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怀恩边说着,边提心吊胆地越凑越近。
他一定能听懂她的意思,所以他还会不会推开她?
“阿齐,端王已经被裴怡生擒了,他们为了保住端王的名声,一定会和我做这个交易,也只能同意我立后……”
萧齐垂着眼睛,看不到他的眸色,于是魏怀恩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我给你找到最好的身份了,我会保护好你的,阿齐,你满意了吗?可以对我笑一笑了吗?”
魏怀恩慢慢将手指从他的唇上离开,满眼期待地等着他的答案。
这个身份是干净的,是她堂堂正正要来的。他应该没有什么理由再拒绝了,他总该知道,她是真的想要弥补,真的想要和他长长久久。
可是他抬起眼,讥讽地勾起了嘴角。就这一眼,就让她的全身血液从头凉到脚。
“但我不需要。
魏怀恩,我不爱你了。”
魏怀恩迅速捂住耳朵转过了身去,摇头拼命想把刚刚听到的锥心之言从脑中抖出去。可是她听得一清二楚,他说他……不爱她了。
是不是她做错的事就永远都得不到原谅,是不是她怎么道歉怎么卑微,都不可能被他忘掉以前?
也是啊,他这一身至今未好的伤,还有被她几次抛弃轻视的真心,怎么可能被她的几句话就挽回?
她活该的,都是她活该。
就像她那么多次以为自己不爱他了,就把他推开一样,他一定也只是还没有走过这道坎,所以会用这种话来报复她,对不对?
“没关系的,你现在不爱我了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一定是还不想原谅我,所以才会说这种话。没关系,我都明白……”
她很快从心痛中说服了自己,擦干眼泪重新摆出一副笑颜转向了他。
“你想和我闹多久的别扭都可以,阿齐,我只要你好好的把伤养好,我们的日子很长。”
萧齐正翻看的,是阮雁报上来的奏本,记载着魏怀宁的丧仪,特意提到他们已经按照魏怀宁的遗愿,将青云同她合葬在同一副棺椁中。
于是他举起奏本问魏怀恩:
“若是我死了,你会陪我一起走吗?就像青云和魏怀宁一样?”
魏怀恩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提起了生死:
“你这是在说什么?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绝对不可能让你出任何意外。”
萧齐的视线落在自己的那条断腿上,又意味深长地看着魏怀恩。
“所以,你不会陪我一起,因为你是皇帝,因为我的命说白了,就捏在你手里。你想过得顺心,所以不想捏死我,但是这么久了,你还看不出我一点都不想再讨好你了吗?
你能这样委曲求全一辈子吗?你不能,魏怀恩,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等不到我回心转意了。我不想当什么男后,也不想再待在这了,你想要的,我都不愿意,明白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萧齐竟然堪称温柔地把手放到了魏怀恩头顶,像是对一个总是不愿接受现实的浑人最后说教一次:
“明白吗?”
明白吗,魏怀恩?我的心被你伤透了,我的身也千疮百孔,我连名字都已经失去,我没有任何力气再陪你了。
“无妨。”
魏怀恩幽幽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放回了衾被中。
“你领不领情,不重要。朕哪怕在你眼里是个跳梁小丑,也不会放你走。
别忘了,萧齐,你还能去哪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朕得不到的东西,哪怕是你。”
最了解彼此的人,最知道什么话最能伤人。
两束目光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宛如刀兵相撞,铿然过后,各自伤痛。
多留无益,魏怀恩起身离开。许是担心他再有死意,特地叮嘱了暗卫盯紧萧齐。
然而到了晚间,魏怀恩在御书房挑灯批阅的时候,忽然被一阵奇怪的脚步声打扰,抬眼一看,竟然是萧齐拄着拐杖,缓慢地向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
魏怀恩匆匆迎上萧齐,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跌倒。
“怎么不让明丰他们扶你?摔了怎么办?”
明丰挨了魏怀恩的眼刀,在殿门口有苦说不出。
师父现在都敢对陛下甩脸子,他哪里敢做师父的主?
