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人家今日的态度,恐怕任重而道远啊。
那时的长公主还没有想到,后来的阿妩确实进了他们家门,却是以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
不过,那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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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穿过重重的回廊,快步走向谢蕴的卧房。到了最后,竟然小步跑了起来。直到靠近一扇木门前,她方才停下了脚步。
手指抚上木门,正要推开的时候,她竟然生出一刹那犹疑。
一听到消息,就一刻不停地挂心着谢蕴的伤势……到最后的关头,她却发现,自己有些不敢面对。
生怕,看到一个重伤的人。
阿妩闭上了眼睛,在心底反复安慰着自己:既然长公主面上不见,说明世子他伤得并不重。
如此反复几次,她才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
“吱呀——”
木门一直掩得紧紧的,唯有她的到来,才让屋外的光线倾泻进房中。在一片昏暗之中,阿妩缓步走向床榻的方向。
榻前的金兽中,喷吐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揭开层层的帘帏,榻间露出一个一张熟悉的俊脸,比之往常有几分消瘦。
忽地,阿妩的眼眶一酸。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深刻的思念如泉水般没过心窍,而在汩汩涌流的思念之间,又掺杂着丝丝缕缕的庆幸之感。
她在听说谢蕴受伤的消息之时,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可怖的画面。但是看了他现在的模样,至少比想象的那些,都要好。
阿妩用指尖揩掉眼角的泪。
旋即,静静端详起了被衾间的男子
被衾间的男子墨发披散在玉枕之间,呼吸绵长而均匀,似是陷入了美梦一般。
他刀凿斧刻般的轮廓,变得比以往更加利落分明。让人既觉陌生,又有着莫名的熟悉。
阿妩迟疑了片刻之后,伸出了手,拨弄了下谢蕴的乱发。
他没有醒。
她安下了一颗心,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睫——就像他千百次对自己做过的那样。
旋即凑在他耳畔,声音轻缓道:“世子……等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方才长公主之间的对话,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不能这么自私下去。
即使一时半会儿,她不能拆穿自己撒下的荒唐谎言。但她至少要告诉谢蕴,自己愿意和他在一起。
他们是两情相悦。
阿妩在心底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只觉一股奇异的感觉如春芽般,于心窍之间蓬勃地生发。
便在此刻,谢蕴纤长的眼睫,忽地轻颤了一下。
旋即,他彻底睁开了双眼。眸光清明而深邃,不见一点的惺忪之意。
“哦?阿妩要告诉我什么?”
作者有话说:
快掉马了,但不是今天。
再立个flag,5-10章之内掉马。
第71章
“你我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合适?”
“啊。”
阿妩倏然瞪大了眼睛, 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轻叫:“世子你……你根本没睡着!”
她眼角眉梢都写满了羞赧,双手捂脸:“你怎么装睡啊——”
一想到自己的流泪低喃的丢人模样全被看了去,两抹绯红的云霞就飞上了阿妩的双颊。
唉, 若是知道世子根本没睡着,她说什么都不会这般作态的!这下好了, 一张脸全部丢尽了。
她捂着眼睛, 不敢直视谢蕴的脸。片刻之后, 只觉一双薄茧的双手带着熟悉的温度, 轻柔地抚过了她的发顶。
“谢某一直没睡着, 只以为是母亲来了,不欲让她挂心,方才装作熟睡模样。谁知道, 来的竟然是阿妩。”
谢蕴解释完之后,复又轻叹了一声:“是谢某不好,分明答应了阿妩会平安归来的。到最后, 还是让你为我担心了……”
缱绻情浓、刻骨思念, 尽付于这声清浅的叹息之中。
“……”
阿妩的眼眶微微发热。她方才分明还在羞恼的, 听见这声叹息,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哭了。
她缓缓把双手从脸上揭了下来, 又捏住了被衾的一角。雪白的脖颈低垂着, 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片刻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嫣红的朱唇轻启:“世子, 你到底伤在哪儿了……能不能让我看看?”
