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密从袖中拿出画着那张面具的纸,展开递给孟佑,道:“英合,我记得你家里也有一个这样的面具,是么?”
孟佑看着纸上的面具,神情遽变,似惊愕又兴奋,抬眸看向他们,道:“是有一个差不多的,怎么了?”
刘密道:“我们想知道你那个面具从何而来?”
孟佑沉吟不语,似乎陷入回忆,目光有些惘然,半晌道:“大约十年前,我随先君去陕西贩卖一批货物,经过鹘岭时遇到一伙强盗,我们都以为在劫难逃,却见一白衣人戴着面具,骑着黑马,身后跟着十来个人飞驰而至,将那伙强盗杀得抱头鼠窜。”
“我们得救后,拿出一百两黄金谢那白衣人,他坚决不收。临别时,先君再三请他留下姓名,他才说他叫司空玳。后来我们打听到司空家是陕西的名门望族,司空玳是当时家主司空觞的长子。”
晚词道:“司空玳救你们时戴的面具就是这个样儿么?”
孟佑点了点头,道:“说起这个面具,陕西武安县有一种傩戏,叫请龙王,戏中龙王所戴的面具便是这样。龙王面具在当地只有司空家的人能戴,因为相传司空家是龙王后人。龙王兴云布雨,法力无边,司空家也出过几名大巫师。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他们也不相信巫术,只是把这面具作为宗族信物而已。”
章衡道:“你对司空家如此了解,想必后来去过他们家。”
“是的,我不仅去过,还不止一次。”孟佑端起手边的茶盏,啜了两口,道:“第一次是因为从陕西回来后,先君对司空家的救命之恩念念不忘,次年欲再去陕西登门道谢,却不幸患了重病。临终前,他再三嘱托我去司空家道谢。于是办完丧事,我又去了陕西,在司空家见到了司空玳和他父亲司空觞。”
晚词忙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司空玳当时多大?现在还活着么?”
“那是嘉佑二十九年的秋天。”因为父亲在那一年去世,孟佑印象深刻,道:“司空玳比我小五岁,当时年仅十八,正是现任的司空家家主。”
晚词愣了一下,又问:“那司空觞呢?”
孟佑微妙地看了她一眼,道:“司空觞当时正值壮年,三十五六的样子。他们父子古道热肠,很有任侠气,那次承蒙款待,我在司空家住了一月有余。两年后再去拜访,司空觞却离奇失踪了。”
“失踪?”三人面面相觑,一个大家族的家主失踪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刘密道:“那后来找到他没有?”
孟佑摇了摇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帮他们寻找司空觞,与司空玳常有书信往来。据我所知,他父亲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我刚才看见这张面具,便想问你们,可是有司空觞的消息?”
他满含期冀的目光投射过来,叫人不忍心说没有。晚词低头转着手中的茶盏,章衡与刘密打了个眼色,刘密便对孟佑道:“英合,眼下这桩案子我们也不十分清楚,听你这么说,或许与司空家有关。等我们回去再做分析,若有司空觞的消息,一定告诉你。”
在询问孟佑之前,三人谁都没有想到这张面具会牵出一桩多年前的失踪案,苦主还是远在陕西的名门望族。
宁月仙为何要戴着象征司空家的龙王面具?她与司空家有何关系?司空觞的失踪会不会与她有关?
离开江花苑,三人满腹心事,坐上马车都不言语。
车夫问道:“少爷,去哪儿?”
章衡想了想,道:“回府罢。”
夜色茫茫,银河浸练,马蹄哒哒地踏过冰封的街面,那声音分外清晰。颠簸幽暗的车厢里,晚词攥着手炉,忽然开口:“我猜司空觞七年前便被宁月仙杀了。”
章衡道:“何以见得?”
晚词道:“那晚我问她为何落草为寇,她说因为她杀了一个很有声望的男人。司空觞七年前失踪,宁月仙加入飞鹏帮也是七年前。”
杀了一个大家族的家主,不得已落草为寇,确实说得通。
然而有一点,刘密感到不解,道:“当时她还不是土匪,既然要杀司空觞,必然是有深仇大恨,谁会戴着仇人家的面具给自己添堵?”
晚词道:“刘大人,这你有所不知,宁月仙毕竟是个女人,要猜她的心思,比海底捞针还难。我看她年纪不上三十,七年前也就二十左右,司空觞正值壮年,为人侠义,且又豪富,惹她情动也很寻常。但司空觞有妻有子,以宁月仙的性子,决计不能容忍,于是逼他私奔。司空觞不答应,便被她杀了。”
“她把尸体藏过,落草为寇,心里却还放不下他,于是戴着龙王面具作为念想,这有什么稀奇的?”
章衡和刘密目瞪口呆,这有什么稀奇的?一个年轻女子杀人藏尸,做了土匪,还对死者念念不忘,整日戴着象征他家族的面具烧杀抢掠,这还不稀奇吗?
