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又是体面。没人在乎她的体面,却被真正无耻的赵兴德哄骗,来把她说得一无是处。
簪子依然抵在喉间未动,就连想要阻止她的青云都被她推开。
“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含恨瞪着那个轻轻松松的赵兴德。
“我啊,不想要什么,就是觉得殿下的日子过得太舒坦,想来给你找找不痛快。”
人都走了,赵兴德也就不用再扮出大度,怎么能让她窝心怎么说。
“杀那些人只是因为,我想杀他们,包括你现在护着的这个,我也想杀了。
瞧你这副伤心样,你不知道我多满意。
嘉福殿下,其实你现在的样子才最美,知道吗?”
他故意踩在血泊之中,挑战着她的神经。
“那些贱人的血还是温的呢。”
“你这个疯子!滚出去,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恐惧又恶心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甚至想不出什么话来诅咒这个魔鬼。
他不爱她,他谁也不爱。他不在乎她的所作所为,只是享受让她痛苦时的得意。
若是能重新选,她宁愿早早死在那个几乎被他扼死的新婚夜。
“不是都说了,我是来与殿下和好的。”
赵兴德又坐回了主位,还翘起了二郎腿。
“过了今夜,殿下可就只能依仗端王了。不过端王可不像你那个该死的皇妹一样拎不清,殿下冰雪聪明,不用我多提醒也能想明白,是不是?”
他最恨嚣张跋扈的魏怀恩给嘉福撑腰,更恨魏怀恩一介女流在朝堂上耀武扬威,把他和端王在北境的失利批的一无是处。
只可惜他看不见那个贱人死在山中,所以只能来这里从嘉福身上找点痛快。
“你们要把怀恩怎么样!赵兴德,你把话说清楚啊!”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发顶,魏怀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怀恩不能出事,她绝对不能看着自己的妹妹被端王和这个魔鬼暗害!
她扭头就要往外走,可辅国公府的人已经将正厅团团围住,她连出这个正厅都不得。
“别想了,殿下,你的人已经得了皇后娘娘谕令,归我所用了。”
他似乎能看透她所想,不紧不慢地张口。
第70章 章六十九 至亲至疏
“总之呢,殿下的好日子结束了,我可以不动你,毕竟你死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但你再想踏出院门可就难了。来人,送殿下回兰芳阁。”
话音落,厅外进来了四个护卫,围在魏怀宁和青云身边,但被她逼视一圈,不敢轻举妄动。
“哈,哈哈哈哈,凭你们也敢动本宫吗?”
大势已去,她倒镇定了下来。
“赵兴德,我们走着瞧。”
说完她也不再看他的反应,牵起青云的手不顾各人异样的目光,大步走入夜幕之中。
“少爷,这……”
赵兴德的心腹向他请示。
“不用管她,随她去吧。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和一个没根没系的阉狗罢了,把兰芳阁守好,别让她死了就行。”
赵兴德心情极好地挥挥手,连青云都懒得计较了。
一个阉人,在他眼里连狗都算不上。
“是!”
心腹正要去安排,又被赵兴德叫住。
“我记得,这府里有不少女官?”
心腹了然一笑:“都绑在后殿了,少爷现在要去?”
“做得不错,这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蒙山山口。
“司君大人,弟兄们都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只等北翟奸细一露头,我们就能把这个山口彻底围住,半个活口都不留。”
从京城到皇陵要经过蒙山山口,正在明州北角,厉空携所有尚在明州境内的乙字营玄羽卫多日奔袭,终于在约定的这一日抵达。
孟可舒的身份是厉空绕不过的暗雷,早该被彻底抹杀的罪臣之女无论改换了何种身份,都不可能高枕无忧。
魏怀恩不在乎孟可舒的存在是否有违律例,只是因为她并不把厉空放在眼里,不用这个把柄也会有别的把柄。
但同样,她也不会因为想要吸纳厉空,就帮孟家翻案。
厉空很清楚孟家遭难的原因是什么,那甚至涉及到了先皇后郁郁而终的真正原因。魏怀恩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孟可舒,就帮定远侯一案的党羽脱罪。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接过了端王伸来的橄榄枝。
端王要他将蒙山山口包围,待北翟人袭击魏怀恩车队之后,再将所有北翟人一网打尽,彻底磨灭端王与北翟人交易的所有痕迹。
事成之后,端王便会上奏重查孟家一案,到那时孟可舒的身份便再无龃龉,他与她之间就再无阻隔。
这看上去是一份一本万利的买卖。
只不过,在他动兵那一刻,就已经把自己绑在了端王的船上。
北翟人若是得手倒还罢了,端王没有明说的是,厉空是击杀魏怀恩的第二道催命符。
魏怀恩的命,就是他厉空的投名状。
“前面就是蒙山了,怀恩,山间路难行,要不我们休整一夜,明日再过山口吧?”
