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姑娘,我想回去了。”春袖轻声道。
三皇子听见了,虽然面露不舍,仍是道:“那我派马车,送你们回陈府。放心,有我的人在,长姐她不会来阻拦的。”
“两位姑娘请留步。”
从内间又走出来一个宫女,对着阿妩与春袖轻轻颔首:“皇贵妃娘娘感念两位姑娘的心意,特地准备了谢礼。”
若是放在往常,阿妩定要推辞一番。
但是眼见着春袖状态不对劲,她也没了那么多客套的心思,只草草表达了谢意,就与她乘上了三皇子安排的马车,回了陈府。
临走时,三皇子还恋恋不舍地轻扯了下阿妩的袖子:“姐姐,下回我出宫的时候,能找你玩儿么?”
“自然可以。”今日三皇子帮了她一个天大的忙,阿妩答应得没什么不乐意。而况不知为何,她也觉得和三皇子十分投缘,没有一点与皇子相处的拘谨。
谁知道,春袖听了这声姐姐,差点又是一个趔趄。
“你没事罢?”阿妩一惊,连忙去扶她。心底不禁暗道:到底皇贵妃对春袖说了什么啊?能让她这么失态,一会儿可得好好问一问。
两人被护送着,安然登上了马车。
春袖的额间汗意涔涔,在马车上十分心不在焉。阿妩问她十句,她也只回一两句,答案还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一下了马车,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地闭门不出。
当天夜里,就传来她高热不退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全勤到手!辛苦了一个月对自己说声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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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从此贵妃是路人
夜里的晚些时候, 阿妩推门进了春袖的房间。
屋中,一点孤灯如豆,残留着些许苦药的余味。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床榻上的女子容颜。她大半的身子蜷缩在被子里, 只露出半截窄窄的脸。她双目紧闭,睫毛不时颤抖。缕缕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了, 贴在额间。
阿妩走到了床前, 春袖仍未有睁眼的征兆。她迟疑了片刻后, 探出纤手, 朝她额前探去。
触手的肌肤有些湿润, 体温却与常人的无异。
察觉到这一点,阿妩长长舒了口气。
幸好,退热了。
许是她的到来惊动了春袖, 后者的眼皮轻轻颤了下,旋即缓缓睁开了眼,嗓音虚弱又沙哑:“唐姑娘……”
“就这么躺着, 可起来。”
阿妩见春袖欲起身, 连忙将她按了下去:“我就是来看看你, 顺便给你送祛热药的,不过方才见你已经退热, 这药就不必喝了。”
“多谢唐姑娘。”春袖轻声道。
一瞬的寂静之后, 阿妩迟疑着开口:“春袖,你之前去见皇贵妃的时候不顺利么……她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在她看不见之处, 蜷在薄衾中的春袖, 身子轻颤了一下。
三皇子与唐姑娘的脸在脑海中交错闪现, 最终汇成了同一张脸。春袖的呼吸颤抖, 隐有泣音:“我、我不认识她了。”
“不认识了?”
阿妩听到这样的回答, 却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能让春袖失魂落魄、甚至连夜高热的, 必不是什么愉快的谈话。
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皇贵妃翻脸不认人,不愿与春袖这个从前丈夫的女儿扯上关系。
站在皇贵妃的立场上来说,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她的身份敏感又尴尬,与叶家人牵扯上关系,只会带来无穷的麻烦
但对于春袖兄妹而言,见到日夜牵挂的嫡母如陌生人般见面不识,又是怎一个伤心难过可言?
阿妩轻轻叹了口气,纤手抚上春袖的发顶。
“既然她不认你,那就过好自己的日子。我、还有外公他老人家,都是你的家人。”
逆料,春袖听了这话,神情却有些激动,嘴唇止不住地发抖。她甚至一只手从衾被中伸了出来,捉住了阿妩的手腕。
“唐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娘亲,她是什么样的么?”
“我娘?”
