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婿果然深明大义,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姜修白松了口气,顿了顿,又说:“既然这样,事不宜迟,这两天我就会同钟家那边说明,把亲事退了。”
闻言,谢忌微微一笑,拱手道:“那便劳烦岳父大人了。”
从将军府出来后,姜修白好一会儿都还没回过神来。
坐在宽大气派的马车中,他只觉今日这一遭真真算得上是奇遇。
毕竟,前两日他还在为静儿被关进大牢着急,此刻却成了大功臣谢将军的岳丈,方才离开时,谢将军还说要去圣上那讨个封赏,到时候风风光光地把静儿接进将军府。
想到这,他顿时觉得身上都轻飘飘的,也不知他那些同僚们知道了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美滋滋地捻了捻胡须,一直到进了姜府,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只是此事目前还不宜声张,进了府后,姜修白也只能将那股子得意压在心底。
不过,同钟家退亲的事刻不容缓。幸好这件事本也是假的,那边得了信,很快便也就同意了。
退亲之后,姜修白特意把家里众人都叫到了一块,专程宣布了此事。
他说完后,其余人都是一脸惊讶,纷纷猜测起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内情。
姜老太太自是不会放过,狐疑道:“这好好的亲事怎么说退就退了?当初定亲就匆忙,如今退亲又这样,是把这么大的事儿当儿戏了?”
姜修白不能说实话,只能敷衍应付说:“婚姻大事,多考虑考虑,慎重些也无妨。”
“慎重,我看就是太不慎重了!”姜老太太冷嗤一声,不悦道:“这般草率,没得让人觉得咱们姜家家风有什么问题。”
姜云静挑了挑眉,笑着说:“我记得之前祖母不还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词,怎么如今退亲了,反倒不乐意了?”
姜老太太倒也不是不乐意,只是她总觉得此事有古怪,难不成是因为王甫那一遭的缘故?钟家为了避祸,这才匆忙提出退亲?
想到这,她难免心虚,于是说:“我只是为你担心。你如今这般境况,亲事上本就难,钟家虽然是商户,但要找到这样的也不容易,现下好端端的退了亲,指不定外面怎么传呢?日后再找恐怕只会更难了。”
姜云静声音冷淡:“这个就不劳祖母费心了。”
姜修白也附和道:“姻缘自有天定,娘也不要太担心了。”
姜老太太冷笑一声,这父女俩倒是一唱一和,也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既然钟家的亲事没了,王家那边或许就有戏了,思及此,她懒得再费什么口舌,免得平白还惹一身腥。
隔日,姜云姝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没想到那王甫果真有几分威慑力,只这般吓一吓,钟家就立刻退了亲。
不是说那钟崇日日跟在姜云静身边,热络得不行吗?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
一想到姜云静成了个被退亲的寡妇,姜云姝心情登时大好,这下她是彻底的无依无靠了,恐怕也只能被抬进王家做个卑贱的姨娘了。
只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上一次姜云静为何能平安无事地从顺天府出来。
一开始她想着或许是王甫发了善心,可后来想想又不可能,那日王甫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好不容易做的局,怎会就这般轻易放手?可若不是王甫,又会是因为什么?
思前想后,姜云姝也想不出来个缘由,于是打定主意要找机会再同王甫见上一面。
因着王幼芝体弱不太出门,故而姜云姝便借着这个由头隔三差五地去王家探望她。
只是这王甫是个不着家的,她去了几次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正发愁时,对方却主动找上她了。
那一日,姜云姝本在后花园里同王幼芝散步,结果王幼芝却忽然被王夫人叫走了,她一个人在亭中无聊等人回来时,一个丫鬟走过来,说是二公子叫她去隔壁假山后的厢房一叙。
姜云姝跟着丫鬟七拐八绕来到了假山后的厢房,发现那处十分荒僻,显然少有人至。
推门进入房中,王甫正大喇喇地坐在塌上饮酒,见她进来也不避讳。
“俞少夫人可让我好等。”
王甫似笑非笑,目光带着几分阴沉,看上去心情似有些不佳。
姜云姝走到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圈椅上,用绢帕扫了扫那上面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见她架势摆得足,王甫哼笑一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随口道:“你们姜家的女子倒是一个个都不简单。”
“王公子这是何意?妾身当日可是给你指了条明路,人没抓住,如今是要借酒浇愁?”
“借酒浇愁?我王甫还不至于此。”王甫把手中酒盏重重一放,面上划过一丝阴狠。“不过,你那姐姐倒确实有几分本事,小爷我这到了嘴边的肉还能飞了,心中确实有些不爽快。”
瞧他这副样子,姜云姝心道,恐怕他还不知道姜云静退亲的事。
于是,掀唇一笑,说:“妾身今日倒是给王二公子带来了个好消息。”
“好消息?”
