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谢蕴的怀中抬头,直直看向谢蕴深邃的眼睛:“世子, 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的——”
说完, 她又扭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而且我之前不是同你解释过了么?表兄他才回大衍几天, 我跟他根本没什么的。世子何必老是用他来开我的玩笑呢?”
一长串话说完, 阿妩的心头顿时涌上几分委屈。说实话, 夹在两人的误会中间, 当真令人心力交瘁。
唉。
阿妩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又解释了一遍:“表兄他当真只是我的表兄。不论是我对他, 他对我,绝没有一丝兄妹之间的逾越。他也不会把你我之间的事抖搂出去。”
“世子,你尽可以放心的。”
回应阿妩的,是落在眼睫上细密的吻。如早春湿润的小雨扑落在面上,细碎又缠绵。
“唔。”
眼睑上印着一道温热的触感,使阿妩受惊般往后仰了仰。
但她还没彻底脱身,就被谢蕴再度紧紧地揽入怀中。绯红的面颊隔着一层锦衣,贴在了他宽阔的胸膛之上。
夏日的冰绸衣衫,不过是薄薄的一层。胸膛的温热源源不断传来,阿妩甚至能听到一声声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不知为何,阿妩的心跳好似也漏了一拍。
“抱歉。”
心跳声一瞬间消失,被谢蕴清冽凛然的声音盖住。
“不过是几日不见,太想阿妩了而已。所以才出此下策,乃至口不择言,只是想阿妩多陪我一会儿罢了。”
阿妩的明眸中泛起阵阵涟漪,心软得一塌糊涂。
一向如孤天白鹤的男子,说出如此缠绵之语,如明月落入水中,让人如何不为之心折?
但谢蕴的攻势并未停止。
他顿了一顿,薄唇从阿妩的面颊上移开,转而凑近了她的耳畔:“至于家人那里如何交代,谢某亦有法门。”
“好罢。”
阿妩满脸的无奈:“那世子先说说看,你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家人不担心?”
“谢某说了,阿妩就能留下来么?”
谢蕴执着她的手,眸色深沉。
阿妩闻言不由又偏过头去,露出截雪白的颈子,恍如一捧刺目的雪:“那也要看,世子的法门能不能让我信服。”
一声泠泠淙淙的轻笑响起,:“好。”
这一声轻笑,又让阿妩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好似被当作了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对待了一般。
她鼓了鼓脸颊,不服气道:“笑什么笑?世子可不能敷衍我。”
“好。”
谢蕴整肃了面色,唯独漆眸中漾起星星点点的笑意:“阿妩可还记得,上一回你未曾归家,是如何同说的?”
上一回,是她淋湿了衣裳,才去了谢蕴家里。又因傍晚乍逢雨天,这才留在了府上过夜。
阿妩闻弦歌而知雅意:“世子的意思,这一回又说是我到淮安王府之中做客了?”
她眨了眨眼,有些犹豫:“会不会有些太刻意了?”
谢蕴默了一瞬,转而望向了窗外的天色:“今夜云集雨聚,亦是一个骤雨天。如此,倒也不算刻意了。”
“……”
阿妩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
她该如何解释,这根本不是下雨或不下雨的问题?家里的两人都知道她和谢蕴的关系,这么一说,谁都能猜到她去干嘛了。
真的要这么做么?
“上一回,是洛书亲自上门递的消息。这一回让他再走一遭,定不会让你的家人担心。”谢蕴又补充道。
唉。
阿妩的心底轻叹了一声。
她在想,谢蕴思虑得如此周全,自己再拒绝会不会太铁石心肠了?转念一想,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家里人对她和谢蕴怎么回事心知肚明了,那又何必隐瞒
不如就……答应了他?
阿妩朱唇微翕,甫一流露出松动的迹象,纤白的手掌便被拢在了谢蕴的心口之处。
抬眸瞧去,只见谢蕴的薄唇微启,却一言不发。唯独漆眸中闪着细碎的光,如簌簌的碎雪摇落枝头。
被这样的目光笼罩着,阿妩彻底败下阵来:“好罢,便如世子所言……今夜,我留下来陪你。”
“好。”
闻言,谢蕴疏淡的面色未改,整个人却陡然雀跃了几分,如玉般清冽的声音亦高了一度。
“此地非是说话之处,还请阿妩移步暖阁之中。”
说完,他极其自然地执起了阿妩的手,牵着她走出了书房。
阿妩抿了抿唇,还是没有挣脱开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了游廊之中,阿妩朝着远处遥遥一眺。目之所及,依旧如来时般殊无人迹。
“世子,别院里怎么没人啊?从前那些人呢,他们都去哪了?”
