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我长安花——喃喃果【完结】
时间:2023-05-18 17:18:45

  鬓角几缕乱发,幽瞳中藏着星点的暗火,直勾勾看向她时,分外慑人心魄。
  一滴汗自下颌落至喉结,落进玄衣中彻底不见。阿妩的心跳也随着那滴汗,漏了漫长的一拍。
  世子的模样,怎么瞧着也有些不对?
  好像……和她有几分相似?
  一个诡异的念头骤然升起,旋即,阿妩就摇了摇头。一次宴会两人同时中药?也未太巧合了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谢蕴的手骤然一僵。
  “中了药。”
  他非是无知稚童,亦见过后宅的阴私手段。
  什么药,不言而喻。
  联想至己身,方才难堪和失态,霎时有了合理的解释。
  恍惚间,谢蕴觉得自己被劈作了两半。一半冷静分析她话中每一个字。另一半,克制着身体愈发不堪的反应。
  他喉头滚动:“姑娘,不若先回我的马车上。”
  说罢,便将阿妩打横抱起,朝水榭之外走去。隔着一层纤薄的春衫,腰上的手滚烫得惊人。
  “等等,先别走!”
  阿妩抓住箍着她的手臂,在冰绸玄衣上捏出一道褶皱。
  “世子你听,有人朝这边来了。”
  药力之下,五感也被放大。阿妩本就耳目清明,这下更是些微的动静也能听清。
  远处的声音散在风中,断续飘来——
  “阿妩迟迟不回,不会出什么事罢?”
  “还要劳烦范姑娘陪着我们来找。”
  “可真是个麻烦精。”
  “两位公子和姑娘断可放心,花园这么大,唐姑娘总不会走丢的。”
  四道声音,有两道是她经年的熟识,两道今日听过。正是国公府二人,与晁正和、范玉瑶。
  他们正在花园中,四处寻找自己。
  之前一直未曾触及的问题浮现在心头——
  是谁给她下了药?
  下药之人定有后手。依阿妩的猜测,最简单的后手便是戳破她的失态,让她声名扫地。
  或许那人还有旁的算盘,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着自己不管不问。也就是说,那人多半是四人中的之一。
  这个猜测让阿妩的危机感如泉水喷涌。
  “他们朝水榭这边来了。”
  二人如果出去,势必会和来人迎面撞上。
  她朱唇微抿,咽下一声难耐的喘息:“世子,依我猜,给我下药之人定然在来人之中,他们看见你我衣冠不整……”
  未竟之语不须多言,二人皆能明白。
  廊外的脚步声愈近,声音也变得明晰。
  已退无可退。
  谢蕴哑声道:“姑娘有什么想法,尽可对谢某直言。”
  闻言,阿妩心里说不出的感激。
  本是她偶然招惹,世子不仅没有乘人之危,连半句怨怪之语也无。
  但此刻非是感叹之时,阿妩的目光投向了水榭之外。
  一片湖光潋滟。
  唯一的退路,只有此地。
  偶然落水被救,纵然名声有损,也比众目睽睽下被抓到衣衫不整、满面春色好。
  幸好,湖水湛湛、清波浮跃。日光下瞧着并不冷。
  她回过头,清月似的眸子望向谢蕴:“世子,你精通凫水么?”
  点头的片刻,阿妩拽住谢蕴的手臂,用尽通身最后一点力气,飞奔向亭外,一跃而下。
  “扑通——”
  两人同时落入湖中,飞快沉底。便在此刻,谢蕴眼疾手快箍住纤纤雪臂。这样一来,女子紧紧贴在他怀中,是比方才更近的姿势。
  更要命的是,她下意识扑腾了两下。倒转腾挪之间,他的唇竟无意中贴上了一处雪腻柔软,又骨骼分明的地方。
  肌肤的温热触感,在微冷的湖水中愈发明晰。
  察觉那里是何处,谢蕴险些在湖水中窒了呼吸。但一息、两息……足足三息之后,他的薄唇才从颈间缓缓移开。
  “……”
  阿妩自跳入湖中之后,就紧紧阖上了眼。她会凫水却并不精通。好在入水后,谢蕴便立刻抱住了她。
  乍然落水之人,慌乱之中多半会四肢舞动、挣扎着求生。
  但是这同样是溺水的根由。
  阿妩将心神放在克制本能之上。她相信,只要自己不挣扎,谢蕴一定能稳稳承托住她。
  至于颈间一点异样,她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水流拂过。
  与此同时,呼救声隔着水传来,听不真切:“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第7章
  “你亏欠她的,又何止是名声?”
  阿妩与谢蕴落入湖中后逐水沉浮,湖面渐渐平静下来。
  与此相反,岸边却乱了起来。
  晁正和最沉不住气,快步跑进水榭:“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另外三人也加快了步子。
  途中,郑月秋与范玉瑶的面色阴晴不定。
  若她们心意相通,便会发觉彼此担忧的是同一件事:落水之人,不会就是她们下药之人罢?