“公子还不知道?前两日,钟家已经同我姐姐退了亲。”
“此事当真?”王甫坐直了几分,面带喜色,“你可别唬我。”
“自然当真,庚帖都退了,老太太还发了好一顿脾气呢。想来是那钟家被顺天府那件事吓破了胆子,不敢同王二公子作对了。”
王甫哼笑一声,面有得色,“还算他们识趣。”
姜云姝想起那日之事,又问:“不过那次公子为何会放姐姐出来?人都被抓进了牢里,就算钟家不退亲,要生要死不就是公子一句话的事。”
“你不知道?”
姜云姝被问懵了,反问道:“知道什么?”
王甫打量着她的神情,似乎在辨别她是否在说谎。
那日,他明明同府尹打好了招呼,结果对方竟悄无声息地就把人给放了,等他找上门去追问,那老滑头却一问三不知,只说上令不可违。
他见问不出个名堂,只能悻悻地走了。
看来,救出姜云静的人比他来头还大,不然徐府尹那软骨头哪敢开罪他?
这几日他暗地里打探了一番,结果竟然一无所获,根本没查出这背后人的任何蛛丝马迹。既不是姜府请的人,也不是钟家或者沈家的关系,弄得他倒是一筹莫展,颇有些看不清了。
于是,这才想到姜云姝,看看能不能从她嘴里套出点东西。
听完王甫的一番话,姜云姝一脸惊讶:“比王公子来头还大?难道她还攀上了什么皇亲国戚不成?”
说完,她又意识到眼前这位不就是皇亲国戚吗。
王甫心中不悦,没把姜云静弄到手就算了,还被人阴了一道,这感觉实在是憋屈,他已经好多年没被人这般戏弄过了。
“你是她的妹妹,当真不知道她背后这人是谁?”
姜云姝嗤笑一声,“妾身这个姐姐城府深的很。谁知道她每日在外抛头露面都见了何人?”
不过仔细一想,她又觉得此事确实蹊跷。虽说她同姜云静不亲近,可同在一家,哪有不透风的墙?若她真的有这般关系,她再怎么也会听见些风吹草动。
王甫对她的话只是半信半疑,继续道:“你再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姜云姝这才敛了敛神色,蹙眉思索起来。
“除了钟家,她平日里走的近的也就晋国公府的纪知瑶了,近段时间同元太傅的孙女也有些交情。”
这两家王甫都打听过了,和昨日之事没有关系。
“别的也就是些泛泛之交了,谈不上会为她同王家对上。至于在江城,我想应当也没有,不然她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躲来上京。”
见王甫面上不虞,姜云姝反应过来又补了句:“妾身可没有诋毁王公子的意思,都是我那姐姐自己不知趣。”
王甫冷哼一声,阴沉着脸道:“躲?本公子就是太心慈手软了,在牢房里就应该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成了我的人,看她还怎么躲。”
听见这话,姜云姝想起了春来楼那晚,心中恨意顿生。
是啊,姜云静当日用这般下作手段害她,她为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姜云姝眼珠一转,勾起个笑,“其实,妾身听说姐姐下个月也会去上林苑游猎呢。”
……
上林苑位于上京南郊,乃大梁阅武田狩之所,苑中豢养了各种珍禽野兽,还设有二十四园,遍植花木,风景奇佳。
早些年,昭帝尚年富力强,每逢初秋都会率妃嫔宫眷、文武百官赴此地巡行游猎,后来因身体缘故倒是许久不去了,不过今年西北大捷,圣上一早便下令要秋猎祭天,以作庆贺。
此次秋猎较之以往更为盛大,随行人员也阵仗空前,除了一众皇家人员,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宦世家也都受邀在列。
本来,以姜云静的身份是去不了的,可纪知瑶听说了她退亲的事,非要拉着她一块,想让她趁此机会散一散心。
姜云静本想拒绝,可拘在京中这些时日也确实烦闷,想到猎场风光,不免又动了心。
于是,九月初,她便跟着晋国公府的一行人出了京。
这一日,天高云淡,晴空万里,一路上秋景宜人,远处山峦延绵、叠翠流金,又有秋水荡漾,在日头下映射出粼粼波光,大雁列队而过,在天际留下几声旷远的鸣叫。
姜云静与纪知瑶同乘一辆马车,纪珣因着公务在身,不同她们一块出发,晚些才会到,这让姜云静稍稍松了口气。虽说已过去三年,可若再要见面,多少还是会有些尴尬。
马车中,两人说说笑笑,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到上林苑时,已是日暮时分。
然而,刚下马车后不久,她们就看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驶了过来,御林军在前面开道,随行的还有内官宫人,据说圣上已经到了,姜云静心想应当是什么宫妃皇子吧。
正打量间,身旁有人低声议论了起来。
“这不是皇后娘娘的仪仗吗?”
