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记得我的年龄?”周奉真道,“尺寸倒记得很清楚。”
宋枝香红着脸说:“哪有,三围我也记得的。”
“……流氓。”他的声音特别轻,连责怪都带着一股温柔呢喃的味道,随着这两个字落地,他的手突然覆盖上来,像方才段萧那样包裹住她的左手。
掌心热热的,手掌宽阔、指节匀称,还轻轻地在她手心挠了一下。
宋枝香冲着他的脸望过去,周奉真却面对着舞台,似乎聚精会神地看话剧,一点异常反应都没有。
……假正经的狐狸精。
她这时候有点儿忘了前来的目的了,心里活泛地发痒,咽了下口水,假模假样地问:“你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啊,我怎么没看见我认识的……你是不是编个人出来试探我的?”
周奉真道:“我也没看到他,说不定是为了试探我们的感情,在远处暗中观察。”
宋枝香偏过去一点,用小腿蹭他的腿:“观察这个,还是……”
她的鞋带着大概四厘米的细跟,轻轻地踩在他的皮鞋上方,蹭过西装裤的裤脚:“……这个?”
周奉真垂下眼帘,望着那双乳白色的高跟鞋:“说不定是这个。”
宋枝香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有什么细腻的、毛绒绒的东西覆盖上脚面。她浑身一僵,想到身侧就坐着身为执行者的段萧和谈月,连手指都情不自禁地绷紧了。
“你……”
毛绒绒的软绵一团向上移动,撩开她身上黑色丝绒长裙的一角,雪白的绒毛跟黑丝绒产生了鲜明的对比。沿着脚面、踝骨、到小腿,软乎乎地、热热地缠了上去。
宋枝香完全怔住,她必须伪装得毫无所察,以防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于是板着表情看向舞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疯了呀你……”
“我吃醋。”周奉真很直接地说,“你要是去试他的,我就把这个殪崋奸夫杀掉挂在房梁上风干。”
“什么他的啊。”宋枝香混乱地答,“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跟你说我道德底线很高的……”
周奉真不说话,毛绒尾巴已经蹭到了腿弯,又热又痒。
第26章
“阿真……”宋枝香的声音柔和下来, 语气有点像哄人。
“别担心,”他低声道,“我不会掉毛的, 蹭不到你的裙子上。”
宋枝香:“……”
我担心的是这个吗!
好吧,他不掉毛, 真是一件好事……
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坐姿严肃正经,连身形都没有过度靠近,但宋枝香就是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刺激感, 就好像她被勾着在公共场合那什么一样……
她在心里给周奉真记了一笔,这只狐狸也没那么纯良, 她早晚把他的尾巴抓进手里,揉得他该硬的地方硬、该软的地方软。
就在宋枝香心口突突乱跳,又有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戳了戳她,她扭头看过去, 是谈月。
谈小月低头越过段萧,小声道:“姐姐,你陪我去厕所吧。”
说着蹭过来拉住她的手。
缠在宋枝香腿上的毛绒尾巴嗖地缩了回去, 消失得简直像个幻觉。宋枝香松了口气, 面色不变地伸手掐了一下他的手背,然后被谈月拉着离开座位。
两人悄悄离开坐席。
谈月边走边跟她聊天, 从安全局的规章制度、吐槽到段萧太容易被激怒, 她走进洗手台, 感应水龙头响起哗啦啦的声音。
宋枝香刚要开口, 就从水流声当中,听见一阵不同于常人的脚步。
太沉了。
但又太稳, 并不像是体型庞大。宋枝香转过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穿着精致燕尾礼服的青年,黑领结,里面是一件意式衬衫,他戴着一双薄薄的白手套,两人四目相对。
宋枝香不认识他。
但这一眼,就这一眼,他折射出光晕的眼珠剔透明亮,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宋枝香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突兀地陷入一种紧张到战栗的情绪当中,心脏狂跳,几乎能感觉到颅压升高,额角隐隐作痛。
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反应。
但她知道,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两人隔着不过四五米的距离,宋知宁的脸庞露出来——非常精致,甚至有一种雌雄莫辨的俊美。他的眉峰眼角深邃清俊,唇线微弯,黑色碎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辫子,在额头上的发丝跟浓密眼睫交汇时,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这不是宋枝香熟悉的脸,这张脸带着一种非人感。
是她先开口:“你……”
“下午好。”人偶说,“我记得你喜欢看话剧,但是总是没有人陪你来,弄得我也很讨厌这群忙于工作的大人。”
宋枝香目光微凝:“你是谁?”
