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密道:“哪个衙门不摆龙门阵?”
晚词笑起来,道:“那有什么好顽的事,你也说给我听听。”
两人说着闲话,浑然不知身边的女子便是武功高绝,杀人如麻的宁月仙。
月仙低头看着三人的影子,唇畔笑意不谢。
走到琵琶巷东头的一户人家门首,两人见她敲了敲门,里面响起一个妇人声音:“谁啊?”
月仙道:“姑妈,是奴。”
褚氏持灯开了门,见她身后站着两名年轻公子,还有两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愣了一愣,道:“这两位是?”
“刘公子和范公子是春柳棚的常客,见夜深了,恐路上不安全,特意送奴回来。”月仙解释道。
褚氏连声道谢,请他们进来吃茶。刘密婉言拒了,和晚词告辞离开。
“刘大人,我们去吃点东西罢。”
附近酒楼林立,夜色中灯光交融,两人挑了一家进去坐下,点了两碗细粉,一大盘猪头肉。
刘密道:“少贞,你要留在京城过节么?”
晚词摇了摇头,道:“我明日便要回乡了,元宵节前回来。”
刘密心想她回什么乡?必定是章衡嫌京城人多眼杂,不便亲近,撺掇她去别处过节。
诱拐佳人,金屋藏娇,换做以前,刘密根本想不到章衡会做这种事,如今算是看清了,这厮奸猾得很。
刘密心中暗骂,面上露出惜别的神色,以茶代酒,道:“那便祝你一路顺风了。”
晚词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笑道:“刘大人,等元宵节我来找你猜灯谜。”
比起章衡,刘密对她在鲁王府的情况所知甚少,很多时候他还当她是同窗读书的小姑娘,而不是女人。
她与章衡私定终身,他只怕她受委屈。而此刻看着她清炯炯的眸子,刘密心知她是欢喜的,哪怕章衡不甚君子,她情愿与他叶底偷欢。或许经历了那样一段婚姻,她所在意的早已与一般女子不同了。
刘密无声叹了口气,笑道:“好,我多准备几个难猜的,等你来猜。”
第一百一十二章
如雪乱
这日午宴散席,章衡将后面几日的事安排妥当,出城来到渌园已是酉牌时分。天尽黑了,廊下的红纱灯笼蜿蜒曲折,照着片片飘零的白雪。章衡穿过梅花开遍的山坡,走进绿萼馆,推开那幅画后的暗门,一股细细的幽香钻入鼻中。持灯走到床前,见晚词散着长发,盖着被子正睡得香甜,便熄了灯,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晚词醒来,黑暗中看不见他,但闻见他身上的味道,柏子香混着酒气,还沾了一点梅花香,轻声道:“你几时来的?”她刚睡醒的嗓音像酒席上的山药糕,软糯中带着沙沙的感觉。章衡摸了摸她的脸,语气亦不禁轻柔,道:“大约半个时辰前。”晚词捉住他的衣袖,蹙眉道:“哪来的蔷薇水味?”
这日午宴散席,章衡将后面几日的事安排妥当,出城来到渌园已是酉牌时分。
天尽黑了,廊下的红纱灯笼蜿蜒曲折,照着片片飘零的白雪。章衡穿过梅花开遍的山坡,走进绿萼馆,推开那幅画后的暗门,一股细细的幽香钻入鼻中。持灯走到床前,见晚词散着长发,盖着被子正睡得香甜,便熄了灯,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
晚词醒来,黑暗中看不见他,但闻见他身上的味道,柏子香混着酒气,还沾了一点梅花香,轻声道:“你几时来的?”
她刚睡醒的嗓音像酒席上的山药糕,软糯中带着沙沙的感觉。章衡摸了摸她的脸,语气亦不禁轻柔,道:“大约半个时辰前。”
晚词捉住他的衣袖,蹙眉道:“哪来的蔷薇水味?”