  接下来的计划该如何行进?
  范玉瑶身为东道主,立刻吩咐婢子:“把会水的小厮都唤来,快!”
  “是!”
  另外三人倚着阑干朝下望去——只见湖光碎成千百片清波,层层涟漪的中心处,依稀可见一抹雪青色。
  正是阿妩今日的裙裾颜色。
  见状,心中有鬼的二人面色殊异。
  罗元绍眉头微皱,向前迈了一步,又默默收了回来。
  唯独晁正和脸色惨白,当即除去外衫:“我会凫水,我去救人!”
  “不可!”范玉瑶连忙阻拦。搭进去一个尚书之子,她担待不起。
  晁正和半点不听劝,甚至瞪了罗元绍一眼。
  后者登时羞恼不已:“晁兄何故瞧我!焉知你此时下水不是添乱!”
  “罗公子所言在理,请晁公子三思!”范玉瑶道。
  几人僵持的片刻,救人的小厮来到了水榭。他们身后,不少公子贵女也闻讯赶来——先前晁正和的高喝声,惊动了不少人。
  原本空旷的凉亭,转瞬变得拥挤。
  范玉瑶面色更沉一分。
  这下,落水之事人尽皆知,她再动什么手脚就不方便了?那什么唐妩,还真会给人惹事。
  但她再不情愿,也要站出来主持大局。一声令下,几个小厮齐齐脱去外衣。
  不少贵女以手遮眼,发出羞恼的惊叫。
  唯独郑月秋暗中欣喜:粗鄙的小厮,光看就污了人眼。唐妩被他们碰了身子,名声也彻底完了。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小厮和晁正和也轻装上阵,正要跳水。却有一眼尖之人指着湖中的涟漪:“快看!”
  “有人浮上来了!”
  众人闻言一惊,纷纷望去。
  只见层层涟漪中心,渐渐浮起了……两个人?
  那二人衣衫尽湿,勾勒出紧紧相依的身形。人群中立刻发出低低的轰鸣:“是世子!世子落水了?”
  “那个女子是谁?她怎的在世子的怀里!”
  一片嘈切中,阿妩抚了一把脸上的水,朝着凉亭望去。寻她的四人散在人群中,齐齐望着她,眼底各自复杂。
  下药的,会是他们中的谁呢?
  不幸中的万幸,四月湖水仍是冰凉。露出水后经风一吹,体内的热意彻底冷却。更兼落水后形容狼狈,旁人多半察觉不出异样。
  范玉瑶见状,命人递来竹梯,供二人上岸。
  阿妩刚攀上竹梯,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险些再度落水。
  身后,男子的声音传来:“我来。”
  话音刚落,她的身子再度凌空片刻,落在谢蕴的后背上。他一手扶在她的腰间,另一手青筋紧绷,稳稳攀上了竹梯。
  两人甫一上岸,便被团团围住。
  范玉瑶率先关切道:“世子,唐姑娘,你们可还好?”
  阿妩摇头,发梢的水珠垂落于衣衫上。白皙面庞似梨花经雨,更显清丽。
  “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
  “那小姐和谢世子,怎么会齐齐落入水中呢?”
  众人纷纷引颈而望,这亦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电光火石之间,阿妩与谢蕴的眼神一触即离。
  后者沉声:“还是让唐姑娘来说罢。”
  阿妩顷刻领悟了他的意思。
  数息之后,只见落水的女子露出一丝羞怯的笑:“是我不好,方才不胜酒力,便到凉亭里吹风醒神,不慎落入了水里。恰巧谢世子经过,便好心搭救了一把。”
  她转过身,对谢蕴行了一礼:“小女子多谢世子的救命之恩。”
  旋即,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音量恰好让诸人听清——“哼,焉知不是为了世子故意落水的。”
  “就是。不然,怎么那么巧呢?”
  阿妩眨了眨乌莹莹的眼,权作没听见。这些闲话,她早在跳水前就料到了,也不打算去解释。
  毕竟,谣言从来是越描越黑的。
  岂料,谢蕴幽邃的眸子一冷:“方才唐姑娘所言,句句皆是实情。请两位姑娘切莫妄自揣测。”
  “若是搭救唐姑娘反让她背负污名,谢某就从救人者变作刽子手了。”
  话音刚落,水榭中落针可闻。
  说闲话的女子面色涨红,躲进人群里。
  这番话刺得众人面色讪讪。他们若是再嚼舌根,岂不是也成了他口中的“刽子手”?
  众人既不愿担当恶名,也不愿开罪世子,聪明地闭上了嘴。
  “你们就别问了!风这么大,快让她去换件衣服!”晁正和焦急不已。
  范玉瑶“如梦初醒”:“是我思虑不周了!碧玉,快送谢世子与唐姑娘去厢房沐浴更衣。青玉,熬些姜汤给二位祛寒暖暖身子!”