听了春袖突兀的提问,阿妩清月似的眸子微有讶色。只以为这是春袖触景生情,想聊些关于母亲的话题了。
她睁着眸子回想了片刻:“……我只记得她与我爹十分恩爱。我爹经常写诗给她听,她有时候听了会笑,有时候会生气,故意捏我爹的手。那个时候,我就坐在一旁瞧着,拍手看热闹。”
似是觉得自己说的都是没什么营养,阿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俩走得早,有很多事,我也记不清了。”
那时候,她爹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派往岭南当同知。夫妻俩商量好之后,决定把年岁尚小的她先留在京中,安顿好之后再接过去。结果就是在这一路赴任的途中,双双染了瘴气,不幸身亡。
那个时候,她方才六岁。
经年日久的时光消磨之下,小时候的记忆都渐渐丢失了,连爹娘的音容也只剩下模糊的片影。
说来惭愧,其实《青梅记》一整本书,只有小部分是她凭记忆拼凑,大部分则是捏造的。
这一点,除了她无人知晓。
阿妩的思绪一下了飘了很远,黑莹莹的眸中闪烁着清凌凌的光。有时候她也会想,是不是老天在有意报复陈家。
才会让外公在短短十几天之内,接连失去两位弟子、一儿一女。又被褫夺官身贬为庶民,半生的心血与荣耀付之东流。
“……”
罢了,多想从前总是无益。如今舅舅和表兄平安归来了,家里的日子,也是一日好过一日的。
却在此刻,阿妩的手上传来一个力道,拉回她的思绪。原来是春袖见她出神良久,有些担心地望了过来。
腕间的力道暖融融的,流淌着默默的关切之意。
阿妩摸了摸鼻子,顿时不好意思极了:“是我失态了,倒让你个病人来安慰我。”
“没有的事。”
春袖摇了摇头,唇角一丝苦涩的笑:“唐姑娘,我真羡慕你啊。你忘了好多事,还记得令父母的恩爱。”
她曾经想过,如果皇贵妃的身份被李代桃僵了去,那她嫡母的人又在何方呢?
联想叶家满门的下场,答案昭然若揭。
而大家都以为已经亡故之人,却顶替了她嫡母的身份,被幽囚在了偌大的皇宫之中。
甚至,她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能拥有。亲女儿近在咫尺,也不能召见,只敢从她的丫鬟之处,旁敲侧击一番亲人的近况。
春袖望着阿妩眸中的清光,如破碎的月波一般凛凛动人。
“唐姑娘,我都听你的。以后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宫中的皇贵妃,于我而言就是陌生人。”
也是唐姑娘的陌生人。
“嗯!”
阿妩见春袖如此听劝,自然欣慰不已。
“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她轻咳了一声,又倾下身子附在春袖的耳畔,轻声道:“我还等着你身子好些,帮我给世子送信呢。”
几日不见谢蕴,又经历了这般惊险之事,她……突然有了些写信倾吐一二的冲动。
春袖是谢蕴的人,必有与他通信的方式。
这厢,春袖闻言,眸中的苦涩也消散了些许,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唐姑娘有什么想送的信,现在就写着,千万别同我客气。不过我猜着世子他,大约也有许多话想同姑娘说的。”
春袖猜得不错。
这一回,没了累累仪仗的拖累,谢蕴与叶穹、洛书三人轻装简行,不过□□日就抵达了西北。
赵怀威将军,也早早侯在城外迎接他们。
他见了谢蕴态度十分恭敬,眼角眉梢却克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洛书见状,正要张口,却被谢蕴拦了下来。
后者的剑眉微挑了挑,面色殊无波澜,未置一词。
他看得出来,赵将军仍是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能在这一次来西北的人中。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计较的。
可惜,他爹身上有疾,不愿见旧友。
西北军,往后要他来接手。
“世子,请。”
赵怀威虽然有一点失落,却一点也没有怠慢谢蕴的意思。四个人牵着三匹马,缓缓走入了渔阳府城之中。
渔阳府城,与西北军驻扎之地,尚且十数里的距离。
城中靠近边境,气候恶劣,因而并不算繁华。反而因为边关时常战乱,所以此地的住民,各个都生得利落而悍武。
四人混在城中居民之中,本是如盐入水,不留痕迹。
奈何谢蕴修眉俊眼、风姿出众,尤其是通身清贵的气度,与此地住民迥异,惹人频频回头。
尤其是有几个小娘子,甚至对他吹了几声口哨。
谢蕴面色疏淡依旧,似是完全没听见一般。
虽然吹口哨的并非赵怀威本人,但他仍然莫名感到一阵尴尬:“咳,渔阳城的小姑娘都是这样的,您千万别在意。”
片刻后,又搓了搓手:“不过世子啊,您要是喜欢这种口味的话,老夫也认识几个良家子……”
他话音未落,就被洛书截住了话头:“赵将军,世子已有了心上人。”
赵怀威尚且没什么反应,一旁一直沉默寡言,如隐形人般的叶穹,却微微张开了口,既讶异又恍然。
难怪世子当初拒绝得利落,原来是有了心上人的缘故。
他看得出来,赵将军和他当初,做的是一件事。
当初他误会了妹妹与世子的关系,希望世子与他兄妹俩更紧密些,才出此下策,还闹出了乌龙来。
难道赵将军,和他也有同样的顾虑?
赵将军骤然被洛书打断,不悦地皱了皱眉。他一向在西北说一不二惯了,哪里容得下一个小厮反驳?