章衡一愣,想了想,道:“昨日在伯母房中,四妹妹家的孩子打翻了一瓶蔷薇水,便沾上了。”
晚词攥着那片衣袖,想章四小姐都做母亲了,他还没成婚,这种节庆日子里免不了受长辈催逼,沉默片刻,松开手道:“姑且信你一回。”
章衡捏她的脸,笑道:“眼下便这样管着我,往后成了亲,还了得?”
晚词翻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哪个与你成亲!”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他脱了衣裳,掀开被子钻进来,抱着她道:“不成亲,你要当一辈子姘妇?”
晚词不作声,握着被子里的银香熏球儿,默默想着心事。比起男人给的名分,她更稀罕自己挣来的功名。可是章衡能一辈子不成婚么?她女扮男装的事又能瞒多久?
“娶妻生子,我早已看淡,可你的事瞒得越久,隐患越多。”
晚词心事被他洞悉,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听他接着道:“等太子继位,我便告诉他你是范宣的妹妹,我在保定救下了你,帮你顶替遇难的兄长应试。我派人查过,范宣确实有个妹妹,与你年纪相仿。他们一家人都命丧黄泉,这件事无从细究,太子纵然疑心,也查不到什么。”
“终究是欺君之罪,万一他怪罪下来……”
“我想不会,妹承兄志,女扮男装,报效朝廷,这种故事他一定爱听,一高兴让你继续做官也未可知。”
继续做官,晚词是不太敢想,但她也相信这个由她和章衡联袂出演的故事,足以打动太子。而她也被构思出这个故事的章衡打动了,抿着嘴唇,眼中酸涩。从范宣到范宣的妹妹,这一个又一个谎言背后,是两个人的真心护佑。
章衡轻轻扳过她的身子,脸对着脸,道:“等你恢复女儿身,我们便成亲。倘若太子允你继续做官,你还是范大人,不允,你便做我的幕僚,好不好?”
黑暗中透出一闪一闪的光亮,是晚词蓄满泪水的眼睛,那微弱的光亮令他心尖儿发颤。
“怎么总是哭呢?”章衡幽幽地叹息,抚摸着她的唇瓣,须臾吻上去。
她顺从地张口,让他吮舔里头的香滑软肉,津液交融,推来渡去,发出不分彼此的黏着水声。
盖在身上的被子风鼓似地乱动,晚词衣衫叫他揉搓得松散,裹胸上床时便解开了,倒是方便了他。
肌肤贴着他的掌心升温,心随着他游离的唇瓣加速,他的手指顺着乳侧滑至腰线,一径往下,灵活得过分。腿间濡湿的布料紧贴着肌肤,他轻轻一声笑,羞得晚词无处遁形。
体内似有一把火,在他的煽动下越烧越旺,她像多汁的秋梨,火烤下蜜水长流。
章衡亲了亲她滚烫的脸颊,道:“把药拿来。”
晚词摸索着打开抽屉,拿出药瓶,倒出一颗避子丸递给他。他不接,拉着她的手往那处去。晚词顿时明白他的意图,极力后撤。
两人较了会儿劲,他把手一松,低笑道:“怎么,想替我传宗接代?”
“不是!”
“那你想怎么样?”
“你……”晚词说不出后面的话,被他逼急了,带着哭腔骂道:“章衡,你混帐!”