日暮时分,萧齐带着护卫在前方探路回来。
“不行,前几日下雨已经耽搁了行程,再蹉跎下去,就赶不上今年新科授官了。蒙山的路我走过多次,熟悉得很。
传本宫令,半个时辰后启程,今夜不停。”
萧齐还想再劝,但魏怀恩已经点起灯来阅看密报,摆明了不会改变主意。
再说就是他扰人了,无法,他只能顺了她的意思。
魏怀恩之前看好的几个书生名次都不错。
特别是何耀,之前并不显山漏水,甚至一路算得上是磕磕绊绊才摸到殿试的边缘,居然拿下了今科的状元。
另外两人,赵洪道和闻达也没辜负她的期待,皆为二甲。
上官鹿鸣送来的密信正是在催促魏怀恩速速回京,莫要错过这施恩于进士们的最好机会。
但是魏怀恩并不能十分高兴起来。
之前在明州的那场乱局,让她不得不重新开始梳理羽翼之下哪些人是真正可信,哪些人又是暗地里效忠永和帝。
虽说永和帝已经默许了她储君之位,而且并不阻拦她为自己造势,她大可以忽略这些阴私,总归那些人并不会害她。
只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她无法忍受再体验一次身边无人可信的无能为力,更无法忍受到了今时今日,竟然还要被掣肘,被他人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干涉她的选择。
永和帝也不行,谁都不行。
她既然选了萧齐,既然走了这条与世不容的路,就绝对不允许自己再成为谁的附庸。
是对是错,后果她都来承担,但她必须要自己做出决定。
魏怀恩沉思片刻,在赵洪道的姓上圈了一个圈。
似乎,这人的家乡与辅国公府是一处,她不得不对这个宗族产生怀疑。
赵兴德和他背后的辅国公府虽然靠着嘉福的关系在她和端王之间左右逢源,但这次端王北行,赵兴德在其中的出力不可谓不大,她不能相信他们。
说起北境,她就一直觉得奇怪。
萧齐曾在北境抚远军中巡检多年,她知道陈方大将治军严明,军中上下无不拜伏,与北翟作战多年,再难的仗都不曾后退半步。
可就是这样一支军队,在她年前就提早调拨粮草药材之后,在户部刚刚上挑了抚远军的军饷之后,居然会在开春之后有城池守军叛乱?
且那叛乱不几日就被陈方将军镇压了下去,甚至还让原本蠢蠢欲动的灾民老实了不少。
好像叛乱专门为了让端王焦头烂额,又没有让他伤筋动骨。
如果按她之前所猜测的,永和帝同时对南北下手,要剪除她与端王身边最坚实的力量,她的心腹是萧齐,那端王又失去谁了呢?
看端王在朝堂上油盐不进,不思悔过的样子,还有赵兴德忿忿不平的表现,她不觉得端王伤了元气。
车队再次出发,烛火摇晃不适合再读信,魏怀恩只得暂且放下信件,挑帘看了看外面。
暮色四合,蒙山植被茂密,她并不能在这片幽暗中看出很远。
只不过静谧林间只有马蹄声和偶尔护卫们的交谈声,她算是暂且松了松紧绷的神经。
忽然一束花掷进了她的车窗。
她又惊又喜地捧起那由各种野花组成的芬芳花束,笑盈盈地看向来到她面前的黑衣骑士。
“无事献殷勤,说吧,有什么事要本宫帮你,萧大总管?”
“什么事都可以吗,殿下?”
他略弯下腰,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塞给她。
“晚膳仓促,您没用太多,若是饿了,还能用这个垫垫。”
他们虽然已经是那样亲密的关系,但在人前,总是不好太随意。所以魏怀恩探出车窗左右看了看,小声问他:
“你要上车吗?”
萧齐的心头仿佛被她柔柔的尾音轻轻挠了一下,差点就要答应。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夜间行路,虽然十方带队,公主府的护卫都是个中好手,他也不敢把她的安危交托外人。
似乎被她的爱意支撑着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人之后,他就自然而然地把她当成了需要自己保护的娇娇。
甚至他想让她比之前再多依赖自己一些,他想替她做好所有决定,让她安稳无忧,让她再也不用为旁人蹙眉。
“不了,奴才还要去找十方说些事,殿下若是困了,就安心睡吧。”
他还是没忍住,伸手进了车里,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捏了捏她的脸颊,然后在花束里抽出了一支嫩黄的小花别在她鬓边。
“很衬你,怀恩。”
他低声说完这话,便一夹马腹冲着前队而去。
魏怀恩放下车帘,把花束和点心随手放在小桌上,半倚着软枕躺了下来。
虽然比起鬓边这朵嫩黄的花,她更喜欢花束中那支赭红色的,但她想了想,没有换下来。
“萧副使,已经到了碎石坡,前方不远就是山口,过了那里蒙山就走了一半了。”
四下虽然黑暗,但十方对这条路很熟悉。
夜间护卫们的话多了起来,互相提神。反正远离主子的车架,十方和萧齐也就没阻止他们。
只是萧齐隐隐约约好似听见了不同于护卫们闲话的声音。
“停!”