慈安殿一路过来不算近,萧齐坐在魏怀恩的龙椅上平复了很久才喘匀了气。
魏怀恩以为他肯亲自来找她,是回心转意的意思,高兴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最后干脆坐到了龙椅扶手上,和他贴在一起。
“我想看看你的玉玺。”
萧齐指了指那方锦盒。
第139章 章一百三十八 愿赌必输
难得萧齐肯让魏怀恩坐在他身边,而且还和颜悦色地对她提要求,魏怀恩想也不想就趴到宽大的书案上,把玉玺连带锦盒一起拿到他面前。
她不知道萧齐为什么突然想看这玉玺。
因为她捧着这不大不小的锦盒,献宝一样地等他提出别的要求的时候,萧齐却并没有理睬那让人目不转睛的通透玉色。
他在看她。
缠着竹条和布带的右手从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拂到她耳尖,发丝被竹条勾乱,落下缠绵的一缕垂在她眼前。
他将那缕发丝别到她耳后,右手便沿着她的后颈一路滑到她背脊,都不用他用力,只是轻轻一带,魏怀恩就受宠若惊地虚虚坐在他那条尚且完好的腿上,犹豫着要不要靠进他的怀里。
总是听太医说明萧齐的伤情恢复如何,他不许她近身,她也不知道那些狰狞的伤疤是否愈合,是否还在痛。
他的爱抚和触碰即使隔着衣袍,也能让她口干舌燥,想入非非,连她捧着锦盒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沉重的社稷江山在此时此刻,甚至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
这样很危险。
魏怀恩的直觉这样告诉着她。
没有比玉玺更加贵重,更加珍贵的东西了。千金之体坐不垂堂,她的心乱着,就不能让这方印玺也陷入危险。
她应该把锦盒放到书案上,可是她不愿意用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惊扰好不容易才收敛了扎人的刺,肯亲近她一点的萧齐。
就像一只不知为什么出现的蝴蝶,轻盈地落在你肩上,让你连呼吸都谨慎,生怕吹走这双美丽而脆弱的翅膀。
萧齐的眼神中没有欲望和情意,只有认真和探究。就像是仅仅在通过观察她,触摸她,感受她,才能了解她。。
肌肤之下的脉搏一颤一颤,撞在他的虎口上温驯又讨好。
他盯着她丰润的红唇,轻轻抓着她的脖颈带到自己近前。
魏怀恩觑着他的脸色,将最后一点距离缩短,再缩短,最终吻住了他的薄唇。
一触即离。
她被他月余的冷淡和厌烦吓怕了,生怕这个短暂到不够回味的亲吻会让他嫌恶。那双杏子眸里盛满了忐忑和期待,小心翼翼地从他没什么变化的脸上找寻任何一点烦躁。
万幸,他没有讨厌,也没有不耐烦。
他还卡着她的侧颈让她仰起头来,凑到她颈窝嗅了嗅,又在她的脖颈上印上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他口腔中的温度,和尖利的牙齿咬在肌肤上的感觉都让她汗毛直立,被他完全衔住脖颈的时候,她不自在地想要退缩。
手中的锦盒被她紧紧抱住,指节用力到发白。她和本能对抗着,在他面前乖得不像话。
甚至会让萧齐觉得,她在怕他,她在畏惧他。
即使她是帝王,即使他的命微不足道。
可是这样的假象有什么意义?萧齐在察觉她的勉强之后,便觉得索然无味。
“如果这种程度都要勉强,我怎么相信你不会再次厌烦我,把我扔掉?”
他的手几乎用不上什么力气,但竹条和布带就能支撑起一个让魏怀恩无法逃过的兽爪,连性命都好似交托到他手上。
魏怀恩忍耐着侧颈留存的噬咬感,梗着脖子发誓道:
“不会的,阿齐,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扔下你,你就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萧齐倚靠在龙椅上,松散的发丝让全身慵懒的他和整座御书房都格格不入。分明是坐在万人景仰的位子上,却好像要被龙椅上威严的金龙压碎魂魄。
他将右手放在锦盒上,慢悠悠地用指尖划过上面的祥云纹路。
“你总是轻易立誓,但你从来都做不到。有时候我可以相信魏怀恩,但是你还是嘉柔殿下,还是女君殿下,还是堂堂陛下。你的誓言在另一个身份面前,就是笑话。”
魏怀恩使劲摇头为自己辩解:
“这次不是,这次……”这次是真的。
“这次,能有什么不同?”
萧齐把她从腿上推了下去。
“我还有几条命能被你骗?对你来说只是出尔反尔,朝令夕改的一次反复,对我就要伤筋动骨,去半条命。
你到底为我做过什么呢?什么不是带着目的,什么不是带着算计,什么是为了我好,什么是为了让我替你做更多事?
你以为你纡尊降贵,给我一点甜头,我就应该死心塌地?要我为你卖命的时候,把我当成太监呼来喝去,要我爱你支持你的时候,才把我当爱人。
魏怀恩,应该患得患失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是太监啊,如果我不爱你了,你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魏怀恩走开几步咽回哽咽与泪意。
萧齐能说这些话,便是要图穷匕见,和她讨价还价。
她教出来的人,她却没想到这一套打压和谈判的技巧,会被他原封不动地用在她身上。
也好,至少她知道她还有机会,不管他想要什么,他至少还对她有所求。
在她沉默的当口,萧齐从锦盒中把玉玺和藏起的情蛊都倒在椅子上,然后随意把锦盒和玉玺推到一边,只捧起了那只木盒。
“你狠心的时候,我就要受着。你心软的时候,我就又要活着。你确实救了我,可是如果你本来就能救我,为什么还要我受一番苦?
