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也来了,兄嫂还叫人过来问询。
就等着她吃下药。
她倒真真是个娇儿啊。
沈欢歆极少产生愧疚的心情,她被娇惯着长大,做什么事情都随自己高兴,任性骄矜惯了。
可她也会心疼母亲的。
她乖乖靠坐在床上,让富安公主将药一口一口喂给她喝。
沈欢歆苦巴着脸,每喝一口就要嚼一嘴蜜饯,等口中盈满了甜味儿,再喝下一口。
多时,这碗药终于空了。
富安公主为她擦拭嘴角,欲等她睡着之后再走。
沈欢歆仰卧在床榻上,拖住母亲的手,晃动着撒娇,央央祈求道:“娘,您今夜陪着女儿睡可好啊?”
那“恶鬼”上了她的身,她哪里敢一人睡着?
而且,她还暗自思量着——思量着待这恶鬼熟睡之后,就朝她娘告状,届时再由母亲同皇帝舅舅说道。
她才不信,大胤举国上下,驱除一只“恶鬼”的法子都没有。
呵,到了那一刻,定要让这“恶鬼”魂飞魄散,再也没有办法祸害她。
沈欢歆畅想着,仿佛已经看到了谢准追悔莫及,向她跪地求饶的画面,她冷酷地心想,到了那时,无论他如何讨饶,她也不会宽恕他的!
她定要一雪前耻,将这“恶鬼”带给她的屈辱,统统还回去!
沈欢歆想着,正要展眉笑起来。
却听见这“恶鬼”忽然发出一阵笑声,低低的,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
沈欢歆吓了一跳,连忙敛起笑意。
这恶鬼笑不停,她怀疑他知晓了她的计谋,不由心怯惶然,忍不住问:“你笑什么笑?你你,你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
谢准语带笑意,语气很真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闻言,沈欢歆到真以为他说的真话,呼出一口气。
没有听到就好。
富安公主对于小女儿的要求没有不应的,她让外间候着的威远侯自个儿回屋去,今夜陪着沈欢歆睡。
母女二人躺在床上,富安公主环抱住女儿,喜爱得不得了。
她动作轻柔,抚着沈欢歆略有些红肿的双眼,轻声道:“你就作吧,日后为娘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瞧瞧娘的囡囡眨眼间都十七岁了,还把自个儿哭成这副模样。”
小女儿又笨又娇的,怎么能不让她忧心?
“你这个不争气的小讨债鬼呀…你说说你喜欢谁不好呢?娘怎么忍心你嫁去皇家,就你这小笨瓜,斗得过谁?”
怎么连亲娘都这么说她?
沈欢歆抿抿唇,有点不服气,“娘,女儿不笨的。”
富安公主轻笑道:“知女莫若母,我还不知道你啊?”她哄拍着女儿的脊背,“行了,快睡吧。”
沈欢歆早就累极,母亲怀中香软,更教她安心。
睡意袭来,她正要闭上眼,蓦地,想到了什么,又将一双眼睁开睁大。
她不能睡!
待那恶鬼睡熟,她朝母亲告完状才能睡的。
丫头们脚步轻缓,将帐子放下来,续了些安神香,灭了屋里的灯烛,才轻悄悄离去。
折腾了许久,已至夜中,月光泠泠洒下来,沈欢歆靠在母亲怀里,眨巴着眼睛。
没一会儿,她在脑海中试探着呼唤:“谢准,你睡了吗?”
谢准很快回答:“没有。”
沈欢歆失落地叹口气。
他怎么还不睡?
罢了,她得有耐心,再等等吧,等他睡着就告状。
她当然不敢在“恶鬼”警醒之时说他坏话。
可是她好困!
富安公主的手还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脊,沈欢歆很想说自己已经不是小孩童了,然而母亲拍得她好舒服,真想就这么睡过去呀。
沈欢歆睡意朦胧,眼睑跳动,困得眼皮直打架,不禁捂住嘴巴,打了一个又大又长的哈欠。
她很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悄悄抬手揉了揉眼睛。
过了会儿,她又试探着问:“谢准,你睡了吗?”
没人回答。
沈欢歆眼睛一亮,有了片刻精神,还不确定,又问:“谢准,你睡了吗?”
还是没人答覆。
好!想来这恶鬼熟睡过去了!
沈欢歆一喜,忌惮的心思稍减,又想起在他那里受到的屈辱,起了一肚子气,于是趁他睡着,在脑海中恶狠狠地骂他道:
“谢准!你这可恶的恶鬼!可恨的恶鬼!你白日里那般欺辱我,却也不想想我是什么身份?我堂堂淳安郡主,哼,待我寻了爹娘和舅舅,总有你魂飞魄散的一天!”
她一面在脑海中诅咒他,一面正要晃醒富安公主,同她告状。
谁料正在这时,谢准轻飘飘道了一句:“还没睡呢?”