他举臂握拳,众人纷纷勒马,一时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连火把的噼啪声都有些刺耳。
萧齐毫不犹豫地将火把向岩壁之上掷去。
快速掠过的火把光亮微弱,却足以照出山上人手中兵器的寒光。
萧齐立刻认出了那标志性的弯刀,长剑出鞘大声喊道:“有刺客,是北翟人!”
山上箭弩劲射,还来不及反应的护卫被射落马下,十方连忙组织队伍向魏怀恩的车架围拢。
“熄灭火把!保护殿下!”
北翟武士喊杀着冲下岩壁,敌暗我明,即使魏怀恩一行人立刻扔出了火把,也足够他们确认魏怀恩的车架位置。
月光不圆满,刀剑铿然相撞,两拨人厮杀在一起,痛叫哀嚎不绝于耳。
萧齐赶到了魏怀恩车旁,一剑捅穿离她车架最近的北翟人,钻进车中摸索着在黑暗中寻找她。
“怀恩?我是萧齐。”
听见他的声音,她放下了手中的匕首,握住了他伸来的手臂。
“我没事,外面的人多吗?”
萧齐松了口气,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把自己身上的软甲快速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在这里躲好,不要出声,我会护着你的。”
说完就跳下了马车。
北翟人的埋伏被萧齐发现,不得不与公主府这些曾在虎卫营中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硬碰硬。但北翟潜入梁朝的这股势力也非等闲之辈,双方打得难舍难分。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的刀剑惊了魏怀恩的马,长嘶一声竟然把车夫甩在车下,撒蹄向黑暗中狂奔。
萧齐抓住车辕翻上马车,正用力勒缰绳的时候,听见十方惊恐的大呼:
“前面是断崖!快弃车!”
但现在的速度不可能弃车,连续被撞开了好几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也不见减速。
“快把马放了!”
听见魏怀恩的声音,萧齐连忙将两匹疯马的套索砍断,在马车侧翻之前死死护住了魏怀恩。
两匹马已经跌落谷底,失控的马车虽然剪了速度,却也要就势向崖下倾斜。
最后一刻萧齐把魏怀恩向车外推去,但魏怀恩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整个身子压在断裂的车辕上,在陡崖尽头维系了危险的平衡。
萧齐一瞬间就明了,这松动的碎石根本不能撑住下滑的车架,他拼命把魏怀恩往坡上推,不管自己岌岌可危。
“魏怀恩!放手,我叫你放手!”
他顾不得尊卑,顾不得礼数,甚至直呼着魏怀恩的名讳,大声命令她松手。
“不!萧齐,你别松!”
她被向下滑动的碎石带到了崖壁边缘,断裂的木茬扎破了她的胳膊。她知道只要松手就能安全,可她却毫不理智地想要救他。
“魏怀恩!”
他几乎愤怒地冲她吼着,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贯冷静的她到了这个时候还看不清取舍。
她怎么能和他死在这个荒野,她得活!
难支撑的车架发出最后警告,他干脆抽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往手腕关节处扎去。
魏怀恩看出了他的决绝,马上松开了他的手。匕首刺空,车架下滑,他坦然放弃了自己。
但是在车架彻底滑入黑暗的同时,她毅然决然地重新跳进了车内,抱着他一同向崖底坠落。
“唉……”
失重之中,他艰难把她护在他身上,在车架滚翻散架,把他们扔向更深的谷底的时候,用自己垫住了她。
随便吧。
他总是要死的。
只是不知道他的怀恩能不能活着。
他不想让她死在自己身旁。
厉空将此地的纷乱看得分明,见魏怀恩与萧齐一同落入山谷之后,才命令玄羽卫下山,将北翟人杀得一干二净。
十方想留一个活口都来不及。
“尔等何人,竟在深夜与北翟人同行?统统押走,仔细审问。”
厉空一声令下,玄羽卫将剩余的护卫围了起来。
“谁敢,我是嘉柔公主府中护卫统领十方,殿下车架遇刺,还不赶紧放了我们去找殿下!”
十方侧腰中了一刀,艰难亮出了腰牌。
“你说是便是吗?殿下金尊玉贵,怎会在夜间熄灯潜行?不要再狡辩了,到了玄羽司,自会还你们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