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九莉心中一顿,转头正好与那人充满压迫感的眼眸在昏暗中对视,他叼着烟,大马金刀的斜坐在沙发上,一副桀骜至极的神色。
突然幽暗的空间里传来一阵连续不断的枪响。
人群纷纷尖叫着四散疯逃,人流顷刻冲散了阮以泽和邵九莉。
邵九莉立刻警觉的意识到是吴达华的人来了,毕竟那人没有听她的话,反倒正如他们所预计那样按时到场。
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她昨晚向他通风报信,已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至于他赵奕飞听或不听,被废胳膊断腿,亦或被枪打成筛子,都与她无关,。
此时以她理性的头脑,应该缩在阮以泽怀中,故作可怜,激发那人的英雄主义,上演一段俗气的罗曼蒂克的情节,让他对她情陷更深,好让她成为豪门阔太的路更加平坦。
可他却分明看见她蹲下身子,靠着卡座的阻挡慢慢向自己这边挪动。
这时她的裙角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她使劲的拖拽却依然没有什么作用。
腿部紧收到鱼尾裙和它那华而不实的拖尾本就不便行动,此时显得愈加碍事,邵九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抓起倒在地下的一只空酒瓶狠狠向地下一摔,巨大的响声后,玻璃片在地面四散。
她随手捡起一片锋利的玻璃碴,毫不犹豫的割向那昂贵的高定礼服,腿部收紧的部分连同那华丽繁复的裙摆拖尾如蝶蛹般剥落,鲜红的液体从她指尖滑落,她没发现一般,连眼都不眨。
她刚想站起来,突然一个矫健的身影向她扑来,紧紧从身后把她拥入怀中,大手按着她的头,使她被迫缩在那人怀里,周身被那结实的肌肉护紧。
突然头顶传来那人的闷哼,接着一声肉体被撞击的闷响,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温柔粘稠液体的顺着那人的肩颈留到她的脖颈,血腥气四溢。
她从他松懈的臂弯间逃脱出来,转身才看见那张熟悉的俊容,只是少了往日的神气,只有因痛苦咬紧的牙关和紧蹙的眉头,而肩头的布料更是被鲜血浸透。
她看到本应该高悬在头顶巨大的镭射球此刻正浑身破碎的躺在脚边,色彩斑斓的碎片上却染了一层统一的殷红。
她猜到应当是刚才连环的枪声中其中一枪正好射到了这颗悬挂的镭射球,而他则为了救她生生替她挡下这致命一击。
这时北仔才后知后觉的跑了过来,看见这副景象,吓得脸色发白,自己刚才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老大就像箭一样嗖的冲了出去,而他在人群中寻找了半天,才发现他们俩。
“阿嫂你别哭了,大哥他没事,你扶着他去后门那,那里有接应的兄弟,我和场子里的兄弟现在必须去追砸场子的那些人。”
邵九莉用手背抹去脸颊两侧的冰凉,深呼吸一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站在他未受伤的那一侧,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拦过他的腰,沿着墙根支撑着他向外走去。
酒吧在二楼,但她生怕被暴徒发现,不敢坐电梯,只能撑着他从安全通道走楼梯下。
短短的两层楼梯他们走的跌跌撞撞,耳边不断响起他压抑的闷哼和抽气,她终于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小声的呜咽,像极了无助的小兽。
“喂,我说,。”
“老子他妈还没死,你哭个什么劲。”他语气暴躁,十分不耐烦。
没想到她反倒哭的更放肆了,泪珠不要钱似的直往下掉,倒是不哭出声了。
“叼,我……没事了,刚才不是有意的,你别哭行不行。”他束手无策,只好放缓语气轻声说道。
“赵奕飞,你今天害我损失了一条很贵很贵的高定礼服,这是你欠我的。”
“没赔我之前你不能有事。”
第8章 绅士
从昏暗的酒吧出来时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求婚,枪击,被他救命,这么多事情接连被压缩发生在不到短短两小时的时间里,莫名有种时光错位的迷茫和虚无感。
夕阳还是如那日她第一次进重庆大厦那日一般绚烂,靛蓝的天空上堆砌着层层红霞,金红的光晕透过云层显现,颜色层层堆砌,像极印象派的油画,落日余晖将两人的影子裁剪的冗长,让人误会光阴已老。
港岛特有的潮湿咸腥的夜风拍打在脸上,性感妖艳穿着暴露的小姐们准时出街,临街商铺响起那首火遍大街小巷的《千千阙歌》,逐渐闪烁起来的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是夏夜来临的前奏。
几个着黑衣提长刀的马仔从她身上接过赵奕飞,又不忘偷偷打量她,搞得邵九莉怪不好意思。
她看着众人扶他进了那辆黑色的私家车,准备离去,这时一个马仔终于憋不住,拦住了邵九莉。
“阿嫂,你这就走啊?”
