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掌心的温度无疑是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让她还能坚持着，一步一步的和他一起进到小院。
再进入那间让她毛骨悚然的屋子。
但这一次屋子里不再是黑漆漆的，霍玄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微弱的光充斥在屋内，他的另一只手揽着乔苏苏的肩，将她几乎是整个罩进身前。
“左边这间，对吧？”霍玄将火折子探向左边的月洞门屏风架。
乔苏苏点点头。
眼睛哪里也不敢看，视线只敢落在霍玄身上，跟着他一步一步的往里间挪。
窗边的书桌还是老样子，火折子的光再照向另一侧，果然就看到一个“人”，幽幽地立在墙边。
“别转头。”
乔苏苏原本还想大着胆子看过去，骤然听到霍玄开口，吓得她干脆一低头，埋进了霍玄的颈窝。
呼出的气息萦绕在颈间，霍玄护着怀里的小姑娘，一步一步靠近那面墙。
在火光彻底照在那个“人”身上的同时，他也立即抬脚，重重的将那“人”踹倒在地。
“砰”的一声闷响，那“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在倒地的同时，它的“头”也跟着掉了下去，“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一圈半，最后停下不动了。
乔苏苏只听见耳边异样的声音，她紧紧地扣住霍玄的腰，却还是追问了一声，“怎么了？”
霍玄轻轻拍了拍她，“没事了，你也来看看。”
“是人还是鬼？”
“不是人，”霍玄踢了踢地上的东西，笑起来，“也不是鬼。”
说着，他将乔苏苏从怀里稍稍拉开一点，缓声说，“我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乔苏苏乖乖的松了手，却没有跟着霍玄一样蹲下去查看地上。
眼睛也只是盯着窗外，只能听到霍玄翻动地方的东西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见霍玄翻动的功夫太久，一直没有开口，这才也耐不住好奇，也跟着蹲下去，和他一起看。
火折子的光亮有限，但不难看出，倒在地上的是个独立的衣架，挂在上面的，像是一套衣甲，而旁边滚落出去的，则是一顶头盔。
“这是……”
“布甲。”霍玄肯定的回答她。
同时托住一个地方，打算重新将这个衣架立起来，“来，帮我扶一下。”
乔苏苏帮他一起把衣架重新立在墙边，又等他捡起头盔，搁在最上面，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之前她看到的那个一直盯着她的“人”，就是这一副布甲。
“这布甲缝的真好，”霍玄将火折子凑近了在布甲上，仔细看了许久，“既然是放在这间主屋的，应该就是住在这里的人所做，令堂……”
他叹息一声，“或许很向往这一身衣甲，可惜了。”
乔苏苏听懂了他的话——
可惜她母亲是女儿身，再如何向往沙场，也只能无奈地在闺阁之中缝一身永远不能示人的布甲，算是满足自己的心愿。
“你还要再看看别的吗？”霍玄问她。
乔苏苏想了想，重新抓住他的手，“我想再看看另一边。”
于是这个夜晚，她第一次仔仔细细的，看着这间她母亲曾住过的屋子，看过去那些日常所用的旧物，然后隔着漫长的时光，追忆着对她来说异常陌生的母亲。
等到最后，她默默从小院退出来，低低地呢喃：
“如果她没有进宫就好了……”
第89章
李为考虑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就在通往尹家祖坟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同意了霍玄的要求。
之后又在他的协助下，霍玄没费一兵一卒, 接连收编了附近的几座城池。
等消息传到河东的州府时，霍玄率领的大军已经抵达了晋阳城外。
晋阳城内, 庞智紧急召集身边将领, 商议如何应对；
城外的霍玄则表现的异常轻松，就好像他并不是来攻打晋阳, 倒像是来游历的。
营地的伙头军开始埋锅做饭, 不一会儿, 炊烟就飘了出来, 其他人扎好了帐子，也各自找了个地方休息。
霍玄帐子前的空地上，师子如朝篝火里扔了一截枯枝，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霍玄，问他,
“现在攻打晋阳, 不是挺好的时机么, 打那庞智一个措手不及, 趁早把州府拿到手里，到时候就算庞智跑到天边去, 少了粮草的支持，他也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儿, 你为什么压着命令不下呢？”
霍玄看他一眼, 又示意他去看周围休息的兵将。
“庞智在城里得到的消息再仓促, 他手里的那些人马的精气神也还是足的，你再看看我们这边, 虽然没有打仗就拿下了那么多城池，但这一路赶过来，也还是需要休息吧。”
师子如一想，点点头，“说的也是，老子现在确实是累的只想睡觉。”