谢蕴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人多眼杂,怕阿妩感觉不自在,就都遣了下去。”
“哦……”
原来谢蕴连她不喜欢被仆婢环绕这一点都观察到了。
阿妩又想说些什么,就被谢蕴牵入了暖阁之中。刚一推开门来,便有一阵凉风袭来,沁入阿妩的每一个毛孔。
她舒爽地叹了口气:“好凉快——”
细看才发现,暖阁之中搁着几个冰盆,散发着丝丝冰凉的雾气。不仅如此,紫檀木桌上还摆着几样点心,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
阿妩扫视了一圈,终于把藏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口:“世子,你准备得这么周全……”
又是遣散仆婢,又是备好冰盆和点心。
“……是不是早料到了,今日我会来别院找你?”
话音落下,她没等到谢蕴的回答,等到的是覆在脸颊之上的冰凉湿润的帕子。帕子温柔地拂上面颊,一刹那揩掉了所有的暑气,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唔——”
阿妩乍然一惊,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方才看你额间有些汗意,书房又没放冰盆,谢某便自作主张了,还请阿妩见谅。”
谢蕴一边温声解释着,一边把帕子从阿妩的眼前揭开,又覆上了她的额间、颈子与耳后。
这种服侍人的动作,由他做来也行云流水,说不出来的优雅。
“咳咳,世子你不必这样说的。”
阿妩心道:谢蕴不仅手上服侍着她,还开口让她见谅。他是不是忘记自己是金尊玉贵的淮安王世子了?
片刻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思绪被扯偏了去:“对了世子,你方才的问题,还没回答我呢。”
“看透不说透,阿妩何必揭穿了谢某?”
谢蕴面色不变,薄唇却微勾了起来:“不过是想着你今日可能会来别院,才早早做了些准备。”
啊。
原来她推开门之时,见到谢蕴等她许久的样子,并非是错觉。
“世子你是怎么猜到的啊?”
说完,她忽地想到了什么,顿觉这话颇有些犯傻:“不对不对,我知道了,是今日京兆府尹登英国公府的门了,世子猜我会听说消息,才等我的,是这样么。”
他方才都亲口承认了的。
谢蕴轻轻颔首,似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方才的画面一幕幕浮现了脑海之中,阿妩忍不住抿嘴笑了笑:特地挑在郑月秋添妆之日上门讨要她娘嫁妆,真像话本子里写的似的。
为什么她会觉得,世子他是故意的呢?
不过方才还被提点了“看透不说透”,阿妩索性换了另一个问题:“世子,你又是怎么请动京兆府尹的啊?”
谢蕴并未直接回答。
他给阿妩洗过脸之后,牵着她坐在了木桌前。又捻起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先吃块点心,我再同你你说。”
“好。”
阿妩就着谢蕴的手,“啊呜”一口咬下了点心。逆料她没看清这是块酥皮点心,一咬下去,唇边沾上了不少点心渣。
“慢些吃。”
谢蕴不知又从哪掏出一块帕子,拂上她的唇畔:“谢某在其中,也并未耗费什么力气。”
“真的么?”阿妩偏了偏头,有些不相信。
那可是京兆府尹啊,正三品的大员,宰辅候选之人。
谢蕴温声道:“不知阿妩听说与否,那位京兆府尹大人,是令尊的同年,未及第之时亦受过你祖父赠书之恩。”
“当年陈太师之事,庙堂之间虽然一片寂静,并不代表他们不记得太师的恩泽了。便如此番我一上门,那府尹听了前因后果,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阿妩闻言,不禁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恐怕世子游说府尹大人,也费了不少功夫吧。”
若不然,她在国公府这么多年,怎么从不见过父亲哪怕一个故友呢?
阿妩对这些人并无怨怼之意。
毕竟这世间并非人人都是知恩图报的。她也不强求受了外祖恩泽之人,必须要回报在她身上才作数。
由此方能看出,谢蕴对她的一片真心,到底有多么难得。
思及于此,阿妩乍然抬起头来,秋水般的明眸闪动着莹莹的光:“世子,我在这里多谢你了。”
说着她就要站起身行礼,又被谢蕴按了下去:“答应了阿妩的事,就应该做到,谈不上一个谢字。”
他顿了一顿,又温声问道:“那阿妩呢?今日登了国公府的门,又是为了什么?”
阿妩情知谢蕴是在转移话题,便生受了这份好意。
她回想起郑夫人见到珊瑚树之时五颜六色的神情,方才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不瞒世子,我也是去找麻烦的。”
旋即,她就把今日所见所闻一五一十交代了去。
说到最后,还不忘感叹:“最后我瞧着郑月秋仿佛要来抓我,好找我的麻烦。真不知她怎么想的,难不成忘了她还有身子?”