“皇后娘娘这些年缠绵病榻,在宫中深居简出,几乎都不出席这些场合,怎么会来?”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听说谢将军在西北带了一位神医回来,给皇后娘娘瞧了几次,如今病情已经好多了。”
“还有这种事?那位谢将军还真是神通广大。”
“可不是,如今圣上几乎日日都要召他入宫,便是几位皇子都没有这般待遇。”
“也不知道他这次会不会来,还真想瞧一瞧他究竟长什么样,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女子话音一落,身旁几人都跟着笑起来。
姜云静心道,三头六臂没有,九百个心眼子倒是有的。
随后,又有人道:“我倒是见过一次,模样极好,不似寻常武将那般五大三粗,倒像个玉面书生。”
众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趣,围着那人问个不停。
正说话间,那支队伍已到了近前。
众人正要跪拜时,姜云静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低呼,还是刚才那人,“那不就是谢将军吗?”
她转头一看,果然瞧见队伍前方,谢忌正单手执缰,高坐于马上,身姿挺拔,披着件玄色披风,冷硬的面孔透出一股凌厉,俨然一副威赫的武将模样了。
除了御街那次,这还是姜云静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样子,一时不由得有些怔怔。
许是察觉到这边投来的目光,谢忌眼风淡淡一扫,瞧见了营帐外的那道俏丽身影。
姜云静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同他四目相对上,登时就红了脸,像偷看被当场逮住一般,正要扭头,却见他嘴角一扬,对她笑了笑。
这一笑便似雪山消融,之前的冷肃登时化作了三月春风。
随即,四周响起一阵说话声。
“谢将军朝这边看了!”
“真的!是在看我们这吧?”
“他还笑了,在对谁笑啊?”
……
姜云静慌忙收回目光,低下头掩饰住心里那一丝骤起的慌乱。
等到皇后的仪仗过去,她这才又恢复到平素的模样。
却不料一旁的纪知瑶忽然来了句:“我怎么觉得那谢将军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呢?”
姜云静想起来,那年灯会,纪知瑶是见过陆玄京的。
纪知瑶面带狐疑,想了半天,面色古怪望向姜云静:“他……似乎有点像你之前那位夫君?”
姜云静表情有一瞬的凝滞,僵笑道:“是么,方才隔得远,我没看清。”
幸好,纪知瑶也没多想,说了这两句便把话题岔开了。
姜云静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一行人便继续朝着营帐走去。
帐中虽然简素,可一应用品也都俱全,姜云静行李带的不多,没一会儿便收拾妥当。
奔波了一天,简单用过膳后,众人便各自回到帐中歇息,毕竟,明日还有祭天和游猎。
姜云静梳洗完,正打算休息时,外间忽然传来侍女求见的声音,于是便将人叫了进来。
侍女走到她跟前,低声道:“姜姑娘,谢将军请你过去一趟。”
听完侍女的话,姜云静惊讶道:“现在?去哪儿?”
“这个奴婢也不知。”
姜云静心有犹豫,这可是上林苑,帐外处处都有御林军把守,要是被发现了可不是小事。
于是她推辞说:“天色已晚,多有不便,劳烦你告诉谢将军,有事明日再见吧。”
“谢将军说了,若姑娘不去,他就亲自来请。”
姜云静:……
这倒是谢忌会做出来的事。
想了想,姜云静还是换了身衣裳,把头发匆匆一挽,跟着那侍女出了营帐。
两人一路朝着东边走去,最终来到一片树林附近。
远远地,姜云静便看见了立在树下的那道身影。
谢忌换了一身月白常服,看上去清朗俊秀,与下午那个冷肃的武将模样已相去甚远。
“将军,姜姑娘到了。”
说完,侍女便退下了。
谢忌见人走近,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
“我若不过来,谢将军不是就要亲自来请?”
听出她话里的抱怨,谢忌只是一笑,打量了她两眼,眉头轻皱:“怎么穿的这般少?山中夜里会起霜。”
说完,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风,拢在了姜云静背后,小心系好。
那披风还带着他的体温,从四周包裹而来,像是被他揽进了怀中,姜云静面上一热,有些不自然地撇开了目光。
“你叫我来究竟要做什么?”
谢忌没解释,只说:“先上马,等会儿就知道了。”
说完,他走过去解了拴在树上的缰绳,将马牵了过来。
姜云静疑道:“怎么就一匹马?”
“夜里山路不明,同乘一匹更妥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