一低头见霍玄拿了截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不由得奇道，“你这又是画什么呢？”
“河东地图。”霍玄头也没抬的答。
师子如凑过去细看，大致看出，是从晋阳以北的半个河东地图。
“那这几个打叉的城是什么意思？”师子如继续问。
“这些地方旱情太重，留下的没有多少人，”霍玄接着又指向余下的几个地方，“庞智看似控制了整个河东，但他的人主要都集中在这几处地方，只要逼的他四面无援，就算他一直在晋阳城里当乌龟，老子也能给他钓出来——”
“啧，”师子如也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在几个地方点了点，“这几个地方，可以从后面绕过去，还不至于让庞智察觉了。”
霍玄点点头，“嗯，这样，你去把侯泰还有王大头他们几个叫来。”
没一会儿，侯泰几人就走了过来。
一群人围着地上的半个河东地图蹲下，叽叽咕咕讨论了起来。
乔苏苏一直待在帐子里，自打从义城回来以后，她就又同之前一样，几乎整日都待在帐子里。
行军紧张的时候，霍玄也顾不上她，只在吃饭和休息的时候匆匆见她一面。
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一个人坐着发呆。
或者就像现在这样，听帐子外面的霍玄他们商议军情。
近黄昏时，霍玄他们才商议好。
乔苏苏在帐子里听霍玄分派人马，知道他们是打算兵分几路，趁着庞智此时还在晋阳城中焦头烂额，趁夜从后面绕到别处，迅速拿下晋阳附近的几座城，暗中包围晋阳城。
今晚月色朦胧，营地各处都点燃了火把，从晋阳城望出去，只能望见这里一片灯火通明。
庞智在城楼上来回踱着步。
“庞将军！”
副将岑明前来回禀，“霍玄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末将已经按将军的吩咐，让将士们今夜打足了精神，绝不会给霍玄可趁之机！”
说完，他又劝道，“将军不如先回去歇息，这晋阳城如此坚固，绝不会轻易被霍玄攻破。”
“你懂什么，”庞智伸手拍了拍墙垛，目光仍然盯着远处那一片灯火通明的营地，“我和霍玄打过几次交道，这个人最喜欢在敌人松懈时搞小动作，当初在宁远城——”
过去不好的经历让庞智没心情再说下去，只皱着眉头，烦躁的摆摆手，“晋阳城虽然坚固，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后半夜，你告诉他们，越是到后半夜，越是要更精神！”
“是！”
岑明自去传令，庞智仍留在城头，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肩膀。
……
乔苏苏在帐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虽然是连夜行军，但营中几乎没什么声音，所有的马匹也全都被用布包裹住马蹄，踏在地上，只能听到一点闷响。
她有几次都将手放到了帐帘上，她想同霍玄道一声“珍重”，又担心她出去了，无形之中给他添乱。
正犹豫着，帐帘却一动，被人从外面掀起。
她正正与外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你……”乔苏苏看着站在她对面的霍玄，他这时候已经全副武装，兜鍪护住了大半张脸，就只看到他晶亮亮的一双眼睛。
霍玄向帐子里进了一步。
她便也下意识跟着后退了一步。
“刚才一直顾不上来找你，”霍玄朝她笑了一下，“我要往九元城一趟，顺利的话三两日就能回来。”
乔苏苏这才将心中疑虑问出来，“你这个主帅不在营中，要是被晋阳城里的庞智知道了，出兵攻过来怎么办？”
“放心，他这几日根本不敢出城，”霍玄接着道，“我留了人在营地，若是有事，王大雨会来与你商议。”
“与我商议？”
“对，营地后方的事，全都交由你做主，当初在武承镇，你不是也帮我稳住了城内。”
乔苏苏仍是震惊不已。
武承镇才多大，当初她不过是稳住了城中百姓，让他们不会因为城外的蛮敌而内乱起来罢了，如今他们是攻城的那一方，前来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她如何能让这些人全都听从她的安排？
但这是霍玄的决定，并且已经执行下去了。
霍玄临行前又让她不必有负担，只管放手去做。
等最后一支奇袭军离开营帐，营地中留下的人，也只剩下了区区一万人。
乔苏苏着人将王大雨找了过来，两人商议过后，决定再分出一部分兵马出来，由王大雨带领，埋伏在营地与晋阳城中间。
如此一来，即便庞智那边有心试探，只要与王大雨的人打过交锋，便同样不敢再轻易出城，轻举妄动。
之后乔苏苏又带着人在周边弄出些烟尘来，做出在操练的假象。
到了饭时，又人手同时生起好几口锅。
只要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仍然只会认为是这一支前来镇压叛军的军队始终在按兵不动。
如此安然过了两日，庞智也在晋阳城里连着上了两天的火。