章衡架着她一双细伶伶,颤巍巍的腿,笑得开怀。
药丸在高涨的情焰下瞬间化为乌有,晚词觉得空虚得厉害。他像一尾狡猾成精的鱼,施施然地游进来,衔了香饵便走,来来去去,怎么都抓不住。
晚词微微抬起腰肢,双臂如藤蔓缠上他的身子,顾不得这样的迎合有多羞耻。琴瑟和谐的情事,于她而言,其实颇为新鲜。她好奇地体会着其中的乐趣,贪恋一次又一次被他推上云端的快感。
章衡见她如此动兴,欲火一发难熄,翻来覆去,也不知弄了多久,才拥着她沉沉入睡。
正是: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次日醒来,晚词腰酸腿酸,浑身黏糊糊的。章衡抱着她去耳房沐浴,原来这间密室连着一间耳房,里面备着热水,澡盆,澡豆,一应沐浴用品。绛月候在门口,只听哗啦啦的水声响个不停,过了半晌,晚词裹着毯子,面色赤红,神情似羞还恼,踩着木屐出来了。
章衡披着衣服,跟在后面笑。
绛月进去一看,朱漆描金的大澡盆里只剩下小半盆水,地上,桌上,到处汪着水。收拾了出来,见章衡穿着紫缎子箭袖袍,周身宽片锦,五彩狮鸾带扎腰,站在妆台前给晚词梳头呢。
吃过饭,雪已停了,章衡从房里拿出一只黑漆匣子,拉着晚词来到山坡上的一片空地。几个高矮不一的木人并排站在空地上,身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字。晚词走近看,竟是标注的穴位。
“这是做什么用的?”
章衡打开匣子,取出一只约莫六寸长的银色圆筒,道:“两年前,有一名叫郑衢的大盗在京畿活动,刑部为了捉拿他,前前后后死了不少人。其实他武功一般,只是手中有一样十分厉害的暗器,叫梅花管。”
晚词看着他手中的圆筒,道:“就是这个?”
章衡点点头,道:“郑衢死也不愿梅花管落入别人手中,被捕时将其砸毁,我找人费了一年多的功夫才修好。”
他说着,将梅花管对准左侧的木人,扣动机关,只见一蓬银光激射而出,木人身上开出朵朵梅花。
“梅花管中有一百枚钢针,每一枚钢针由五根毒针捻合而成,射出去后便会形成梅花状的伤口,势急力猛,高手也难防。”
晚词骇然,章衡转头看向她,道:“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用。”
晚词睁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教我?这是给我用的?”
章衡好笑道:“你细胳膊细腿,一点力气没有,不给你用,难道我用?”
晚词撇了撇嘴,走过去接过梅花管。
章衡手把手教她对准目标,扣动机关,认穴装针。钢针打在木人身上,铮铮作响,倘若打在活人身上,威力可想而知。晚词从小到大,别说杀人,连只鸡都没杀过,握着这样一件暗器,起先有些害怕,渐渐从中尝到别样的快意。
寒风吹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两人一身还满。章衡低头看怀中人鬓边粘着的花瓣,竟与肤色相类,洁白可爱,不禁吻下去。
晚词睨他一眼,道:“等我学会了,第一个拿你开刀。”
章衡笑道:“你舍得么?”
晚词冷哼一声,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毒妇人心。”
第一百一十三章
倦绣图
梅花管造价高昂,所用的钢针也价值不菲,章衡虽然没有告诉晚词,她也猜得到,练了几次,掌握了技巧,便不肯再练了。她把梅花管随身带着,没事便拿在手中把玩,着实心爱。不可告人的过去常常让她惴惴不安,宁月仙及其手下发现她女扮男装一事,更让她如履薄冰,这小小的一只圆筒,杀人于瞬间,给予她莫大的安全感。投其所好的章衡自然更得美人心,偏僻幽静的渌园仿佛世外桃源,晚词在此常着女装,每日和他调脂弄粉,饮酒作乐,读书对弈,不问俗事,好似神仙眷侣。除夕这日,章衡回城祭宗祠,晚词终于得空,从箱笼里翻出一件月白宁绸中衣,打开针线匣子,坐在暖炕上绣起衣上的花纹。
梅花管造价高昂,所用的钢针也价值不菲,章衡虽然没有告诉晚词,她也猜得到,练了几次,掌握了技巧,便不肯再练了。
