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立刻把白玉镇纸盖在了信纸之上,以做遮掩之意。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
“咦,叶姑娘也在啊。”陈霁星状似无意地感慨了一句,又望向了阿妩:“有人指名道姓说着要见你。”
“是谁呀?”
阿妩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
方才心中涌动着莫名其妙的不安之感,如同错觉一般,被忽略到不知哪个角落。
“啧啧。”
陈霁星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啧啧”了两声:“真不知你请来了哪位大罗神仙,人家把姑父姑母的遗物送回来了,现在就在正堂里等你呢。”
作者有话说:
flag已经立得很明显了
世子,危。
第68章
他不能不在阿妩的身边。
“我爹娘的遗物?”
阿妩微微恍神了一瞬, 方才想起这一回事来。上次,京兆府尹领着一干领衙役上了英国公府的门,自那之后她就再没过问。
本以为英国公府势大, 彼此还要纠缠一段时间,才会厘出个结果来。没想到, 这才短短几天, 送遗物的人都登门了。
“他们现在在哪儿呢?”她连忙问。
“就在正堂等着你呢, 对了, 祖父和父亲也在。可他们不认, 非说要亲自见了你的面才行。”
陈霁星故意挤眉弄眼了一番:“这般体贴,真不知谁吩咐的。”
阿妩柳眉微拧,睨人一眼:“表兄你胡说什么呢, 肯定是京兆府尹吩咐的。这说明是他是个负责的好官。”
表兄自从知道她和谢蕴的事后,不放过任何一个打趣的机会。但这一次,很明显不是谢蕴。
他知道自己和外公的亲近, 不会多此一举地吩咐。
陈霁星闻言, 无辜地摊了摊手:“我也没说什么啊, 就随意猜测了一下,怎么能算瞎说呢?”
“我先去正堂, 不然让人久等了。”
阿妩不欲与陈霁星继续斗嘴, 狼毫笔一搁,就匆匆走出了书房, 倒把春袖独自落在了身后。
“唐姑娘……”
春袖向前迈出一步, 复又停下来。唐姑娘的私事, 她一个外人也跟上去, 是不是不太合适?
兀地, 有人叫住了她:“叶姑娘, 请留步。”
“陈、陈公子。”
春袖这才想起来身畔还有个人。不知为何,被叫住之后,她既松了口气,又生出几分紧张。
“让她一个人去罢。”
陈霁星的声音里,藏着几分笑意:“姑父姑母的东西对她的意义不一般,我怕她当场哭鼻子,被人看去落了面子,以后恼了咱们。”
春袖情知这是陈霁星在给她台阶下,只默默点了点头。
书房之中,一时有些清寂。
本是萍水相逢的二人,唯一的交集就是阿妩。恰巧她不在场,这下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忽地,陈霁星清了清嗓子:“叶姑娘。”
“嗯?”
“没什么,就是我一时有些好奇,为何叶姑娘会到了淮安王府,又成了谢世子身边的婢女罢了。可否请叶姑娘解惑一番?”
“原来是这件事。”
春袖莫名松了口气。
她并不知道之前阿妩已经给陈霁星讲过了此事,见他问起,又将自己流落至淮安王府的经历娓娓道来了一番。
陈霁星一直专注倾听,没有流露出分毫的不耐。
待春袖讲完,他恰到好处流露出些感叹的神色:“竟是这样!当中竟然这般曲折!”
片刻之后,他又道:“谢世子古道热肠、实在令我佩服不已。春袖姑娘可知,世子他经常这般乐于助人么?”
春袖刚要作答,莫名感到一阵不对劲。这话,怎么听起来有几分试探之意?
她斟酌了一会儿,轻声道:“世子从前如何,奴婢并不知晓。不过,他对奴婢施以援手,愿意为叶家张目,全是看在唐姑娘的面上。”
“哦?”陈霁星眉头微挑:“竟是如此么?”
“正是。”
春袖正想点头,才发现自己忽视一件事——她忘了唐小姐的未婚夫!好巧不巧,这位未婚夫也姓陈,还是眼前这位陈公子的同宗!
她方才急着昭彰世子的真心,竟忘了此事。
怎么办?不小心泄露了世子的心意,陈公子不会以为她有意破坏唐姑娘的姻缘罢?
