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让他进来!”
魏怀宁也忘了赵兴德的恶行,只想着守卫多一人便多一分安全。
宫人领命而去,青云却觉得不对劲。
“主子,您忘了他之前也为端王效过力?这时候他是不是……”不可信?
“端王不是远在明州吗?谁知道这场兵乱和端王到底有没有关系,你别多想了,他还敢把我怎么样不成?”
魏怀宁并不觉得青云的担心有道理,她到底还是觉得青云上不得台面,更不愿意承认自己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就直接让赵兴德进门来了。
不多时,赵兴德独自一人腰挎长刀走到庭中。
“殿下可有被冲撞到?我带的护卫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殿下尽可放心。”
这种堪称和善的笑只在他们新婚当日出现在赵兴德脸上过,看着他一步步逼近,魏怀宁喝令他止步:
“等等,你的好意本宫领了,等兵乱了了,本宫自会进宫为你美言,你可以去正门守着了。”
“可殿下身边不才是最该守卫的吗?我不来,难道你要靠这个阉人吗?”
赵兴德的手悄悄抚上了刀柄,他自知勾结端王协同厉空谋逆死到临头,但他就算要死,也得拉着这个贱人和阉狗一起死!
青云迅速挡在魏怀宁身前,直面笑容扭曲的赵兴德。
“驸马说得对,我确实不中用,但青云愿意为驸马驱使,同去正门保卫殿下。”
赵兴德的步伐停了下来,认真思索青云这番请求是否该答应。
他们两个人,杀一个,另一个一定会闹起来。他的四个护卫只能拖延公主府众人一时,真出了大动静引来禁军更麻烦……
“也好,你随我来吧。”
赵兴德并不觉得他们看出自己的杀心,甚至为了让他们放心,主动转身先向殿外走去。
青云趁这个机会回身捏住魏怀宁的肩膀,低声叮嘱道:
“后花园西北角有狗洞,我和他走远,你就马上跑,他要杀你!”
魏怀宁被他的话和他肃穆凝重的表情骇到,心跳都停了半拍,想要拉住他却摸了个空,只能目送他义无反顾地跟上了赵兴德。
赵兴德要杀了她?怎么会,怎么可能呢?她是长公主啊,赵兴德疯了不成?
青云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和他走?
魏怀宁的脑中一团浆糊,只能遵照青云的指示,待他们出门后就从庭院侧门跑到后花园。
然而变故顿生,又是那个报信的宫人远远地便大叫着跑过来:
“禁军来了!兵乱结束了!”
赵兴德顷刻间拔刀出鞘,横刀斩下了那多事之人的头颅。喷溅的血花像艳丽烟花纷纷洒洒,滚落的头颅还没来得及闭上嘴巴。
“啊!啊!”
魏怀宁连滚带爬地往侧门跑去,赵兴德见势不对拔步便追。但青云张手拦住了他的去路,竟敢和他比试拳脚。
“找死!”
赵兴德闪身擒拿住青云的右臂,轻而易举将他按跪在地上。
“魏怀宁,你不救救你的小情郎了吗!”
杀了那贱人之前,当然得让她受尽苦楚再走,是不是?
魏怀宁果真停步,哪怕吓得话都说不全,也大声吼他放手。
“放了他!赵兴德,我不管你做了什么,没关系,我……我会帮你,我发誓我会帮你求情,放了他,求你放了他,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这么重视他?”
赵兴德很满意魏怀宁的维护,于是一刀捅穿了青云的后心。
“那就好了,我就是要你看他死。”
“不要!”
魏怀宁目眦欲裂地看着青云被赵兴德杀害,竟是要上前来拦。
“快走……走啊……”
青云痛得五官都皱成一团,穿过胸膛的刀刃滴落一地碧血。
赵兴德抽回刀将青云踢倒一旁,魏怀宁和青云对上视线,摇着头不愿离开。
“难舍难分?你还真看上个阉人。不过没关系,我成全你们,现在杀了你这个贱人!”
但赵兴德才跨过青云的身体,就被他死死抱住了腿。
“走啊!魏怀宁,别让我白死了!走……”
又一刀把青云钉死在地上,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目光却死死盯着崩溃的魏怀宁。
“贱人!贱人贱人,你们都该死!”