她把梅花管随身带着,没事便拿在手中把玩,着实心爱。不可告人的过去常常让她惴惴不安,宁月仙及其手下发现她女扮男装一事,更让她如履薄冰,这小小的一只圆筒,杀人于瞬间,给予她莫大的安全感。
投其所好的章衡自然更得美人心,偏僻幽静的渌园仿佛世外桃源,晚词在此常着女装,每日和他调脂弄粉,饮酒作乐,读书对弈,不问俗事,好似神仙眷侣。
除夕这日,章衡回城祭宗祠,晚词终于得空,从箱笼里翻出一件月白宁绸中衣,打开针线匣子,坐在暖炕上绣起衣上的花纹。
原来章衡的贴身衣物均出自丫鬟之手,丫鬟们因他平日冷淡端严,也不敢弄什么花样,都是素色无花的。
一个月前,晚词看见他穿着一件云绸中衣,袖口绣着卷草竹叶纹,伸手捻了捻,问道:“这衣裳是谁做的?好生别致。”
章衡道:“丫鬟做的。”
“哪个丫鬟这样用心?”晚词眉眼一挑,唇角含笑。
章衡神情谨慎起来,道:“我没留意。”
晚词也不知他是真没留意,还是假没留意,反正后来没再看他穿过。他中馈尚虚,身边的丫鬟有不安分的心思也很寻常。晚词不好过于计较,但终究耿耿于怀,便想着自己给他做一件,既显得体贴,那些丫鬟见了也心中有数。
主意是好主意,然而晚词不擅女红,一件中衣,绛月三天便能做好,她费了两匹料子,做了大半个月,才有一件像样的成品。
之前几件要么是袖子不齐,要么是中缝歪斜,看得绛月笑道:“姑娘从来没做过衣裳么?”
晚词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描着花样子,道:“我娘去世得早,我爹又是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脾性,打小除了读书一项对我盯得紧,其余都放任自流。只有奶娘教我女红,我又不耐烦学。有一回奶娘向我爹告状,说我光练字,不绣花。我爹却说,绣花哪有练字要紧,天底下会绣花的女儿多了,不缺我这一个。把奶娘气得够呛,再也不管我了。”说着吃吃笑起来。
绛月也笑,看着手中的残次品,艳羡道:“姑娘的爹爹真好。”
晚词默了默,欢笑化作感伤,道:“是啊,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我却是个不孝女。”
绛月忙道:“怎么会呢,有姑娘这样争气的女儿,他老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晚词苦笑,高兴?自己不守妇道,叛离夫主,欺君犯上,与他老人家的学生私通,这些事足够他大义灭亲了。
章衡回到渌园,暮色在他身后合拢,张灯结彩的园子氤在洋洋喜气中,周围却是黑魆魆的山岭,这片喜气便显得有些诡谲,仿佛志怪故事里的狐妖山庄。赶路的书生叩门借宿,被美丽的狐妖迷住,沉醉不知归路,某日醒来,只见人去楼空,一切都如梦幻泡影。
他被这样的联想逗笑了,什么狐妖山庄,这分明是他购置的别院,大门上贴着崭新的对联,是晚词写的:别梦梅花萦故国,迎年爆竹动边城。
绿萼馆内透着暖黄色的光,章衡放轻脚步,掀开大红软帘,见晚词挽着一窝青丝,穿着蜜合色秋罗袄儿,外罩着绛红销金纻丝比甲,坐在暖炕上做针线呢。
这本是一个女人的生活里再寻常不过的画面,可是搁在晚词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别扭。盖因看惯她读书写字,吟诗作对,混在男人堆里的模样,已经觉得她和缝衣做饭,相夫教子这些女人该做的事都不搭边了。
适应了这种别扭,美人刺绣的模样还是很赏心悦目的,章衡甚至想到一首诗: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蛾。
他站在门口,不声不响地笑起来。
晚词扭了扭僵硬发酸的脖子,一转脸看见他,吓了一跳,嗔道:“你悄没声儿地杵在那儿笑什么?”
章衡走到她身边坐下,道:“我看见一幅上好的《倦绣图》,故而微笑。”
晚词横他一眼,抿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