女人的心思果然不可以常理度之,两人不约而同地暗自感慨,仔细想想,又觉得她的推测虽然离奇了些,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刘密道:“范主事,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对女人倒是十分了解。”
晚词闻言,登时紧张起来,干笑道:“刘大人过奖,我又不是章大人,练什么金刚不坏神功,对女人自然有些心得。”
章衡磨了磨牙,笑道:“如此说来,我也该向九弟学习,多往那脂粉堆里取经才是。”
一声你敢几乎脱口而出,碍于刘密,晚词生生憋住,瞪着章衡咬牙不语。
章衡将她一军,洋洋得意。
刘密虽然看不清两人的神情,也能想象,笑道:“丽泉重情重义,与九公子是两样的人,那种事学也学不来的。”
章衡看他一眼,道:“那可未必。”
刘密但笑不语。到了章府,三人下车,在暖阁里围炉而坐,梳理案情。
第一百零九章
却回头
“七年前,也就是嘉佑三十一年,司空觞,姑且算作失踪罢,宁月仙加入飞鹏帮。在此之前,他二人若有联系,司空觞身边的人总该知道点什么,尤其是司空觞的夫人。故而要弄清宁月仙的来历,我想得派人去一趟司空家。”晚词说着这话,看向章衡,意思是叫他派自己去。章衡怎么放心派她去,除非自己陪着,但自己身为刑部堂官,不能随便离京,于是避开她的目光,低头思量合适的人选。刘密道:“别人不清楚情况,还是我去罢。”章衡道:“你去自然最好,但我担心司空家若真藏着宁月仙的秘密,恐怕会有危险。”晚词道:“那我和刘大人一道去,多个人,多双眼睛总归稳妥些。”她想着自己在刘密眼里是个男子,所以无需避嫌。她以为她和章衡把刘密蒙在鼓里,却不知他们两把她蒙在鼓里。
“七年前,也就是嘉佑三十一年,司空觞,姑且算作失踪罢,宁月仙加入飞鹏帮。在此之前,他二人若有联系,司空觞身边的人总该知道点什么,尤其是司空觞的夫人。故而要弄清宁月仙的来历,我想得派人去一趟司空家。”
晚词说着这话,看向章衡,意思是叫他派自己去。章衡怎么放心派她去,除非自己陪着,但自己身为刑部堂官,不能随便离京,于是避开她的目光,低头思量合适的人选。
刘密道:“别人不清楚情况,还是我去罢。”
章衡道:“你去自然最好,但我担心司空家若真藏着宁月仙的秘密,恐怕会有危险。”
晚词道:“那我和刘大人一道去,多个人,多双眼睛总归稳妥些。”
她想着自己在刘密眼里是个男子,所以无需避嫌。她以为她和章衡把刘密蒙在鼓里,却不知他们两把她蒙在鼓里。
刘密笑着看向章衡,那眼神不言而喻。
让他们俩结伴去陕西查案,章衡光是想想便心里冒火,冷冷道:“你手无缚鸡之力,安分些,别给刘大人添麻烦。”
晚词心中不服,没力气怎么了,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当着刘密,不得不给他留面子,便没有说什么。
刘密道:“你若不放心,派几个人跟着我就是了。”
章衡点点头,与他说定日期,用了些宵夜,两人告辞离去。
更鼓沉沉,绛月剔亮银灯,继续做着针线,听见晚词回来了,迎出门道:“公子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害奴好不担心!”
晚词见她穿着银红小袄儿,湖绿撒花裤,披着黑鸦鸦的头发,娇艳可爱,伸手向她腮上一捏,笑嘻嘻道:“乖小肉儿,你哥哥我去了趟江花苑,叫那里的姑娘缠住了,好不容易才摆脱她们回来陪你。”
绛月一愣,道:“江花苑是什么地方?”
“青楼。”
绛月瞪大眼睛,进屋接过她脱下的斗篷,道:“姑娘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晚词道:“查案。”
绛月叹了口气,一面打水伺候她盥洗,一面劝道:“姑娘休怪奴多嘴,院里人家是非多,那些粉头哪个不是人精儿,您这身装扮未必瞒得过她们,还是少去为妙。”
晚词道:“我晓得,君子不立于危墙下,我一个人断不会去那种地方惹麻烦。”
绛月听这话,好奇道:“还有谁跟您一起去了?”
晚词道:“章大人,刘大人都去了。”
绛月难以置信道:“章大人肯带您去那种地方?”
晚词眉头一扬,道:“我要去,由得他肯不肯么?”
绛月噗嗤笑了,兑了一盆热水放在暖炕旁,晚词向暖炕上坐下,绛月坐在小杌子上替她脱靴子洗脚,感叹道:“章大人很疼姑娘呢。”
晚词不以为然,想起之前的不满,冷哼道:“他这个人自以为是,蛮横无理,仗着自己官大,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我若是个男子,早就做了他的上司了。”
绛月附和也不是,反对也不是,默默捏脚而已。
敲门声响起,两人以为是值夜的伏绍,绛月擦了手,走到门口问道:“伏大哥,有事么?”