  婢子们拥着落水的二人离开。
  片刻之后,围在水榭中的人群也散开来,唯有几人还留在原地。
  郑月秋瞧着平静的湖光,双手紧紧攥着袖口:“表兄,你说唐妩她和世子一齐落水……”
  “是阿妩她运气好,承蒙谢世子搭救。”罗元绍连忙堵住她的话。
  方才世子已经为此事定了性。若是国公府再乱传什么,不就当场拂人脸面么?
  郑月秋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确实是唐妩运气好。在药力发作之时跳进了水里,又恰好蒙人搭救,保全了一条命。
  不过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
  “唐姑娘,这是我家姑娘的新衣,请您莫嫌弃。”婢女进了厢房,送来裙裾与姜汤,转身离开了。
  待房中复归一片寂静,阿妩才解下湿透的衣服,迈入浴盆之中。
  热汤漫过全身,雪肤泛起淡淡绯意。
  她舒服地喟叹一声。旋即仔细琢磨起今日之事——
  有嫌疑下药的四人,晁正和与范玉瑶皆算初遇,又和她无冤无仇,可以排除。而剩余的两人,无论哪个都洗不脱嫌疑。
  郑月秋自不必说:两人的夙怨已深,毁了自己名声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表兄……罗元绍呢?只要她有了“污点”,不配做国公府的女主人,他就能堂而皇之纳自己为妾,而不用背上毁诺的恶名。
  阿妩轻叹了口气。
  她本不愿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表兄的。奈何,假山后听到的墙角,皆是他亲口所言,一点不作假。
  阿妩整好衣装,推开厢房大门。远处游廊还有人在低声议论。只是,议论的主角不是她,而是另一人。
  “哎,你们说,为什么世子要护着那个女子?”
  “她长得娇滴滴的,让世子心生怜惜了呗。”
  “唉,若我能被世子施以援手,名声不清白也愿意。”
  阿妩脚步一顿,又加快了步子,欲冲上前制止。议论她也就罢了,话里话外带着谢蕴,岂不是暗示他是个色令智昏的登徒子?
  她断然没料到,谢蕴不过是好心帮了自己一把,就要受这样的污蔑。
  “唐姑娘,冷静。”
  身后,一个熟悉的力道扣住她的腕间。
  安心却不容置疑。
  “谣言仅能置于智者,姑娘不必为了谢某做到如此地步。”
  阿妩猛然回头,撞进一双清寒的眸子,氤氲着沉郁的雾色。
  她不自觉退后两步,甜润柔软的嗓子一瞬间变得涩然:“世子。”
  明眸低垂,鸦睫微颤,不敢抬头看。
  从前躲着避着谢蕴,是因为怯。
  阿妩见过他不近人情的冷冰冰的面孔,于是生怕那份冰冷也冻到自己。
  这一次,却是因为愧。
  是她不慎中了药带来无妄之灾。他不仅半点不责怪,甚至会在她遭遇冷言冷语之时,挺身出言维护。
  他为她压住流言,反让自己惹了一身脏水。
  “世子,今日是我对…….”
  “今日之事,是谢某对不住姑娘。”男子清冷如玉的声音响起,恰巧遮盖了她的话。
  阿妩抬头,愕然不已。
  谢蕴无视了她的讶异,沉声道:“今日是谢某孟浪之举,损了姑娘名声。”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阿妩:“这个,算谢某欠的姑娘一件人情。他日若有所驱使,莫敢不从。”
  阿妩看着那温润的玉佩,久久未伸出手。
  “唐姑娘。”
  谢蕴唤她的名字,似是叹息,似是催促。
  那声音令阿妩一凛。她想起了虎狼环伺的国公府,咬了咬唇:“多谢世子的好意。”
  “嗯,谢某告辞。”他步履匆匆,背影竟有几分狼狈之意。
  阿妩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花了。
  回程的一路上,她皆在痛斥自己。
  阿妩啊阿妩,你能平安逃过一劫,已然占了大便宜!怎么还有脸,向助你逃脱苦海的世子讨人情呢?
  羊脂玉通透细腻,让人爱不释手。
  相比于自己的无耻,谢世子便似他的佩玉——君子怀璧、如琢如磨。却为了她,完美无瑕的名声上,不意裂开一条小小的缝。
  饶是如此,他仍是愿意给她一个许诺。
  想来,那时他眼中的沉郁,便是听见议论而心生不虞罢。也不知,他会不会有一刻后悔帮忙?
  阿妩浑然不知,她的猜测与谢蕴所思,可谓是南辕北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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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上,谢蕴回忆䧇璍起女子接过玉佩时,诚惶诚恐的模样,忍不住自嘲一笑。
  无人知晓,他的沉郁不是因为旁人,是因为自己。
  “你亏欠她的,又何止是名声?”
  带着薄茧的指尖抚过薄唇。那处依稀残留着,与雪腻肌肤相贴之时,令人颤栗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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