谢蕴下意识按住了被衾, 眸色淡淡, 殊无波澜:“非是什么大伤, 不碍事的。”
“世子, 你撒谎。”
阿妩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他的谎言:“我都知道的,你在西北受了伤,还一刻不停地从西北回了京城。”
西北到京城的路途,纵使是常人走过一遭,也要受不少苦楚,遑论受了伤的人呢?即使受的是轻伤,也要被生生拖成重伤。
谢蕴少见地露出苦恼之色:“谢某分明让春袖瞒着你的……”
“世子,你千万别怪春袖。”
阿妩回想起是怎么从春袖的口中获知实情的,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太过巧合:“她瞒得我瞒得很好,是我自己机缘巧合才知晓的。”
她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若不是我自己找了过来,世子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谢蕴自知理亏,一时没有言语。
许久,阿妩才听见他清冷的声音响起,掺着丝丝缕缕的缱绻:“谢某不过是不想让阿妩担心。”
倏然之间,谢蕴心念一动。
他发现,自己着实是是口是心非。
口口声声说着不想让她担心,可是看着眼前的心上人双眸泛红,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他竟然……尝到了一丝窃喜。
淡淡的窃喜混杂着痛惜,化作千丝万缕的麻痒之意,蔓延过谢蕴的心房,促使他伸出了手,抚上阿妩柔润皙白的脸颊。
此刻的阿妩,对谢蕴的心绪莽然不知。
她察觉到了颊畔温热的触感,迟疑了片刻,也把手心贴上了谢蕴的手背。
与此同时,还不忘继续控诉道:“那世子,你为了不让我担心,就宁肯忍着不见我,也不让我见你么?”
他知不知道,她也很是想他的?
阿妩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倏然之间转移了话题:“还有,世子最近你有没有照镜子,你看看才去了西北几天,就瘦这么多了。”
她的指尖,轻轻擦过了谢蕴的下颌。
他的面颊瘦削下来之后,轮廓愈发利落分明,有种经霜犹艳、遇雪更清之感,衬得他愈发清贵矜持。
谢蕴眸光闪动,如簌簌的落雪:“千错万错,皆是谢某的错。阿妩怎么怪我都好,谢某都受着。”
他一副认错挨打的乖顺模样,让阿妩生出了得寸进尺的心思来:“那我要看你的伤口,世子你依不依?”
她轻抬了小巧的下颌:“若是世子你不依,我就掀你被子了。”
“好罢。”
良久,响起一声无奈的轻笑:“不想让阿妩看伤口,不过是担心吓着了阿妩,坏了谢某在阿妩心里的形象。”
“我哪里是那种以貌取人之人?”
阿妩口中这么说着,心窍深处却泛起了一阵蜜意。原来世子……这么在意他在自己心底的形象的么。
谢蕴既答应了阿妩,就不再迟疑。掀开了薄薄的被衾之后,露出了受伤的小腿。伤口处被层层白纱覆盖住,看不见皮肉卷曲的可怖场景,只能见到深红色的血污弥漫。
“嘶。”
阿妩怔怔地望着血污弥漫之处:“好深的一道口子——”
谢蕴却摇了摇头:“看着虽然可怖,但都是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将养几日就好了。”
“哪里的话。我手上被笔划出一道,都不能提笔写字了。世子你可千万别逞强。”
阿妩认真地望着他:“这几天,我有空就来别院监督你,你可要好好将养,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谢蕴唇畔含着清浅的笑,受用道:“好。”
“对了。阿妩方才说,待谢某醒来,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我。现下谢某已经清醒了,可否请阿妩告知一二?”
“……”
阿妩语塞了。
她方才是想告诉谢蕴,她对谢蕴的情愫,还有想和他在一起的决定。
可那时候,不过是见他受了伤又昏迷不醒,这才一时冲动。如今谢蕴清醒了过来,四目相对之下,又怎么说得出口?
她垂下头来,雪白的颈间泛起淡淡的粉色。
谢蕴把一切看在眼底,愈发不肯放过她:“怎么,阿妩分明答应了谢某的,现在却要食言了?谢某心底,阿妩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咳。”
“言而无信”四个大字压下来,她不说也得说了。
阿妩只纠结了一会儿,就收起了旁的心绪。罢了,她本来就准备告诉谢蕴,或迟或早都要说的。
她鸦睫轻颤,声音轻软:“世子,若说我愿意同你在一起……”
“什么?”
阿妩说了一半被打断,抬头望向了谢蕴。她从来没见过谢蕴如此失态的模样。
只见他一贯无波无澜,如深邃幽潭的漆眸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既是心酸,又有几分欣喜。声音也不自觉更加笃定:“世子,我说我愿意同你在一起。”
“世子,你愿意么?”
说完,阿妩就闭上了眼。
耳畔传来一道混乱又惊喜的呼吸声。片刻之后,颊边贴上了一双温暖的手,颤抖不已。
惊喜来得太突然,谢蕴甚至生出片刻的恍惚。
他清冷的声音凝成一线:“阿妩,你再说一遍,再说得清楚些……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同我在一起,是也不是?”
“是。”
“……那他呢?”