谢蕴临走前并未告诉春袖过多的内情。因而,她只当陈霁星是个蒙在鼓里的局外人。
数息之后,只见春袖结结巴巴道:“自然了,唐姑娘与陈公子……陈探花郎他……”
“哈哈——”
话音未落,便见陈霁星乐得弯下了腰。
春袖愈发无措了起来:“怎么了陈公子,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没有没有。”
陈霁星连忙摆手:“是我一时失态了,万望姑娘勿怪。”
他只是一听到“陈探花”几个字,从前阿妩讲过的桩桩件件就浮现在脑海之中,使人乐不可支。
不过……
“你家世子,对阿妩还挺上心的啊。”他这么说道。
谢蕴送贴身婢女上门服侍阿妩,原本令陈霁星颇感微妙。他知道有些高门深院之中,公子哥身边的婢女,多有通房之实。
他观察了几日之后,默默否定了这个猜测。
真正令陈霁星感到惊喜的是,春袖不仅会为谢蕴说好话,还会站在阿妩的立场上,为她分忧。
她记得阿妩所谓的“未婚夫”,知晓自己一味吹捧谢蕴的言行,可能会给阿妩带来麻烦。
足以见得,她有多么向着阿妩。
嗯,这下阿妩嫁进王府,至少他不用担心她被奴仆暗中欺负。
然而,这话在春袖听来,颇为意味深长。
她额角伸出涔涔的汗意:“我家世子他……他曾经欠过唐姑娘一个人情,恰巧唐姑娘有些困难,他便施以援手。”
“欠阿妩的人情。”
陈霁星轻笑一声:“欠她人情,现在还上了,那也挺好的。”
春袖不说话了。
她不知陈霁星猜出了几分,唯恐自己越描越黑,干脆闭口不语。与此同时,她心底划过一丝淡淡的疑窦——
为什么,陈公子他听了“未婚夫”三字之后的反应那般奇怪?还有这几天里,唐姑娘、还有陈家的其他人,话里话外都甚少提到这位探花郎,好似他从来不存在一样呢?
直觉告诉春袖,这当中必有古怪。
她思来想去,到底是为世子好的念头占了上风:“也不知陈探花何时归来,到时候,我有没有幸喝上唐姑娘的喜酒。”
“咳咳。”
陈霁星听了这话,骇得连咳了两声。
他面色很有几分古怪,眉头蹙成了一团:“这个啊……这你得问阿妩啊,看她什么时候愿意了。”
春袖眨了眨眼,又咬了咬嘴唇。
她好像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什么时候愿意……换句话说,唐姑娘也有不愿意的时候?
至此,她终于可以断定一件事——
唐姑娘和探花郎,吵架了。
-
西北。
西北军中的精锐,皆是从刀山火海之中走来的,每个人手上皆有不少戎人的性命。论起杀敌,自然不相遑让。
短兵相接时,他们却发现,今天的戎人有些不一样。
从前戎人南下劫掠粮食和女人,奸猾得如同泥鳅一般,惜命得很。
这一回却变得有些不一样。
他们各个发了狠劲儿,格外地将生死置之度外,好似不把这条命当一回事一般。
他们的目标,亦十分明确——
谢蕴。
两军短兵相接之时,摆好的阵型被冲得散乱,并无什么前后之分。不知为何,戎人的刀枪活似长了眼睛似的,直直往谢蕴身上戳。
他手执锐刃,骑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之上。修长劲挺的身姿,如沙中胡杨巍巍而立,面对刀光剑影,却似游龙般轻盈而矫捷。
与此同时,手中的凛凛冷铁,也不断收割着戎人的性命。
奈何,袭来的戎人以千人计。
倒下了十个八个,就有更多人如同闻着血腥味儿的鲨鱼一样凑上来,试图与他以命相搏。
“呲啦——”
谢蕴再次举剑,斩断了一个戎人的咽喉。滚烫的鲜血溅在雪白剑刃之上,氤氲起残忍的热气。
举目四望,又有数个面目狰狞的戎人狞笑着冲他而来。
他轻呼了一口气,再度握紧了剑柄。
再来十个、一百个,以一人之力尚能应付。可若是数千戎人的目标都是他,到时候又怎能应付得过来?
好在西北军足够敏锐,也发现了个中的端倪。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保护世子!”随即,四面八方的精锐们皆朝着他涌来,让谢蕴的压力陡然减轻了不少。
渐渐,刀尖甚至不能靠近他的身子。
谢蕴松了口气,旋即打起了精神,借着西北军抵挡的间隙,用锐刃收割起更多戎人的性命。
忽然间,他的目光和拼杀中的赵怀威对上了。
彼此俱是心照不宣。
戎人们见谢蕴被层层保护了起来,也有些着急了。他们的阵型很快往谢蕴的所在齐聚,试图以人墙击溃对谢蕴的保护。
可西北军精锐,又哪里是吃素的?
他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戎人像是吃了药一样想要世子的性命。但转念一想,能让他们连性命都不顾,也要杀了世子,不更证明了失去性命的世子,对北戎更加重要?