在赵兴德怒吼着把青云从腿上踢下去的时候,魏怀宁含泪提起裙摆,向着青云用性命指给她的生路跑去。
赵兴德紧紧追在她身后,踩过青云精心呵护的花草,踹翻一缸魏怀宁今日还没喂过的锦鲤,最后在她钻进狗洞的时候掷刀出手,可惜她身材娇小避过了致命一击,只是被割伤了小腿。
巡逻的禁军发现了狼狈的魏怀宁,紧接着入府将还在追杀其他宫人的赵兴德押送入狱,又将情况报给江鸿与上官鹿鸣,直接坐实了辅国公府的从逆之罪。
而魏怀宁赶回青云身边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自己的血泊里,断气多时了。
她不敢相信地又将手指探到他鼻下,可就是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她又趴在他心口,贴上那个已经不再渗血的伤口,绝望地等待这颗心脏还能再跳动一次。
可是直到他的血都冷了,身体都硬了,她还是没有等到。
没有宫人愿意来这里看一眼这个蠢笨如猪的主子在做什么,刚经历了一番生死杀机,这座公主府已然像一个寂静的空坟。
“都怪我……”
她泣不成声地把他拖进寝殿,跪在他身侧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头和心口。
“全都怪我,怪我!”
全都是她的错,什么都做不好还偏偏自诩尊贵,觉得谁都配不上她。是她得过且过,以前靠母后,现在靠皇妹,还矫情个不停,把他当成出气筒。
他笨啊,他怎么能为了她这种混蛋废物舍了命去?今天该死的应该是她啊,难道老天爷瞎了眼吗!
魏怀宁缩进他冰凉的怀抱,一遍一遍地向他道歉。
“怎么死的是你不是我啊!你别走……青云,我对不住你……别走……别留下我。”
但再怎么样,他都不会知道了。
三日后。
尽管那晚的叛乱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再充分的准备也免不了城中伤亡,处处能看到打起的白幡。
散朝之后,魏怀恩来到了魏怀宁府上,来探望差点遭了叛党毒手的皇姐,以表手足情深。
荣王自从端王造反之后就老老实实缩在府上,这次甚至连平乱的禁军都没能敲开他家府门,也算是这几日唯一能让魏怀恩顺心的事了。
但看到嘉福长公主府上的白幡白灯笼,魏怀恩差点以为明丰传错了消息,这分明是在办丧。
等到素服宫人们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面上半分不见悲意地向魏怀恩说明了情况,她这才明白了魏怀宁这番举动的原因。
灵堂中,魏怀宁披麻戴孝跪在地上,麻木地向火盆中添着纸钱,见魏怀恩来了也未有起身。
魏怀恩是不可能陪她胡闹,给一个内侍下跪的。但见她如此伤心,魏怀恩便坐在了蒲团上,温声劝她:
“皇姐节哀,青云舍身为你,一定不愿见你悲戚至此。”
魏怀宁眼眶红肿着,可不知为什么她依旧画着艳丽的妆容,好似要去赴一场盛宴,却穿错了华服。
但魏怀恩从她的反常中感受到了极为熟悉的情绪,尽管世间人千差万别,各有命数,但是最浓烈的感情总是相似相同,魏怀恩意识到,她对青云的情意,不比自己对萧齐少。
看清这一点,魏怀恩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来疼惜这位并不算亲近的皇姐。
她没再打扰魏怀宁,只静静坐在她身边,算是陪伴。
“萧齐怎么样了?”
魏怀宁烧光了一把纸钱,终于想起身边还坐着一个当朝天子,但一开口却提起了别人。
魏怀恩垂下眼眸,好似不甚在意地随口答道:
“兵乱耽搁了刑期,改到了今日,大概过会就要行刑了。”
今天的天色暗沉沉的,看不出时辰。
魏怀宁转过头来,盯着魏怀恩一字一顿地告诫道:
“你会后悔的。”
就这一瞬间,魏怀恩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让她厌恨的飞扬跋扈,且口无遮拦的讨厌长姐。魏怀宁若不是遇人不淑,受了许多苦,大概一直都会是这个模样。
不过看在她伤心憔悴的份上,魏怀恩不想和她计较。
然而魏怀宁好像是真的要摆一摆长姐的款儿,把魏怀恩当成什么都不懂的稚童,用那种教诲的语气继续说:
“妹妹,他们不是生来就要为我们去死的。”
“阉人不是活该被当成牛马,他们也是人。”
“你明白吗?哪怕你是皇帝,你也不能把他们当成随意呼来喝去的东西。”
“你明白了吗?你记住了吗?”
魏怀恩觉得她大概是伤心过度有些偏执了,已经开始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言乱语。于是魏怀恩站起来,想要把她从地上拉起,不想再由着她疯癫。
可是魏怀宁倔得很,跪在地上纹丝不动,还拽着她的手仰头说着胡话:
“陛下,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如果哪一天我死了,把他和我葬在一起,好不好?
就像……就像那种夫妻合葬。啊不对不对,夫妻合葬是两个棺材,我想要一个大大的棺椁,和他躺在一起,再把我所有的宝贝都装进去。
你不答应我,我绝不起来。”
第137章 章一百三十六 纵我不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魏怀恩狠狠摇了摇她的肩膀,想把她从执迷不悟中唤回。
“他救了你的命,就是让你这样自暴自弃的吗?人死如灯灭,你最应该做的是好好活着,别辜负他的牺牲!”