晴天霹雳。
一盆冷水兜头洒下。
沈欢歆顿时停住动作。
谢准接着缓缓道:“淳安郡主,我等着呢。”
他的嗓音嘶哑,乍然在沈欢歆脑海中响起,就好似一只恶魔,正贴在她耳边说话。
沈欢歆半边身子都麻了。
被吓得。
他没睡。
还将她诅咒他的话全部听了去。
这恶鬼方才是在威胁她吧?还是挑衅她?
沈欢歆轻喘着气,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心头发虚,“谢、谢准,你你没睡啊?我以为,我以为你睡了的……”
“睡了多可惜,得亏我没睡。”谢准慨叹,慢悠悠说:“小兔子的怨气原来这么大,小兔子真急了,应该不会咬人吧?”
“你,你——”沈欢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覆他,她想说点狠话,可一来没胆子,二来也不知道狠话怎么讲,如此只憋红了一张脸,哭喊道:“我不是小兔子,你不要随便给我起绰号!真的很难听,我讨厌死你了!”
她这副嗓音天生柔软,便是骂人也不会让被骂的人觉着厌烦。
更别提什么威慑力了,一星半点儿也没。
不等谢准回复,沈欢歆又连忙说:“你不要跟我讲话,我这就要睡了!”
她真是既心虚又恼恨。
他怎么不睡觉?
都这么晚了,她自己都要困死了,他还不睡!
他凭什么不睡觉?
沈欢歆本来想得好好的,等谢准熟睡之后向母亲哭诉。
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这恶鬼是不睡觉的!
还被他听到了自己骂他的话……这恶鬼不会报复她吧?
她想着,越发惴惴不安。
沈欢歆还是弄出了些动静,将富安公主吵醒了。
“怎么还没睡?”母亲搂住她,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沈欢歆垂着头,不想让母亲知道她又哭了,只闷着声乖巧道:“娘亲,我这就睡了。”
她挨近母亲温软的怀里。
这恶鬼接下来却没发出什么声响,沈欢歆略微心安,她也是累极了,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星月皎洁。
谢准听觉敏锐,抛开屋外一切嘈杂的小声响,入耳便是沈欢歆轻浅的呼吸声,她甚至打起了小咕噜。
他闭目静静听了许久,脑子里绷紧的数根弦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竟然产生了睡意。
谢准正要放松下来,却听这一刻,睡梦之中的沈欢歆蓦地细声叫喊:“疼,冷呜呜好难受……恶鬼,恶鬼走开,我再也不敢了……”
她侧着身,还被富安公主搂着,脸颊贴着香枕。
很娇气的哭了。
谢准一瞬睁开了双眼。
她哭不停。
他蓦地有些心烦。
谢准难得想睡一次觉。
他控制着她的身体,将她从富安公主怀里扭出来,仰面躺在床上,抬起手为她拭净脸上的泪水。
谢准将她拉入系统空间,掏出了张软榻让熟睡的沈欢歆躺在上面。
他站着,双臂环胸,很是仔细地看了她许久。
小炮灰梦里也是他。
她那胆子有他小拇指指甲盖儿那么大么?
怎么这么爱哭?
谢准垂眸望着睡梦中哭泣的沈欢歆,神色莫名,“沈欢歆,别哭了。”
她还在啜泣。
谢准皱着眉,想着富安公主哄她睡的动作,竟是上前一步蹲在榻前,一只手覆在她身后,轻轻拍了起来。
她很好哄。
片刻后,沈欢歆的哭泣声渐歇,聚拢的眉头舒展,她不哭了,甚至舒服得哼唧几声,又翻了个身,正好将脸面向了他。
温热的鼻息散在两人之间。
谢准将手拿开,还蹲在那一处。
沈欢歆缩着脖子睡,那颈子便格外惹人注目,柔腻细弱,曲段优美,轻薄的衫衣紧贴住臂身,隐约可见皓白肤色,肘节浮泛一抹粉红。
方才手掌隔着衫衣,触感温热柔腻。
谢准垂头,盯着自己的手,死死锁着眉——他刚刚在干什么?哄她睡觉?
啧。
沈欢歆出了系统空间,这一进一出,她根本无所察觉。
谢准给她盖得严严实实,不一会儿,她身上也热了起来,鼻尖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富安公主听见声响清醒过来,便见沈欢歆已经安稳,睡得正好,裸露在外的肌肤还泛着热气,面上覆有薄汗,粉腾腾的。
她起身,拿帕子给女儿擦净了汗。
沈欢歆双臂夹着被衾,睡得很香。
谢准伴着沈欢歆的呼吸声,这才闭上眼。
第11章
次日,沈欢歆睡得实在,日上三竿才醒来。
高太医先是给她将头上的纱布拆开换了新的。
接着诊脉,却是舒了口气,道这次染病并不严重。
但药水不断,还要好好伺候着。
威远侯和沈章下朝之后就来瞧她。
她还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珠雨给她拿了个芍药花枕垫在腰后。
沈欢歆一把细密青丝散落在肩头,阳光清透,映衬脸蛋莹白透明。
她醒来有一段时间了,可那“恶鬼”在她醒来之后一直没动静。
“恶鬼?谢准!”
