞧见沈家马车, 连声大喊,暂且让铺门之前吵闹滋事的几位当事人和围观百姓安静了下来。
沈欢歆率先下了马车, 瞧见她露出来的面容,众人呼吸一顿。
她容貌绝美, 但眉目无辜,眼神纯澈。
“这是东家?掌柜的你蒙骗谁呢!你这杀千刀的黑心贩子, 竟找来一位无辜的小姑娘当替死鬼?!”
掌柜的忙道:“误会!误会!这不是我们东家……”
正说着,叶芙兰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众人便听这位怀着孕的温柔妇人道:“我是这布行的主人,几位不如随我进去说话, 门前人来人往的, 多有不便。”
有人认出了沈家马车的标识, 便嚷道:“沈家势大猖狂, 谁知你是和谈,还是想杀人灭口?”
叶芙兰看着被身上的红疹折磨得疼痛难忍的人们, 对那人道:“和谈倒是其次,得先让太医瞧瞧你夫人身上的红疹。”
后面辘辘行来另一辆马车,高太医提着药箱下来。
沈欢歆招呼他,“高太医快来。”
她转头对几位苦主道:“我先前脑袋上被砸出了一块疤痕,就是高太医治好的,你们瞧,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
说着,沈欢歆抬手拨开额前的头发,露出光滑莹白的额面。
她的眉眼真挚,让人下意识地信任。
那大汉还想说些什么,他的妻子却是真的浑身疼痛,祈求道:“当家的,少说两句吧,我想进去治病。”
“还想治病?你这婆娘矫情个什么劲儿?”
女人缩了缩肩膀,在丈夫的斥责下有些气弱,“这红疹不是一般的疼,若你得了也不一定能受得住……”
大汉一怒,扬起巴掌来似乎要打她,“你给我闭嘴,这里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儿了?”
叶芙兰眯了眯眼,暗自打量这一对夫妻。
沈府侍卫连忙止住了那大汉,他的妻子心惊胆怕,掩面而泣,被扶着进了布行后院的屋子里。
旁的受害人见此,也都跟着沈欢歆进了屋,由高太医给其看病医治。
布行掌柜朝周围围观的百姓道:“诸位都散开吧,没什么好看的!”
“娘,若您能坚持到今天,由那贵人家的太医医治,是不是就不会死了?都是儿子无用,都怨儿子无用……”
那呆在角落中抱着老母尸身的年轻男子忽然泣道。
“可怜啊可怜……”
“这可是条人命,不能那么轻易应付过去!”
方才稍微安静下来的局面又乱了起来。
叶芙兰走进那死了老母的年轻男人道:“我来时,请了京兆尹和官衙里的仵作,想必不多时就会到了,不如先带你母亲进屋安置,有京兆尹大人在,诸位大可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
年轻男子道:“我母亲确是因穿了你家衣服才死的,你请仵作是何意?莫不是想作伪证?”
“对啊,谁知京兆尹不是和你们沈家沆瀣一气,相互勾结!”先前那大汉也道。
京兆尹为官公正清明,在百姓之中素有名声,听到那话便有人忍不住反驳道:“京兆尹大人是青天大老爷,眼里容不下诡计,由他断案作证,我们放心。”
只能说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叶芙兰向说话之人点头致谢,转身对那大汉道:“既然信不过京兆尹,你大可请一位你信得过的老爷。不知你想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