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却道：“出门在外，衣食住行都要花不少银子，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江澄与柳七又跟着劝了好一阵，才终于说服他们收下。
三人悻悻地回到家中，心中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触。
江父见他们平安回来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忙叫来厨娘吩咐道：“今晚多备几个酒菜，为几位公子去去晦气。”
江澄摆了摆手，轻叹道：“爹，您别忙活了，我们现在也没什么胃口。您要是真想帮忙，就帮我找个大夫去一趟春来客栈。”
江父点点头，忙叫来管家下去安排。
江澄回屋瘫在软榻上，悠悠叹道：“如若天底下的官都如那黄县令那般胆小怕事，一心只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或是像那个高县尉无法无天，仗着自己有几分权势就横行霸道，那这世道还有救吗？”
柳七有些怔怔地张了张嘴巴，有些苦涩地笑道：“这世上总归还是会有好官的吧。”
江澄有些茫然地望了望黑漆漆的屋顶，忽然察觉到杜蘅不在屋里，问道：“诶，子澜去哪儿了？”
柳七摸了摸后脑勺，想起方才杜蘅好像去了前院，便道：“好像是出去了。”
前院花厅，杜蘅对江父拱手道：“伯父之前提起的高家背后之人，能否告知晚辈是谁？”
江父略一沉吟道：“此事连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商号的有人提过，在这盈川县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高家人。若非背靠大树，何至于连县令不敢轻易开罪于他？”
杜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了谢便要离去，却听江父在身后问道：“贤侄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是有什么打算？”
杜蘅回身，略微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如实道：“前日晚辈在街上听学生们谈起圣上十分看重此次科考，特派了一名御史下到各地巡考。”
江父身形微微一颤，大惊道：“所以你是想……”
杜蘅点点头，“听说那位大人如今已经到了九江府，晚辈想以考生身份递一封实名信，将郑林之事的来龙去脉如实上报，还请伯父暂时不要将此事告诉逸轩、七郎。”
“不可！”
江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就看见江澄和柳七二人推门而入。
江澄一脸严肃地盯着杜蘅，质问道：“你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以你的才学考个县案首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一旦你得罪了那个黄县令就不怕他从中作梗吗？”
柳七也道：“是啊，杜兄，想想令堂和嫂夫人，你实在不该铤而走险。就算要写也是我来写，反正我这次多半也考砸了，大不了明年再考。”
江澄转头看向他道：“你是忘了自家父母双亲年事已高吗？也来跟着添乱，要去我去，反正……”
江父双手握拳重重砸向桌面，“胡闹！一个个都不知道天高地厚。”
几人都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江父开口道：“都说商人逐利，我们家世世代代走南闯北、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挣下家业却为士大夫所不齿。如今蒙圣上开恩，让出身商贾之家的子弟也可以科考入仕，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后生自毁前程？”
江澄抬头望向父亲，心底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江父自嘲一笑，平静道：“你们读书人口中的那些大义我们又何尝不懂？只是我们手中无职无权，谁都得罪不起，但总归是有些门路的。这件事情要做也不能由你们去做，写吧，写吧，写好了为父会设法将信送到那位大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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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耕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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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府，知府衙门。
巡按御史赵昆坐在上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立在左侧的九江府知府张舟道：“张大人，昨日有人将一封书信交到了本官手上，您不妨也看看？”
赵昆端起桌上茶杯浅啜了一口，候在一侧的随从上前，恭恭敬敬地将书信呈上。
赵昆抬手虚点了点身侧的位置，笑呵呵道：“坐吧，知府大人在下官面前何必如此自谦？”
“赵大人说笑了，大人代圣上巡查州府，下官岂敢怠慢。”