他闭上嘴,眼神忽然沉下去,变得非常冰冷。与此同时,走出来看情况的谈月猛地被一条蟒蛇缠住,被拽倒在地上,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小月——”
“嘘。”宋知宁抬手抵住唇,“她不喜欢吵闹的环境,你的声音太大,会惊吓到她,万一太攀蛇把她整个吞下去了,那怎么办呢。”
宋枝香握紧指骨,她的手垂下来,在半身丝绒长裙的后腰抽出一把军刀。
他走了过来,边走边道:“我见到你之前,百般期许,我希望你能一眼认出我,能马上叫我的名字……”
“名字?”宋枝香盯着他道,“你报个代号,或许我还认得。”
他轻笑了一声,蔑然又自嘲,然后却说:“你不可以认不出我。”
“我确实对你有些眼熟,但这世上的人这么多,大概我们只是有一面之缘。”宋枝香道,“你对我的要求未免也太荒唐了,难道你对我格外重要吗?”
宋知宁的手压入掌心,隔着手套的布料,几乎刺出血来。
他维持着微笑,这种笑容在他脸上简直显得阴郁,苍白的肌肤间没有一丝血色。
“你在说什么啊……宋枝香,”他喃喃道,“这话我不喜欢,换一句来说好不好?”
他已经走到了宋枝香面前。
在两人的目光在近处交叠的刹那,宋枝香的身形猛地动了,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瞬息爆发,在同一瞬,人偶却一动不动,她的手在接触到青年的手臂时就觉得非常不对——这不是人体该有的重量和密度。
军刀刺入他的要害,刀锋卷了刃。
在她后撤之前,宋知宁反手擒拿住她握着匕首的胳膊,身体压下去,嘭得一声将她反摁在洗手台上,大理石迸出碎裂的蛛网纹路。
卷刃的刀甩飞出去。
宋枝香身上撑开一股无形的领域,两人身上的领域重叠在了一起,她的骨骼和身体都沉重了一秒,随后被失控领域抵消了回去。
“人、偶。”她咬牙念出这两个字。
宋知宁摁住她的胳膊,两人面前是洗手间巨大的玻璃,他没有看向宋枝香,而是望着镜面中、她散乱的发尾。
“恭喜你……”他低声道,“这称号你喜欢吗?不喜欢,我可以换一个用。”
“不必。”宋枝香吐出一口血沫,“很适合你。”
“你真的很强。”他对着镜子感叹道,“不管任何异能,只要被你的失控领域覆盖,就会立即变得无法预测、无法掌控,在这个范围里,你就是再世神明。”
“我需要谢谢你夸我吗?”
“不用。”他说,“但是,亲爱的神明,你的副作用进展如何?”
“好关心我。”宋枝香转动手腕,“松开我就告诉你。”
宋知宁低低地笑了一声:“你有没有好奇过人偶的身体,是怎么运作的?”
他拉着她的手,摸向了他的胸口,触感可以说跟人类毫无关系:“里面是机械齿轮,是被驯化的封印物,装着非常、非常沉重的东西。”
“密语制造你,真是煞费苦心。”
“我的身体里,没有一丝来自于活人的东西。”他说,“你说,连血液、血管、心跳都没有的东西,还有血缘和人伦吗?”