“是我。”泠泠的声音,竟是章衡。
绛月正要开门,被晚词出声制止,只见她擦了脚,趿着睡鞋走过来,道:“这么晚了,我也累了,大人请回罢。”
她知道门外的男人有求而来,得不到满足是不会回去的。她把着这道门,要他低头服软,为之前的言语轻慢道歉。
章衡心里也不痛快,想着进去再说,忍气道:“我那么说,只是不放心你去陕西,你别当真。”
晚词道:“司空家又不是龙潭虎穴,我小心些跟着大家就是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若不让我去,休想进这个门。”
章衡素来不是让人拿捏的性子,听了这话,火气上窜,在刺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绛月知道他性子不好,半晌听不见动静,恐晚词闹过了头,劝道:“姑娘,外面那么冷,好歹让进来再说罢。”
晚词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绛月开了门,外面满地银霜,半个人影都没有。晚词走出去,怔怔地站在庭院里,看着随风乱摆的竹影,想自己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顿觉酸楚难当,泪珠颗颗滚落脸庞。
绛月忙拿了斗篷给她披上,道:“姑娘别哭了,章大人不过是一时赌气,明日便好了,快回屋罢。”
晚词一边拭泪,一边想道:原本无名无分,我不顾廉耻与他好,他这点担待都没有,还好什么呢?明日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稀罕。
万般委屈涌上心头,越想越恨,泪水越拭越多,一转头瞥见屋顶上,圆月下坐着个人,抱臂胸前,看戏似地看着她,那副捉狭的模样不是章衡又是哪个?
晚词心中一喜,旋即恼怒更甚,冷着脸疾步回房关门。章衡纵身跃下,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动作端的是快。
晚词拿起门栓指着他,疾言厉色道:“你给我出去!”
章衡瞥她一眼,道:“原来才女也会撒泼。”说罢,泰然自若地在炭盆旁坐下烘手。
晚词想打他又下不了手,气得胸吭冤填,将门栓丢在地上,面朝墙壁坐下,双泪交流。绛月忙不迭地捡起门栓,躲到旁边去了。
章衡把手烘热了,才移步过去,替晚词擦着脸,道:“我走你也哭,不走你也哭,你到底想怎样?”
晚词泪濛濛地瞪着他,哽咽道:“章衡,我哪里对你不住,你这般欺负我?”
刚才还是持棒行凶的母老虎,这会儿又是弱态可怜的娇小姐了。章衡暗叹她变化之快,一面笑道:“我何曾欺负你来?分明是你欺负我。”
晚词道:“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欺负你?”
章衡道:“你强人所难,我不答应,你便让我在外面冻着,这不是欺负我么?”
晚词道:“我只是想去陕西查案,怎么就强人所难了?”
章衡道:“我问你,若有个姑娘与我很要好,就像你和正林那样,你能不在意么?”
晚词一愣,才意识到他在吃醋,还是刘密的醋,觉得好没道理,道:“正林并不知道我是女子,且我与他如何,你还不清楚么?”
章衡抚着她的鬓发,道:“清不清楚和在不在意是两回事,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
晚词不作声了,将心比心,她连章衡身边稍有姿色的婢女都看不过去,何况要好的姑娘。倘若今日她处在章衡的位置,恐怕早已拂袖而去了。
这么一想,气消了许多,还是闷闷的,低头坐在炕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小腿,睡鞋搭在脚尖上,要掉不掉。
章衡瞧那睡鞋是新做的,妃色缎面绣翠绿满对花,衬着雪白的双足,甚是香艳,便伸手摘下一只把玩。
“开春后,我若能去浙江巡历,便带上你,好不好?”
晚词一直想去浙江,闻言抬起头来,两眼放光,道:“真的么?”
天子每年会从三法司中挑一名堂官外出巡历,核查地方刑狱。但这次派人去浙江巡历,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章衡想起日前与太子的谈话,神色有些玄妙,拇指摩挲着睡鞋上的绣花,道:“此事尚未定下,我也只是听太子提起,你别报太大希望。”
饶是如此,晚词也很高兴,脸上不觉露出几分笑意。章衡看了看她,凑上去将唇覆在一片薄红微肿的眼皮上,顺着咸涩的泪痕溜下去,吻住甜津津的丹唇。他舌头抵进来,勾得晚词气息紊乱,晕头转向间,便移到了床上。
锦帐落下,床头灯火荧荧,晚词青丝逶迤,身上只剩一件白绫小衣,背对着他,埋首枕间,衣摆堪堪遮住半个臀儿,像托盘里蒙着纱布的蜜桃,诱得人想咬一口。章衡将她衣摆掀上去,抚摸揉捏,猛地一下冲进那不甚湿润的桃源秘境。
晚词痛得抓紧枕头,发出一声闷哼,头险些撞在床围上,被他伸手挡住,还没缓过劲来,又一阵拉锯般的涩痛。
晚词涨红着脸,转头对上他暗沉沉的眸子,涌动的情欲中分明混着未尽的怒意。原来他还在为她不开门的事恼火,只不过忍到这时才发作。
章衡将她凌乱的长发捋到一侧,低头咬在那纤细脆弱的脖颈上,心想今晚若不是这个人,说什么都不回头了。
第一百一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