张舟战战兢兢接过那封书信，撩开袍摆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将那书信展开来看，越往后看越是冷汗涔涔，看完忙起身告罪。
“大人，下官失察，竟不知在我九江府治下还有如此无法无天之事！”
赵昆微微挑眉，手指轻扣桌面，淡淡道：“那依张大人看，这高、郑一案该当如何处置？”
张舟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哆哆嗦嗦道：“按理，自然是应该严查。只是大人，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昆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他身侧，一双锐利的鹰眼注视着他道：“张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张舟拱手，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那个高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尉，查起来倒也容易，只是这高家背后……”
赵昆闻言忽然仰头大笑两声，反问道：“如此说来，非但不能动他，最好替他将那些胆大妄为的学生都压制住？”
张舟打了个哆嗦，忙躬身道：“下官不敢，这些学生都是国之栋梁，该……该安抚。”
赵昆负手而立，点头笑道：“嗯，只要大人没有忘记这天下是谁的天下，自己是谁的臣子便好。如此，本官便不叨扰了，告辞。”
说罢，便带着手下随从扬长而去。
张舟怔怔立在原地，吩咐手下人道：“去查一查那封信出自何人之手。”
阳春三月，杨柳拂堤，梨花堆雪。
杜家这几日来一直都在忙着耕种，宋宁将熬好的黄米茶放进篮子里。
“大嫂，我先去了，送完就回来帮你做饭。”
吴氏揉着面，点头笑道：“诶，好，路上当心点。”
宋宁挎着篮子前脚迈出灶房，两个小侄子后脚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拽住她的胳膊道：“小姑，小姑，我们也要去。”
吴氏拍了拍手里的面粉，回头笑骂道：“你们去干啥？小姑一会儿就回来了。”
两个小崽子扁着嘴，可怜巴巴地盯着宋宁。
宋宁心头一软，一手牵起一个，“好好好，咱们先说好了，一会儿去了地里可不许乱跑，要乖乖跟在小姑身后。”
宋小满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好的，小姑，我会管好弟弟的。”
宋小福朝他做了个鬼脸，撅着小嘴道：“小姑，我会管好自己的，拉钩钩。”
宋小满抢先伸出小手指头，“我也要，我也要。”
宋宁哭笑不得地伸出手指跟他们俩拉钩，又对吴氏道：“大嫂，那我带他们一起去了。”
吴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诶，好。”又板着脸对两个儿子道：“你们两个路上要听小姑的话，不许添麻烦，知道了吗？”
兄弟两个都重重点了点头，纷纷表示绝对会听小姑的话。
就这样一大两小手牵着手出了门。
春日的白水村如同一幅浓淡相宜的泼墨山水画，远山是连绵起伏的山丘，近处阡陌纵横，田埂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孩童们在陌上嬉戏，农人们在地里劳作。
宋宁带着两个小侄子来到自家田地边上，朝地里耕种的几人招了招手。
“娘，大哥，方婶儿、刘叔、乐娘，快过来歇歇，我给你们带了黄米茶。”
孟氏几人正在田里撒种子，闻声也都回头朝他们招了招手。
宋小满也踮起脚，用力挥着小手。
“爹爹、孟奶奶、方奶奶、刘爷爷、小小姑，小姑带了黄米茶。”
宋小福抓了抓小脑袋，张开小手要宋宁把他抱到一块儿小石头上，用更大的声音喊道：“爹爹，爷奶、小小姑，黄米茶。”
宋小满气呼呼地朝他吐吐舌头，“略略略，学人精。”
宋平揩了一把额上的汗，回头朝他们笑道：“诶，我把这行地犁完了就来。”
说罢又对孟氏几人道：“婶娘，你们都先去喝口水，歇歇吧。”
孟氏几人都表示要一起把手里的这点活干完了再歇息。
宋宁放下竹篮，坐在田埂边上等他们。
两个小孩子有些闲不住，指着一旁小水沟里的蝌蚪道：“小姑，小姑，我们想去捉小蝌蚪。”
宋宁微微蹙眉，想到如今早晚天气还有些冷，怕他们两个弄湿衣裳染上风寒，便摇摇头道：“不行，你们想玩蝌蚪回头小姑帮你们捉几只放罐子里玩儿。那个水沟里可能有蛇，被蛇咬了可疼了，你们怕不怕？”
宋小福害怕地躲到哥哥身后，宋小满也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怕，小姑我们不去了。”
宋宁含笑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指着身后的一块儿空地道：“你们要是想玩可以去那边玩一会儿，但是绝对不能走远了，更不能踩到别人地里的庄稼，记住了吗？”
兄弟两个点点头，牵着小手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孟氏几人忙完手里的活儿也都走到田边休息，宋宁从竹篮里取出碗为他们一人倒上一碗黄米茶。
方氏喝着茶笑呵呵地称赞道：“哎哟，这味道正宗，三娘这手艺还真是越来越好了。”
宋平听见自家妹子被人夸，心里也跟着喜滋滋的，嘴上却是谦虚道：“诶，都是婶娘教得好。”
孟氏红着脸，摆手道：“哎哟，快别这样说，我可什么都没做。三娘这孩子手巧，这些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宋宁被夸得有些羞窘地垂下了头，“娘，大哥，叔、婶儿你们先歇着，那个……我去看看两个小的，等会儿再过来收碗。”
方氏朝小山坡上指了指，笑道：“方才我瞧见他们两个在那上头玩儿呢。”
宋宁起身沿着田埂，爬上小山坡，没有瞧见两个孩子的身影，却听见小山坡下面的矮树丛边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声。