沈欢歆这般叫他,他也不应。
难不成,难不成昨夜里的一切都是场梦?
这般想着,她的心情倏地明朗起来,杏眼晶亮。
是的,是的,那一切都是一场梦!
沈欢歆撑起身子,拨开帐檐下坠着的琉璃串和穗子,鬼鬼祟祟歪着头,小声对一旁的珠雨说:“快来给我一面镜子。”
珠雨应声而去,很快捧了面铜镜给她。
沈欢歆一时没有接过来,而是双手合十面向西边,一张脸虔诚认真,口中嘀咕:“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拜完佛后,她才将这铜镜拿来,满心期待,动作很是缓慢地将这镜面翻转过来——
而后看见了那“恶鬼”!
铜镜中,谢准闭眼睡着觉。
他怎么还在?!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沈欢歆一张脸顿时垮下来,撇了撇嘴,又将铜镜还给珠雨。
谢准这恶鬼原来也是需要睡觉的啊。
沈欢歆眼珠滴溜溜地转,昨晚找不到机会告状,这下又有了。
沈欢歆望了眼兄长,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倾听。
沈章倒觉着妹妹挺有精神,心下略安,倾身将耳朵凑近,“怎么了?”
沈欢歆连忙嘘着声,告诫他小点声,真怕他将睡着的谢准吵醒了!
沈章皱眉,这蠢妹妹又搞什么名堂?
沈欢歆顿了下,旋即放轻声音,悄悄的,几乎是用气声说,生怕谢准听见。
“哥哥,你知不知道受过髡刑的人?那是一位生得很高很凶的男子,像鬼一样苍白,不不,不,他兴许就是鬼!现在,现在许是已经死啦!”
她神神叨叨的说。
沈章勉强听清了,怪道:“那是古时候的刑罚,本朝已经不用了,你打听这做什么?”他很快反应过来,眼神一凛,“有谁欺负你了?”
有啊,有啊,正是那也许受过髡刑的恶鬼呢!
自己正受他百般折磨。
沈欢歆点点头,她一点都不喜欢让这恶鬼继续待在自己身体中,慢吞吞对着父兄,认真道:“爹爹,哥哥,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
威远侯与世子难得见她这样郑重,皆面色一凛,答道:“你说。”
沈欢歆这才凄然道:“我其实,其实被鬼上身啦!有个男人在我的身体里,爹爹,哥哥,你们想想办法救救我呀!把他赶出去!”
她说着,掀开被子下床,趿拉上鞋子,快步走到西洋镜前,指着那面镜子说:“我说的是真话,你们快来看看呐,他就在镜子里面。这恶鬼当时还威胁要夺了我的身体,还说,还说我要是敢告状,就会被当成邪祟烧死!真是太过分了!”
沈欢歆早就忍不住要告状,她从来不白受委屈,虽然脑子确实不太聪明,胆子又小,但她有好多靠山。
威远侯与世子见她讲得煞有其事,说着说着又要哭。
父子两人上前望向镜子,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是他们再了解不过沈欢歆,她一向不会说谎话,今日这般行为,定是遭了什么事情了。
威远侯歉疚道:“歆歆,爹爹相信你说的话。只是这镜子里有什么,什么鬼?爹爹确实看不到,你不若和爹爹仔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好和你一起想办法不是?”
沈欢歆望着镜子,却又不作声了。
谢准不知何时睁开眼,隔着一面镜子同她相视。
他的皮肤冷白,薄唇尤其红,脖子裹着半圈深深的伤痕,可怕极了的。
谢准嗓音沙哑,挑着嘴角一字一顿唤她的名字:“沈欢歆。”
沈欢歆瞅住镜中的男人,忽然泄了口气。
她瞪他,气得跺脚,在脑海中,虚张声势道:“你能不能闭嘴,我不想听见你说话。”
“没用的。”他道,又加了句,“我不会伤害你。”
沈欢歆瞪着他,不甘心。
这“恶鬼”身负鬼术,手眼通天。
恐怕大胤举国上下,确是拿他没办法。
沈欢歆听了父亲的话,内心越发酸涩,爹爹就算知道了,恐怕一时也没有办法。
她摇着头,说:“没事了爹爹,我、我困了,又想睡会儿……”
威远侯与沈章见沈欢歆虽蔫头耷脑的,但眉宇间并无多少病气,便知晓她此次竟是病得很轻。
至于她这两天到底遭了什么事情,还需要探查。
两人还要到府衙上值,因此只待了一会儿,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