魏怀恩,我不知道你的规则是什么。可能这就是我为你掌控玄羽司的报应,我从来都只按照你的心意做事,所以轮到我自己,一条命也是随你心意去留……”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才会相信我?现在你已经是陆重的儿子,为了前朝我不可能废你。如果你怕我杀你,那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你才会相信我不会动你?”
剥掉情意的甜蜜糖壳,人心从来都臭不可闻。
魏怀恩永远在计较,永远在算计,就算给萧齐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也要用他来稳定朝臣。
玄羽司权力让渡,因为她扶持起的官员也需要这条向上攀爬的梯子。她不过是在经历了萧齐的“牺牲”之后成长为了更深城府的帝王,学会了把锋芒藏于暗礁之下,学会了制衡和伪装。
朝臣被她分割拉拔出了不同的党派,谁都不能一家独大,谁都只能仰仗圣意。这样的借刀杀人,岂不比孤军奋战的玄羽司和萧齐更加安全和隐匿?
魏怀恩终于也踏进了污泥,因为少年意气伤人更伤己,虽然要捏着鼻子忍着恶心和前朝周旋,可也能更温和地达成目的。
她的新政已经无人阻拦,她的福泽已经润养天下,她终于认清自己也不比谁清白多少。哪怕在权力漩涡中过着勾心斗角的污糟日子,只要能为人间降下甘霖,便值得。
阴谋止步于朝堂之内,便已经是大治之世。
所以萧齐没了太监的身份,换了一个被朝臣支持的陆家子的身份,魏怀恩甚至只需要亲近他,宠爱他,就能让那些支持魏安星的朝臣相信,魏安星就是下一任帝王。
她给她脆弱的爱做了担保,他可以信她了吗?
萧齐当着魏怀恩的面打开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木盒,将里面的一个黑色的丸子扔进了口中。
他的动作快得甚至有些决绝,魏怀恩奔到他身边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这是什么?你吃了什么?快吐出来!”
她觉得那一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甚至忘了他的冷淡,就要掰开他的嘴。
“这是情蛊,不是毒药。”
萧齐皱着眉头和她拉开距离,魏怀恩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我吃的是母蛊,剩下的这一个,是子蛊。”
魏怀恩的视线随着他的指示落在了木盒里,还有一个朱红色的丸子躺在里面。
“你敢吃吗?”
萧齐阖上木盒,隔绝了她探究的视线。
“这是望楼给我的情蛊。中了子蛊之人,若是对母蛊无情,便会死。”
有情之人中了情蛊之后,感情只会愈加深刻,子蛊会对母蛊情根深种,恨不得朝朝暮暮不分离。
但对怨偶来说,便是穿肠毒药。
萧齐没有说的是,中子蛊之人无情,便会蛊毒攻心,除非与母蛊交合才能压制。
他也没有说,他吃下的才是子蛊。
魏怀恩不许他寻死,可是她阻拦不了他。
他不爱她,他就是恨透了她的反复无常,恨透了她的作践。
她会吃吗?
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用生命来和魏怀恩做个赌局。
赌她到底把他看得有多重,赌她这种人会不会把生死交给捉摸不定的未来。
但是结局都一样,他都会死。
如果魏怀恩肯吃,那她就会眼睁睁看着他吐血而亡,这是他对她的薄情最好的报复。
若她不肯,也无妨。子蛊入体,五日内感应不到中母蛊之人,亦会身亡。
木盒递到魏怀恩手中,萧齐挑衅地看着她惊慌的眼睛。
“敢吗?”
敢用命来赌一场必输的局吗?
敢吗?魏怀恩?
第140章 章一百三十九
我要惩罚你。
萧齐想。
我要看你输,我要让你遭到报应,我要让你为自己的摇摆不定付出代价,我要让你知道你的贪婪和狂妄终究是一场空。
我要让你知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什么人,都是你想怎么样就能能么样。
即使我要赔上我的命,像千千万万个求告无门的黎民百姓,要滚钉板,挨百棍,才能让像你一样仗着地位卓然就能横行霸道的官宦看得见,识得惧。
我要以卵击石,让你悔不当初。
谁让你终于把我放到了和你的皇权等肩的地位,谁让你把我的价值用尽之后,还要在我破碎的皮囊里塞进另一个身份,作为你的另一个稻草人守卫你的领地。
你到底爱我吗?在用光我的价值之后,再给我价值,你真的很爱我的皮相是不是?以至于把我当成随意装扮的傀儡娃娃,换上不同的衣服,就能在你的戏台上唱念做打,永不落幕?
如果我不能选择我的结局,如果我一辈子都要被你桎梏在台上,成为你的附庸,你的陪衬,你的……影子,那我是死是活,萧齐是死是活,到底是我的求生欲,还是你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