邵九莉未尝不担心他,只是现在阮以泽和吴达华的人可能都在找她,若她跟着他,很大概率会给他带来麻烦。
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看着对面像是执意想让她留下的马仔,礼貌的笑笑,“我不是阿嫂,你们马上送他去医院,我就不添乱了,不过还请你替我谢过飞哥。”
拦着她的马仔还是不动,却不好意思和她对视,“今天场子里开了枪,若是去了医院,怕是会有差佬找上门,只能叫私人医生到飞哥住处帮他瞧,飞哥脾气不好,我们几个大男人恐怕不能照顾周到。”
刚说罢,果然应验了脾气暴躁,车里传来那人的声音,他怒呵,
“叼你妈个嗨,给我收皮闭嘴,跟个过桥拆板过河拆桥的有什么好讲。”
那个马仔向她摊了摊手,有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小声说道,“飞哥这个样子,别说我们照顾他,他连医嘱都嫌烦不想听。”
说罢半推半搡的把她送进了车。
她叹了口气,坐到他身旁,被她裁掉半截的礼服本就非常短,站着只到她大腿二分之一处,坐下来更是只往她腿根窜,隐隐露出打底裤的白色蕾丝边,她只好尴尬的用手拽住衣角,白皙的脸庞无意间染上一层绯色。
她悄悄转头看向旁边,那人堵着气一般,一直冷冷看着车窗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窘态。
她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和那上窜的衣角较劲。
然而她不知赵奕飞早已从车窗的反光里把她的动作和表情看的一清二楚。
赵奕飞哂笑一声,转过头轻瞥了她一眼,总觉得昏暗的车里那白的发光的双腿晃眼的烦人,又对上几个从四周探向索腿的目光,狠狠瞪了回去,瞬间车内气压低到极点。
一群麻甩佬色鬼,多久没叼过女人,一个洗衫板瘦骨仙,睇的眼珠都要掉下,真丢架丢份。
邵九莉对此一无所知,忽然一件黑色风衣被粗暴的扔在她腿上,把她的双腿遮盖的严严实实,风衣上还粘着已经干涸变硬的深色血迹,不用想也知这是那人的衣服。
她转过头,看见他只着一件白色 T 恤,肩膀上干涸血迹上又洇出鲜红色,大约是脱衣服时又扯开了伤口。
她敛眸,未想到他会有这样的绅士风度,却又了然,他们初识的时候,他虽然性子顽劣,可骨子里仍是温柔的,不是吗?
她轻轻开口,“谢谢”
赵奕飞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
汽车很快驶到重庆大厦门口,赵奕飞被众人护拥着下了车。
车前的鱼蛋佬慌忙地推着车让道,车上盛好的一碗还未交到顾客手中的鱼蛋竟然从车中滚落,顾客也不敢出声抱怨,洁白的鱼丸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停在邵九莉脚边。
啧,这人平日欺行霸市的行经可见一斑。
走进大厦,吵着拉客的南洋皮条客操着的那一口马来口音戛然而止,不远处几个茬架的印度佬也都纷纷停手。
众人觐见皇帝般惴惴不安地噤声,也无人敢向他们投来好奇窥探的目光。
邵九莉倒有些明白为什么那日她初来重庆大厦时编的那个蹩脚的谎话能够震慑到众人,吓退咸湿佬,让马仔们都那她当阿嫂。
可能他们都没有想到有女人能拿飞哥做挡箭牌,那更没想到拿他做挡箭牌还能全身而退。
当然后来她自己也没想到事后赵奕飞并没有否认过什么。
当然,这都是后话。
到了 1403,众人将他放在床上,不久一位带着药箱的老者匆匆赶到。
马仔们似乎神经过分紧张,几把枪指着那老者头,凶神恶煞的盯着他的动作,吓得那手拿止血钳的老者手直打哆嗦,根本无法工作。
邵九莉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声说:“你们都去门外守着吧,你们这样恐吓他,他也没办法好好给你们老大看病。”
“是,阿嫂。”没想到这些古惑仔们竟出奇的听话。
“等等,你留下来吧。”她指了指刚才拦她上车的那个古惑仔,以备应对突发 i 情况。
“是,阿嫂……嗯……我叫夜叉。”
被她点到名的古惑仔语气生涩,明明两人年纪差不了多少,可这人莫名给自己一种校园里青涩的少年学弟的错位感。
“你还真有阿嫂的架子啊。”
“我这个大哥都自愧不如。”
赵奕飞看着两人莫名不顺眼,没记错的话睇她索腿的麻甩佬里也有夜叉那小子吧。
邵九莉很自然地无视了这人的阴阳怪气,主动到老者傍边充当助手。
T 恤的布料与伤口黏连在一起,硬揭开肯定行不通,她只好拿着镊子夹着沾湿酒精的棉花仔细地一点点润湿那里。
酒精触碰到伤口肯定极为刺 i 激,可他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弄好后她直接用剪刀减掉他身上的 t 恤,随着蔽体的衣物一点点离身,他精壮紧实的身体上从横交错的疤痕完全暴露在她眼下。
这些伤痕似乎是他这么多年从底层爬上如今地位默默无言的见证,她心脏似乎被狠狠攥紧,拉扯的生疼。
当年那个叫邵逸斐的纨绔矜骄的少爷早已死去,经历多年的苦难屈辱换来名叫赵奕飞的兴义安野痞的重生。
老者为他注射了麻醉,再拿着镊子仔细的一片片挑去镶嵌在他皮肉中的碎片,最后上好药仔细包扎。