第三天清晨，庞智正因为牙疼早早起来干坐着，忽然看到岑明满脸喜色的前来禀报。
“将军，好消息！”
“我们的人从城外抓来一个副将，那人说，现在驻扎在城外营地里的，只有不到一万人！”
第90章
有这好事儿？！
等人被带进来, 庞智故意板起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来人，“就是你说要弃暗投明？”
进来那人看着的确是个副将打扮, 胸前的一块护心镜看起来材质极好，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拿得出来的东西。
“庞将军, 在下此番前来, 并非弃暗投明。”
“哦？”庞智闻言奇道，“那你来干什么？主动给我当俘虏？”
“非也, ”那人摇摇头, 同时痛心疾首, “在下只是不愿意看到建功立业之举被人当成儿戏, 随意糟蹋！”
庞智在椅子上坐下来，“这么说，如今真正在城外的，真的不足一万人？”
“不错，如今主帅不在, 营中事务又被主帅全数交给一个女人——”
那人说到这儿, 猛地抱拳冲着庞智道, “跟着这么一个如此不把军中将士放在眼里的主帅, 有何前程可言？在下不愿看着同袍被这样的人祸害，但请庞将军施以援手, 救将士们于水火！”
庞智看着那人，心中疑惑不止。
听这个人话里的意思, 霍玄现在不在城外, 前来平乱的兵马也并未全部驻扎在附近。
如果主力兵马都不在的话, 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立即让岑明上前来，低声问他, “这两日派出去的斥候呢？”
岑明也低声答，“斥候并未发现不妥。”
庞智陷入了沉思。
一个是自己人探听的消息，一个是敌方投诚之人送来的消息，信谁？
自从知道霍玄带兵前来收复河东以后，庞智就日日派人探听消息，也在必争之地做好了部署，但霍玄不按常理出牌，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霍玄兵临城下，他生怕霍玄再有什么别的动作，派出去的斥候更是选的精英中的精英，但传回来的消息，全都是那边依然按兵不动。
怎么今天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个人，说了这么一堆话？
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霍玄想到的新诡计，就是为了骗他上当，骗他出城！
想到这里，庞智与身边的岑明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微不可查的冲着他点了点头。
“你说你来投靠我，是因为看不惯霍玄的所作所为，不忍心看着他继续祸害营中将士？”
那人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同时还不忘给他戴高帽子，“在下听闻将军您在边镇时，就事事为民请命，若非不得已，朝廷对你不住，你也万万不会选此下策，起名造反。在下愿意做将军的马前卒，不求其他，只求为军中同袍、还有河东百姓留下一片安居乐业之地——”
“荒唐！”庞智没等他说完，直接一拍桌子，“你当我庞智是那三岁小儿，随便听你哄上两句，就信了你的鬼话？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拉出去砍了！”
岑明冲着外面一声招呼，院中亲兵立即冲进来，将那人按住。
“庞将军！在下说的全都是真话！如今城外营地里只有一介女流在瞎指挥，只要将军带人前去，立即就能端了霍玄的老巢！而且我知道那女人的身份！霍玄拿她当个宝贝！只要将军能将那女人抓在手里，不愁霍玄不听话！”
最后这一句，终于算是让庞智来了兴趣。
他摆摆手，示意左右先把人松一松。
“你说的这个女人，什么来头？和霍玄是什么关系？”
想当初他在宁远镇和霍玄打交道的时候，也算是把霍玄的家底儿都给查了个底儿朝天，知道霍玄刚娶了个媳妇，夫妻感情正是最好的时候，结果他媳妇儿突然跑了，让霍玄受了好一阵子情伤。
他当时还敬霍玄是个重感情的人，怎么才过了这么几个月，霍玄就又有新欢了？还把人当心肝宝贝了？
这要是真的，他可就看不起霍玄了——
变心变得忒快！
“那女人是武承长公主，先皇未驾崩时，曾当众宣布给长公主和霍玄赐婚，只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儿一直没成。”
“后来先帝在长生塔出了意外，霍玄就向贺楼丹大将军讨要长公主，也没把人留在京城，直接带在身边跟着他一起行军了！”
庞智一听，嘴角抽了抽。
武承长公主啊……
他确实有所耳闻。
那确实能让霍玄那小子昏了头。
连他都开始嫉妒起霍玄来了。
谁不知道，先皇登基之初就将宫里的所有公主全都给嫁了出去，唯一留着的这个，现在又被霍玄给弄到手了——
“你既然说城外的驻军不足一万，你又是前来投诚的，本将军总得看看你的诚意。”
“但凭庞将军吩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