两人都没指名道姓,却都知道这一句里的“他”指的是谁。
阿妩迟疑了一瞬:“我会同他说清楚的。”
她到底自私。
到底没有勇气,当着世子的面,揭穿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而况陈甫这个身份,她还有别的用处。
阿妩的手指不安地绞了绞:“他现下尚未归京,我同他说清楚,还要过上一段时日。不过世子你要相信我,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对不会食言的。”
说完,她就窒住了呼吸。
这话属实不像样。世子会不会觉得,她太水性杨花了些?
事实证明,阿妩实在是杞人忧天。她不仅没等来诘问,等来的唯有密集如狂风骤雨般细密的吻,洒落在她的面上。
绵密的吻之间,听见谢蕴暧昧含糊的声音——
“谢某信你……”
“……待你与他了断之后,谢某就来迎娶你,绝不半分食言。”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甚至让他生出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唯有落到实处的吻,方能证明此刻的真实。
“等等,世子!”
眼见着细吻从面颊就要落到唇边,阿妩连忙叫了停:“你现在可还受着伤呢!”
坐在榻边用力地吻她,双腿不得不使力。
就不怕撕裂了伤口么?
谢蕴闻言,想起自己方才的承诺,这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
但他并不甘心就此罢休,趁势掀开了被衾的一角:“那陪谢某说说话,如何?”
阿妩看懂了他的暗示:“啊,光天化日的,这不好罢……”
谢蕴轻笑了一声:“阿妩放心,谢某记得自己受着伤,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再说了,你我之间,更过分的事也不是没有做过。”
阿妩紧紧抿着嫣红的唇瓣,含桃的双颊却出卖了她。犹疑了片刻,终是顶不住谢蕴恳求的目光:“好罢。”
说完,还掩耳盗铃强调道:“就是说几句话而已。”
“嗯,只是说几句话。”谢蕴从善如流。
得了保证之后,阿妩才慢吞吞地脱掉了鞋,掀开层层的罗纱帷帘,钻进谢蕴给她让出的空位里。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香,她半边面颊贴上了软枕。从柔软的枕间,传来自己如鼓擂一般的心跳。
直到现在,她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谢蕴就躺在她的身边。
阿妩光是一想,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也不敢。
谢蕴像是全不见阿妩的紧张,依旧半倚于玉枕,一瞬不瞬望着她:“方才,阿妩是不是见了我娘?”
算下时间,阿妩来时,正好是他娘出去的时刻。两人若是没有撞见,才是咄咄怪事。
“嗯……”阿妩点了点头。
“她可有为难你?”
“没有没有!”阿妩一瞬间忘却了紧张,连忙道:“长公主一点都没有为难我,还请我喝茶吃点心呢!”
平心而论,若她碰到一个有了未婚夫、还和儿子纠缠不清的女人,她决计做不到长公主这么彬彬有礼的。
这么想,谢蕴的礼数周全,是家学渊源。
“那就好。”谢蕴点了点头。
但他心知肚明,阿妩和娘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即使是心平气和的谈话,也必然谈了些东西。
但谢蕴并没有在此刻发问,
“阿妩觉得,你我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合适?”
“啊?”
阿妩怔然了片刻,才道:“这个,我还没想好呢……”
现在就聊起婚事,会不会太早了?
她哪里知晓,谢第一眼见到她的那一刻,连未来两个人婚事该怎么布置都想好了。
谢蕴用手指缠住她的青丝,放在手中轻轻把玩:“那就慢慢想,反正咱们来日方长。”
“嗯。”阿妩重重点头。
来日方长,她喜欢这个词。
只言片语之间,她之前的紧张也消失得近乎于无。榻间的暖意渐渐没过了身子,一片暖融之中,她的倦意也漫了上来。
“困了?”谢蕴问道。
“嗯……”
阿妩含糊地应答了声,旋即轻打了个哈欠。她确实是有点困了,谢蕴的榻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把她牢牢捆住。
“困了,就在这里休息会儿。”
谢蕴用手遮上她的眼。
一片昏暗蒙在眼前,困意上涌得愈发快了快。意识沉入梦乡之前,阿妩口中喃喃道:“世子,你也休息一会儿。”
“嗯。”
谢蕴虽然答应了阿妩,却并没有依她的话一起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看见阿妩呼吸均匀,陷入梦乡之后,他才静静地从榻间起了身。
虽然身负伤口,可谢蕴到底是习武之人。身形灵活轻巧,没有一星半点惊扰到阿妩。
他安静地从榻间行至卧房之外,静静推开了门。
只见卧房之外,游廊之间,出现了一个女子来回踱步的身影。见到他出来,那女子乍然一惊:“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