等房里的人都走今,她默默守在他身旁直至黎明。
第9章 争吵
麻醉剂的药性慢慢在他身上发挥作用,只记得陷入昏睡前柔嫩的指腹划过肌肉微痒的触感,再后来好像有人在床边轻柔的给他掖好被角。
这么多年闯荡江湖,他早已养成就算入睡也只是假寐,枕下随时都有一把上过膛的枪,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身处黑暗就得时刻保持清醒,这是他时刻谨记的箴言。
局部麻醉的药效对上他那身经百战强悍健壮的身体应该不至于如此,可他还是沉溺于那种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温暖,留恋难返。
他的理智想他发出危险的信号,可身心却连连告饶,对未知的危险甘之若饴。
自然的,他终于阖眼,陷入旧梦,无法自拔。
1990,九龙寨,南区
邵逸斐被那个女孩收留,伤口基本结痂,不过左臂仍然包成木乃伊状,伶仃的挂在脖子上。
两人话不多,多数时间都是他在惹她逗趣,这人明明年纪比他还小三岁,相处间却总是端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模样,冷冷淡淡,没有这个年纪女孩的天真气。
只有偶尔被他几句话激起脾气,那双眼睛才流露出一点生气,而他乐此不疲。
两人相处过三天,他才知道她叫乔莉,他惊奇的说自己的妹妹比她小两岁,和她一样名字里也有个“莉”字,全名叫邵九莉。
本港受英国统辖,受外国文化影响,人们都喜欢根据中文名的读音来取接近的英文名当做小名。
他便猜她英文名叫 Julie 还是 Lily,谁知乔莉冷冷瞥了他一眼,开口,ĴȘƓ
“我与你不同,我妈咪是大陆来的灿妹,不识英文,根本没人会给我起英文名。”
“说来可笑,就连我的名,都是爹地在听说妈咪又生了个女孩,想都没想,就因为他做流莺的姘头花名叫莉莉,便给我起名叫乔莉讨她开心。”
邵逸斐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间揭开了某个被小心隐匿的疤,他才察觉到乔莉不是没有少女的天真。
隔壁每天不定时的叫床,不见身影的父亲,时刻粗俗辱骂她的母亲,那份难以启齿的工作,没有少女愿意整日活得狼狈,一切天真在这里显得多余可笑,或许装作不在意降低期许,才能守护那最后一丝少女的天真。
他突然有些心疼。
他看到她拎起桌下的塑料袋,门外走去,他自然认出那是那天初遇时她装避孕套的袋子,知道她又要去卖这些,他也悄悄跟了出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工作的场面。
她站在街上,旁边是打扮艳俗搔首弄姿的站街女,她们共同招揽生意。
医用纱布装点的脸只露出眼睛以上和粉嫩的唇,饶是这样,她也努力笑弯一双杏眼,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努力推销商品,像是变了个人。
但他看的分明,她虽然笑着,那眼中却什么也没有。
纵使她的脸吸引不来任何雄性,但娇小瘦弱的身材仍有饿狼觊觎。
是买了朱朱的肥佬,卖春一条街的米饭班主管事的,因为性功能有问题,专喜欢叼年龄小的借以证他明雄性动物的能力,是个不折不扣的金鱼佬炼铜癖。
就算知道是这样,乔莉也无法避开他的骚扰,她深知这人是她惹不起的。
肥佬淫笑着掏出一张大金牛,她今天着一件洗的发白的娃娃领衫裙,领口是圆领开的比较大,他便故意把钱塞进她的领子里,手放下时隔着衣服不轻不重的捏了她的胸 i 部一下。
她霎时身体僵直,又听见他带着兴奋的声音。
“叔叔带你去睇金鱼,你愿不愿意啊?”
“她不愿意!”
突然一个清朗的男声从背后传来,紧接着只见站在她面前那座肉山轰然崩塌,少年一只手拎着条木棍,另一只手缠成木乃伊吊在脖子上。
少年满眼怒火,扔掉手里的棍子,上去拽过她的手,
他力气大的惊人,乔莉挣扎几次无果,直到他强硬的拉着她出来街才慢慢停下来回头看她。
乔莉不喜欢他那高高在上审判似的眼神,“你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少年怒极反笑。
“你知不知道你的冲动会给我带来多少麻烦?那肥佬罩这条街,得罪了他,我哪日被奸被抛尸都有可能。”乔莉也不甘示弱。
“若是你今天跟他走了会发生什么你能保证吗?”他的手依旧狠狠捏着她,生怕她跑了似的。
“那你也没必要动手,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糕。”说着试图用力收回自己的手。
“好,今天的事情算我冲动,可是你以后得答应我不去卖哪些东西。”他的语气平缓下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认真的看着她。
“不工作我吃什么,你不会真拿我当 girlfriend 管吧?你以为我是你身边那些上贵族女校当淑女培养的 girlfriend?就像你刚才见的那样,那才是真正的我,要不是这张脸,早就出去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