“真是……”
阿妩摇了摇头:“我也不想指责她不自爱,说到底,她怀上罗元绍的孩子也不过是嫁给他的手段而已。只是可惜,她付出了这么多,可看上的人不怎么样,注定了她付出的比不上得到的。”
说完这一长串话,阿妩方才留意到谢蕴一瞬不瞬望着她,眼底含着笑意。
“我是不是说太多了。”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没有,阿妩能对谢某敞开心扉,让我很是欢喜。只是忍不住想,阿妩此话当真有道理极了。”
譬如他倾慕于阿妩。
即使时不时有锥心挠肺之感,但他从阿妩身上得到的,也远比他失去的、乃至舍弃的更要多。
阿妩听了这话,却完全是另一个想法。
她觉得,谢蕴好像在点她。
想来也是,即使两人已经好了一段时日,乃至有过了肌肤之亲,她却从没有许诺过什么。甚至撒下了个弥天大谎,让谢蕴放弃了他的君子之道,日日承受恋慕他人之妻的煎熬。
阿妩顺手撩了下耳后的发丝,颇有些心虚。
她又想起外祖和表兄轮番给出的建议,愈发觉得自己做下的不是什么好事。
……要不要就此告诉谢蕴真相呢?
她正有些犹疑,就听见谢蕴的声音响起:“阿妩说了自己身上的事,也让谢某也来说说罢。”
“方才也说过的,谢某不日就要前往西北。”
只待告知皇上一声,他就要出发了。所以今日,才这般期待阿妩的上门,只因为距离出发之日,所剩没几天了。
“西北诸事繁多,谢某大约要待上两旬乃至一月。”
“啊,要那么久么?”阿妩闻言一惊,旋即就是不舍。
她最近和世子相处得频繁,几乎一二日里就要见上一面。像这一回三日不见已经算久了。
乍然分别十几天,她还怪舍不得的。想来谢蕴也十分舍不得她吧?
“是啊。”
谢蕴轻叹一声,眸色格外深沉:“西北之行,谢某不得不去。”
等到他从西北归来之后,便到了新科进士们归京选官……和阿妩嫁为人妇的日子。
思及于此,他捉住了阿妩的手,用指尖粗糙的薄茧摩挲着她娇嫩的手心:“待谢某从西北归来,还能见到阿妩么?”
在你嫁人之后,我还能见到你么?
一阵麻痒感从手心窜了上来,让阿妩半边雪臂都有些酥软。
她忍不住抖了一抖,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并未听出谢蕴话中的未竟之意。
待回过神来之后,阿妩才点了点头:“自然可以的。”
许是方才的自省让她颇为愧疚,她难得正色道:“我对世子保证,待你从西北归来之时,第一个见到的,定然是我。”
不知这句话戳中了谢蕴的哪个点,他竟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世子,你别不信啊……”
阿妩以为这是谢蕴不信她的话,鼓了鼓脸颊,又举起了自己的右手道:“我可以发誓的!”
说完,她当真发起了誓道:“谢蕴从西北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必然是我唐妩,如违此誓,天打……”
“啪——”
一道响亮的霹雳之声乍然响起,兀地打断了阿妩的话。
她转头望向了窗外,只见一道紫色的列缺刺破了长空,旋即耳畔就是一连串的噼里啪啦的闷响。
打雷了。
第60章
她心底有我,她定然有几分在乎我。
听见轰隆隆的雷声, 阿妩不由茫然地望着窗外,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咙之中,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天啊, 怎么会这么巧?刚要准备发誓,就打雷了。
难道, 是老天都有心阻止她?可若是不说, 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心虚了些?
正在阿妩左右为难之时, 却有一根修长的手指, 轻轻覆在了她柔软的双唇之间。
谢蕴深深地望着她:“后面的话, 就不必说了。”
阿妩摸了摸鼻子,顺水推舟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又补充道:“反正, 世子你等西北回来之后就知道了,我一定说话算话的。”
谢蕴又摇了摇头:“只等那时再说罢。”
“难道,世子你不信我说的话么?”阿妩眯起了眼睛, 睨着谢蕴道。这种一片真心反被质疑的感觉, 令她生出淡淡的不爽之意。
“那你说, 我对你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了?”
她佯装恼怒的模样,双手叉起腰, 花瓣似的唇瓣不服气地抿起, 一副要翻旧账清算的模样。
明眸之中眼波流淌,动人之处更胜于春光。
谢蕴的漆眸深了几分, 反而发出一声暧昧的轻笑来:“阿妩对谢某, 自然是从来说话算话的, 只可惜……”
“可惜什么?”
“阿妩当真忘了么?”
谢蕴叹了一声。
方才竖在她唇间的指节, 轻轻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阿妩是忘记, 之前是如何蒙骗谢某的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