“世子……”他不死心地再度开口。
“赵将军不必再提,如洛书所说,谢某已有心上人了。除她以外,不会与旁的女子牵扯上干系。”
谢蕴清冷如玉的声音响起。
他的口吻如水一般平静,却能让所有人听出一股子笃定和决然之意,昭彰着此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罢……”
赵将军既是不甘又是感佩地叹了口气,却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不由感叹:老谢家的情种果然是一脉相传的,世子他爹当年不也是除了长公主,其他的狂蜂浪蝶看也不看么?
谢蕴见赵怀威没有纠缠的意思,在心底对他点了点头。
他能理解此人的心思。
昔日的淮安王退隐,接管西北军的成了他,谁也不知道两人到底能不能一条心。用姻亲拉拢再正常不过,只是在他这里行不通而已。
不过,天长日久,日后他自有手段,让赵怀威归心。
而如今最要紧的事,则是——
“将军派叶穹不远千里来京城报信,恐怕不止是为了朝中高官通敌之事罢?究竟是什么事,让您把我召来西北?还是说,您有了证据?”
谢蕴目光灼灼,直直望向了赵怀威的眼睛。
第66章
数十年的忠心耿耿,不过是一个刺眼的钉子。
赵怀威有些浑浊的目光微凝, 似是没想到谢蕴能这般敏锐。一旁的叶穹也不自觉放轻了呼吸,脚步停了下来。
片刻后,老将军风霜的面皮一瞬紧绷后又很快松开, 指了指街边的一座茶楼:“我们上去说。”
渔阳府的茶楼,与京城的结构相似。一楼是平头百姓们听书的地方。几人走进去之时, 一场书正说到高潮处, 惊堂木一拍, 台子下的观众们纷纷叫好, 欢呼声雷动。
“这讲的是什么?”洛书见了, 忍不住问小二道。
小二见来客衣着不凡,问也没问,直把人朝着二楼的雅间领:“回这位客官, 先生方才讲的,是淮安王三千轻骑破北戎王庭的故事。”
赵怀威几人闻言,皆有些讶色。
“淮安王, 莫非你们还记得他?”洛书又问。
小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顿时笑了:“想来这位客官, 不是我们渔阳本地人罢?”
他也不等洛书回答,便道:“客官可知晓, 咱们渔阳府从前可不是边关, 安全得很呢!只有淮安王与西北军驻扎的地方,才叫边关。”
“可惜十年前淮安王不在西北后, 戎人们就没有怕的人了, 时而不时地来劫掠, 渔阳府才渐渐成了边关的。”
说完后, 还可惜地摇摇头:“若是他老人家还在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啊……”洛书还当真不知有这一段内情, 不由喃喃自语。旋即就看见赵怀威面露惭色, 闷声不语。
他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慌张地望向谢蕴。
小二说完这番话后,再没有节外生枝。把四人领入一间雅间、点了茶水之后,就撤了出来。
雅间中,只余他们四人,一时寂静无声。
“世子,此地真不是我安排的。”赵怀威笑容虽苦涩,仍是在与谢蕴解释着,担心他以为茶楼中的一幕幕是有意安排、拉拢人心的戏码。
“谢某知晓赵将军心怀坦荡,绝非蝇营狗苟之辈,自然不会做出如此揣度。”
谢蕴不疾不徐地啜饮了一口清茶,又道:“不过方才小二的话,也请将军莫放在心上。”
“嗨。”赵怀威无谓地摆了摆手。
“那小子说得不错,我实不如王爷远矣。这几年剖肝沥胆,仍是让戎人侵入了渔阳几次,扰得此地打乱,许久才能恢复元气。他们怨我率军不如王爷,也是应当的。”
“将军此言差矣。”
谢蕴眸色深沉,直视向赵怀威的眼睛:“将军与谢某皆心知肚明,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戎狄时常来犯,非是你我之过。”
“所以您手中掌握了何种证据,指向的究竟是谁?”
从叶穹上门的那一刻,谢蕴的心中就隐有猜测。倘若赵将军不知道那位于北戎有关的细作究竟是谁,他所做的应当是拜托王府蛰伏于京中,寻觅蛛丝马迹,探求真相。
而不是请他前来西北。
如此反常的行为,只能说明他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又因为对方贵重,必须由王府的人出面处理。
惟其如此,方能说得通。
谢蕴深邃的幽瞳中暗光灼灼,盯住赵怀威饱经风霜的脸:“赵将军,现在可否告知谢某了么?”
赵怀威面上层层的纹愈发深重,胡须微微颤抖,仿佛要即将宣布一个艰难的决定。
“罢了!此地既然没有旁人,那就不妨告诉世子。这些年北戎的奸细们,好些趁着内乱之后的空当混入渔阳府中。老夫确实搜集来了些证据,甚至捉来了奸细。”
“几经审问之后,探出此事与……那一位有关。”
与此同时,他做了个以手指天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