回答他的从下方扫上来的腿风。
宋枝香身躯一扭,半身拧了过来,她的小腿撞在人偶坚硬的肩膀上,手臂趁机挣脱束缚,翻身下压,高跟鞋的边缘刮乱了他额头的碎发,在那张精致的脸上勾出一道血痕。
鞋跟落地,两人又重新相对而立。
宋知宁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他放在唇边舔了一下,是止咳糖浆的味道。
密语把他制造得的确很精细,连受了伤,都有血浆流出来。
“别太激动,”他说,“我们聊一点有意思的。”
宋枝香警惕问:“你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想见你。”他说。
宋枝香扯了扯唇角:“身为密语的现任首领,你应该说想杀了我,这才符合你我之间的气氛。”
宋知宁看了她片刻,终于也跟着她敷衍的笑容笑了:“对。我忘了,我痛恨你的。”
宋枝香隐约从这话里捕捉到什么很微妙的寓意。
“陪我说说话吧。”人偶道,“在话剧院的舞台下方,我们布置了一个小小的仪式。”
宋枝香瞳孔微缩。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场祭祀——密语是一个擅长操纵仪式的组织。
“那个仪式很有趣,它最开始只会让大家情绪化、让人们冷酷、暴戾、愤怒,让观众想起自己人生中每一个错误决定,想起一些——无法挽回的悲剧。”
在另一边,大幕重新掀开,演员迎上去,随着精湛的演技,灯光缓缓地移动着。
“人的心都靠不住,我并不是说人坏,我就是恨人性太弱,太容易变了。”①
演员们激情地表演着,在这白热化的情感当中,舞台下也燃起炽热的情绪火焰,忽然有人痛哭出了声音,那是一个中年妇人,她在哭自己那个做小三的女儿,然后想起她用女儿卖身的钱,给小儿子在市中心买了房。她为此痛哭流涕,但并未悔改。
躁动,嘈杂,慌乱。话剧院的工作人员进行干预时,突然感觉到一阵说不清的热浪。
“当这悲伤和痛苦达到了极限,总有人会不理智、会失控、会歇斯底里。”宋知宁说着,“密语的仪式是靠什么有效的呢?是靠疯狂,宋枝香,你知道疯狂起来的感觉吗?”
工作人员没能安抚住,音响中已经响起了暂停演出的广播,但没有人停下,演员们沉浸在一种令人震悚的莫名亢奋里,他们彻底“入戏”了,狂热的哭、痛苦地笑。
台下的观众也一样进入了剧情,像是陷入一场情绪化的幻境,在这场仪式造成的大型幻境里,他们站立起来呼喊,向舞台爬去,热,极度的热,剧院的温度热到令人亢奋。
在这疯狂的热里面,舞台下方猛地烧了起来,那是真实的火。火焰连成一个诡异的图案,火舌燃上幕布,蹭地一下蹿上去数米高。
但没有人离开,演员们沉溺在疯狂的热里,观众沉迷在疯狂的演出里,像是为这激烈而痛苦的人生献祭。
段萧早已申请了增援,他面色冷肃地起身,刚踏出一步,听见耳麦里响起孟婉婉的声音。
“队长,消防和另一队都去了,这件事太大了,地下陵寝的增援也会到……局长说守墓人501的定位也在剧院里,先合作救人!”
“501?”段萧皱起眉,“她在哪儿?”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空位,周奉真的眼神闪了闪,他起身道:“我去帮你找她。”
“这个剧院会化为一片废墟,里面燃烧着数百人的生命。我会用他们的生命,聆听神的密语。”
洗手台前,那双玻璃眼珠看着她,宋知宁沉郁阴暗的眉眼里,映着明亮的灯光,“你以为我怕死,不,我恨活着,我是活厌了的人。 ”②
他说:“我活着,是为了恨你。”
第27章
疯子。
宋枝香跟他重新交手。两人都没有展开领域, 近身搏斗的手法招招致死,近乎残暴,她身上的杀气冰冷锋锐, 额头冒出细微的汗珠。
在这快而密集的进攻之中,忽然有一个什么东西从她的外套口袋里甩出来, 啪地掉到地上。
宋知宁分了下神。
宋枝香趁机绞住他的脖颈, 在空中翻出一个漂亮的凌空三角绞,把他整个身体压制下去,落在地上响起巨响, 甚至人偶的脖子都发出关节松动的、“啵儿”的一声。
宋知宁躺在地上,他伸手抓住脑袋, 将脖颈关节往下扣了扣,安装稳定后,仰过头看向掉出去的东西,忽然道:“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玩意儿。”
“我带什么了,别想蒙骗……”宋枝香从长裙下腿根的绑带上抽出手铐, 一边注意他的反应,一边扫过去一眼。
她瞬间没声了。
甩出来的是买给小雪的宠物项圈。
……已经转行做情趣的那家。
宋枝香脑袋瓜嗡嗡的响,感觉自己的形象七零八落地被撕成两半。她拿手铐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远处的太攀蛇忽然收紧, 谈月被压断了根肋骨,猛地抽了口气。
“放开首领, ”太攀蛇吐着信子, “退后。”
宋枝香盯着蛇类的竖瞳, 她不确定这是异能、还是妖物, 为了谈月的生命安全着想,她死死地抑制住失控领域, 缓缓放开人偶:“好。你要是再伤害她,我会马上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