但魏怀宁双眼无神地拍开魏怀恩的手,显然半句都听不进了。
“为什么总要我撑着活下去,为什么不让我自己选一回呢?”
在她不幸的婚姻里,母后要她撑一撑,撑到最后,就落得个这样的结局吗?
就算她矫情吧,公主也好,长公主也罢,如果非得咬牙撑着才能活下去,她累了。
魏怀恩不知想起了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没有再劝。
魏怀宁从眼角向上把眼泪拭去,仰着头笑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上我,确实,比起你,我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
眼泪似乎被她憋了回去,她倾身过来,抱住了魏怀恩。
“但是妹妹啊,你也一定很辛苦吧?”
魏怀恩的背脊被她柔柔地拍着,这样的温柔让魏怀恩有些想哭。
是啊,很辛苦,辛苦到她众叛亲离,却在并不亲近的姐姐这里被体谅。好像在这一瞬间,魏怀恩变得很小很小,小到还是一个磕了碰了有人关心有人疼的娃娃。
“……要是以后只有你一个人撑着,该有多难啊。
救救萧齐吧,你一定有法子的。如果以后你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日子该有多孤单呢?”
魏怀宁在劝她,也在为自己的遗憾找补。她已经没有青云了,就不想再看见另一对境遇相似的伴侣重蹈覆辙。
能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不在一起?这世上除了生死,哪里有什么真正的阻碍,还不是两个人不够爱?
“我救下他了……”
魏怀恩把眼泪压在她肩上,小声地说出了真相。
她没想告诉别人的,可是在这一刻,魏怀宁是她的亲人,而亲人之间是可以说实话的。
“那就好,那就好……”
魏怀宁抚了抚她的鬓发,拉着她站了起来。仿佛因为她这一句回答,就让魏怀宁的遗憾得到了短暂圆满。
“真好。妹妹,我真嫉妒你,总是能比我做得更好。”
魏怀恩却从她的笑意盈盈中看到了空落落的一颗心。
在被她送出门之前,魏怀恩复又转身抱住了她。
“姐姐,求你别……”
“嘘。”
魏怀宁用很轻的温柔力道,但不容拒绝地推开了她。
“不用再说了。回去吧,他在等你。”
送走魏怀恩后,魏怀宁独自回到了青云的灵前,用力推开了他的棺材。
里面躺着的人身着喜服,面目安详,只是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让这画面诡异而悚然。
“青云,你还在等着我吗?
别怪我慢,我只是想亲手帮你清理干净,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魏怀宁伸手把他稍稍凌乱的发丝勉强理顺,她为他梳了很多次发髻,可惜也只能到这个能看过眼的程度了。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那么胆小,因为怕死,就把你丢下了吧?
怎么会呢?我必须要亲眼看到赵兴德被五马分尸,才能消解我心头之恨。”
灵前供桌上有两杯水酒,魏怀宁拿着它们跨进棺材里,一口气饮尽,又用沾了酒液的唇碰了碰青云的唇瓣。
“青云……不对,喝了合衾酒,我该唤你夫君了。”
魏怀宁把素服扔出棺外,里面便是火红的嫁衣。
“夫君,我这就来。”
她牵着他的手,闭眼承受着鸩毒搅肠之痛,这么胆小又怕疼的人,竟然到咽气之前,都一声没叫。
直到眼前黑暗散去,魏怀宁竟真的看见她的青云站在她面前,正摇着头无奈地说:
“主子怎么这么糊涂……”
不糊涂。
一点都不糊涂。
这是她这辈子到头来,做过的最聪明的一件事。
“你怎么还叫我主子,难道你看不到你我身上穿的是什么吗?”
她还是骄矜地抬起了下巴睨着他,但下一秒就再也忍不住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青云,青云,我真的又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好想你。”
在这一片空茫里,她可以抱他很久很久,哪怕放弃轮回来世,哪怕做一对孤魂野鬼。
谁都不会再分开他们了。
宫中,御书房。
一摞摞的折子被魏怀恩批阅过又送出,明丰报来了嘉福长公主已殁的消息,她便按照魏怀宁生前的要求,拟好旨意派给礼部负责。
明丰小心开口问道:
“陛下,嘉福长公主殁了,是否该让皇恩寺那位下山呢?”
魏怀宁的生母,名义上的太后娘娘,自魏怀恩登位后便被她圈禁在皇恩寺中,不得擅出。
“直接将皇姐的棺椁送去皇恩寺做法事吧,全了她们母女一场。”
魏怀恩对所谓太后没有半分怜悯,毕竟当年皇兄遇刺,还是皇后的那人也不是没出过力,只不过比起严维光和端王罪不至死而已。
但该受的煎熬,谁都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