宋宁心头“咯噔”一下，循声追了过去，只见曹氏叉着腰指着两个小家伙的鼻子骂道：“诶，你们两个野小子做了坏事儿还有脸哭，快跟我走，去找你家大人去。”
说着她便要伸手去拉扯两个孩子，宋宁快步上前将他们护在身后，手上却猝不及防地被曹氏手里的镰刀划了一下。
“曹婶儿，有话好好说，拉拉扯扯的会吓到两个孩子的。”
曹氏冷笑一声，抄起手道：“哟，我还当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规矩，原来是你家的？”
兄弟两个怯怯地躲在宋宁身后，吸溜着小鼻涕瓮声瓮气道：“小姑，这个婆婆好凶，我们不喜欢她。”
宋宁牵起他们的小手，柔声安慰道：“别怕啊，有小姑在。”
曹氏撇撇嘴角，指着自家地里的小菜苗道：“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去跑一趟。你瞧瞧，那边地里的一大片，我昨个儿将将种上的，今个儿来浇水，就瞧见这两个小崽子从我地里跑过去，把我这菜苗给糟蹋得……”
曹氏叉着腰，对着姑侄三个叭叭叭地念叨个没完没了。
宋宁牵起两个侄子走到曹氏说的那块儿地，蹲下身看了看。
啧，还真是没眼看了，一地的菜苗被踩得东倒西歪的，难怪曹氏会暴跳如雷。
宋小满见宋宁眉头紧蹙，眨巴眨巴眼睛，搂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小姑，这些菜不是我和弟弟踩的，我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宋宁摸摸他的头，又问道：“真的？”
宋小福也点点头，小小声道：“小姑说……说不能踩到人家的菜菜，我和哥哥没踩。”
宋宁点点头，以她对这两个小家伙的了解，他们以往做了错事要么会认错，要么就一言不发，却从来没有撒过谎。
再看那地里，一堆乱七八糟的脚印，看起来也分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相信两个小侄子不是始作俑者，但有句话叫瓜田李下，现在周围又没别的可疑的人，必须要跟曹氏把话说清楚。
她想了想道：“曹婶儿，如果这地真是我家孩子踩坏的，你的损失我们都认，你想要赔偿还是要重新给你恢复成原样都成。只是……”
曹氏叉腰冷哼道：“只是什么？”
宋宁一脸平静地道：“只是我家两个孩子说了他们过来的时候，这地就已经被人给踩坏了。我相信他们没有撒谎。”
曹氏一听简直又炸了，先指着两个小的劈头盖脸地骂道：“哟，你们爹娘就是怎么教的？教出你们这样的一对儿撒谎精？真是不知羞！”
宋小福扁扁嘴巴，“哇”地一声扯开嗓子哭出来。
宋小满气呼呼地踮起脚大声喊道：“我们没有撒谎，你才撒谎！”
宋宁将兄弟两个搂在怀里，沉下脸来，冷声道：“我家孩子怎么教还轮不到您来指手画脚。”
她指着地里杂乱的鞋印儿，又道：“这地里除了孩子踩出来的小脚印，还有一排大人的脚印，既然我说的话您也听不进去，咱们去请村里人过来评评理。”
曹氏一听脸都气绿了，又开始指着宋宁冷嘲热讽地骂道：“他们才多大呀？他们不懂事，你这个当姑姑的也这么不分好赖，他们说的话能信吗？我看呀，你们就是想赖账。”
宋宁不打算跟她再进行这种无休止的争吵，拉起两个小的要去找人过来评理。
曹氏一见他们要走也急了，眼巴巴地撵上去，结果一个不留神踩到一块儿青苔，咚地一头栽进了地里。
“哎哟，摔死老娘了。哎哟，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要去哪儿？这事儿都没说清楚，都给我站住！”
宋宁听见响动，回头一看，只见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都是泥，头上还插了根草，模样狼狈极了。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将人拉上来。
“曹婶儿，都是乡里乡亲的，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您看您，这又是何必呢？”
曹氏撇撇嘴，哼哼道：“好好说也是这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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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暮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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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铁蛋儿娘，原来你在这儿，我正有事儿找你呢。”
曹氏揉揉屁股站起身，一回头就看见罗里正家的王大娘挎着篮子站在田埂上，满脸堆笑道：“哎哟，王大娘，什么事儿还劳您老人家亲自跑一趟？”
王大娘见宋宁也在，也笑着同她打过招呼，“三娘，你家大郎进城考试还没回来呢？”
宋宁也笑了笑道：“还没，许是要等看了榜再回来。”
王大娘点点头，“好好好，我等着你们家的好消息。”
说罢，她又看向曹氏道：“铁蛋儿他娘啊，说起来，还真有些对不住。上午我家两个小孙孙吵着要来坡上帮他们爹赶羊，谁知那几只畜生走在路上脱了扣，跑进你家地里去了，我家孩子也没拦住，就把你家这地给糟蹋这样儿了。实在是对不住。”
曹氏张了张嘴巴，忙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这点儿小事哪用得着你老人家亲自跑一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