于是,西北军也杀红了眼,说什么也要把世子保护下来。
攻守之间,两军的胜负之态也愈发明显。
每每是数个北戎人中,只有一两个才能突破西北军的铁桶阵。突破之后,转瞬又会被他们、乃至谢蕴本人杀得死不瞑目。
而铁桶阵中受伤者多,丢掉性命的,只有寥寥数人。若是接着这样拼杀下去,大半的戎人性命都要留在此处。
忽闻一声尖利的哨声,戎人的攻势一转。
他们的阵型快速收缩了起来,由攻转守,眼见着有几分撤退之意。可西北军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赵怀威一声令下,铁桶阵中的西北军散开,将戎人反包了起来。
“去吧——杀了他们——”
“是!”
西北军的吼声震天。
不多时,两军短兵相接的战场,只剩下寥寥数人,和一地的尸体。其余人一个追一个逃,早就冲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这数人之中,就有谢蕴与赵怀威二人。
“看来,这帮龟孙子果然是冲着世子您来的。”
戎人们这般不要命,刀枪都跟长了眼似的朝谢蕴身上戳,若说没什么猫腻,他可不信。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赵怀威咂了咂嘴,朝着东边的方向重重地“呸”了一声,恨恨骂道:“孬货!连自己亲表弟都想害。”
谢蕴一瞬默然。
片刻之后,因用力过度轻颤的指尖才平静了下来:“只可惜,因某之故,令西北军平白多生了一场战事。”
“嘿,世子您千万别这么想!”
赵怀威连忙劝慰道:“以老夫的眼光,这一回来的戎人可不差,秋收前来劫掠的定然也是他们。趁这个机会,提前把他收拾了,免得他们这个时候又去祸害百姓。”
“将军说得有理。”
便在此刻,变故陡生。
赵将军与谢蕴所站立的地方,围绕着不少戎人的尸体,其中有一戎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喝”了一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抄起身旁的铁器朝谢蕴刺去。
“世子,小心——”
可惜,晚了。
谢蕴眼底闪过一抹凛凛的刀光,登时眼疾手快闪开了身子。与此同时,长腿朝着戎人的手臂踹去。
可那戎人积蓄了许久力气只为这一劈,哪里肯善罢甘休?他见谢蕴意图躲闪,也改换了方向,朝着谢蕴踢来的腿砍来。
“呲啦——”
刀口没入血肉之中,发出沉钝的闷响。
“世子!”
赵怀威慌乱地大喝了一声,拔出剑一刀斩断了那戎人的头颅,让他彻底地断了气。
奈何,已经为时已晚。
谢蕴的小腿外侧,已然出现一道骇人的鲜血淋漓的口子。
“嘶,您,这……”
一向见惯了生死的老将军,此时连话也说不利索。他木木地望着伤口,呆立了片刻。
那戎人抱着必死之心,才劈下的这一刀,连赵怀威的毙命一击都没有躲。血肉之外,甚至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谢蕴额角渗出微微的汗意:“还劳烦将军,扶我回驻地。”
闻言,赵将军才如梦方醒一般:“对,先回驻地,先回驻地!”
-
西北军驻地的夜里,灯火通明。
赵怀威一处理好白日战事的后事,就急匆匆赶到了中军帐里。帐中人影幢幢,只围着当中榻上的一人。
赵将军径自朝着榻边走去,一边问起了郎中——
“如何了?”
西北夏夜的风冷,军医却擦着额间的汗,战战兢兢回答道:“伤口已然包扎好了,不过病人刚发高热,现下尚且未褪。”
闻言。赵将军的心一沉。
不过,受伤之人发热,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他也没有责怪郎中:“你先下去罢。帐中所见所闻,一字不可外传。若有违反,军法处置。”
“是!”
赵怀威请走了郎中和一干亲兵后,坐在榻边沉沉叹了口气。世子来一趟西北,就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该怎么向老王爷交代?
还有皇上……是当真想要了世子的性命啊!
赵将军狠狠地握紧了拳,连指甲刺入皮肉也无甚感觉。
此刻,一声轻唤却让他回过神来。
“赵将军。”
榻上的谢蕴睁开了眼。
他的面色因失血而苍白,又因高烧而有些泛红。唯独一双幽瞳清明,如暗夜中的丛丛幽火。
“世子,您醒了,您可有事?”赵怀威连忙问。
谢蕴摇了摇头:“无事,万幸并无伤及筋骨,将军不必自责。若论过错,这也不是将军的过错。”
清浅的安慰之语,一瞬间点燃了赵怀威的怒气。
他重重一锤桌子,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结结实实的枣木桌上竟然出现了层层的裂缝。
“皇上!个狗/日的!”
“咳……”
谢蕴闻言,平静如幽湖的眸底也泛起些波澜。赵怀威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话把高宗和长公主也骂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