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也只是玩笑一说,却不料姜云静笑了笑,竟直接答应了:“成啊,过几日会来一船货,分你三成,日后也都这样。”
钟崇一愣,狐疑打量她两眼:“你没事吧?在牢里关傻了?”
姜云静笑而不语,自己被关进牢里时,姜家没一个人为她奔走,只有钟崇去四处求人。不管他背后是否有其他打算,雪中送炭自古都难。比起这份情谊,那点利又算得了什么呢?
钟崇脑子转得快,不过片刻便想明白了姜云静为何如此。
她确实是在谢他。
只不过,钟崇却觉得受之有愧。毕竟,将她救出来的并不是他。
昨日,他本已做好打算去动一动越贵妃那边的关系,结果刚要出门便得知了姜云静已经出狱的消息。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也不免心生疑惑,这件事显然是有人刻意下套,姜云静是如何做到全身而退的?
火盆被撤下,掌柜的命人送来一桌上好的酒菜。
桌上的菜都是姜云静爱吃的,她看了一眼便开始馋虫大作。
“我发现,一跟你见面我就会多吃。你是故意的吧?”
钟崇嗤笑一声,坐到她对面,一撩头发挑眉嘚瑟道:“那大概是因为本少爷太过秀色可餐吧。”
姜云静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点点头道:“太可餐了,同天香楼里的烤乳猪可堪一比。”
钟崇瞪她一眼,本想还嘴,可在看见她上扬的嘴角时,话忽然就哽在了喉中。
他有些不自然地撇过眼,把话题岔开:“你可知究竟是何人要害你?”
听见这话,姜云静笑意收敛了几分,放下茶盏,说出两个字:“王甫。”
“王甫?”钟崇眉头皱起来,“他不是在江城吗?”
“他来上京了,昨日我被关在牢中时,他还来过一趟。”
钟崇一听,面色微变,“那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姜云静摇摇头:“只是说了些话吓唬我罢了。”
钟崇抿紧了嘴,扇子握在手中,面色是少见的严肃。难怪顺天府连人都不让见,原来是有王甫在背后授意。
“他吓唬你什么了?”
“他知道我们假定亲的事了,今日见你,我正是要同你说一说这件事。王甫那人行事猖狂,无所顾忌,说不定还会迁怒钟家,你最好也要有所防范。”
闻言,钟崇声音冷了下来:“我们钟家虽不是什么豪门贵胄,可也绝非任人欺辱之辈,你无需担心。若是王甫真敢耍什么手段,我自会奉陪。”
知道钟家后面是越贵妃后,姜云静倒也没那么担心了,只是以防万一她还是提了一嘴:“王甫说,若我不答应嫁给他为妾,他会给沈家扣上通倭的罪名,你也需多加警惕。”
听到通倭两个字,钟崇也是心里一紧,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写信告知父亲。”
说完,钟崇又转念一想,王甫既然还没死心,恐怕绝不会善罢甘休。可如今他已知道假定亲的事,他和姜云静的关系就不再能作为挡箭牌了,除非他们真的成亲,或许还能联手同那王甫抗衡一番。
想到这,他看向姜云静:“那你现下是如何打算的?”
姜云静对上他的目光,酝酿了半日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要怎么同他说自己和谢忌的事呢?
见她迟疑,钟崇还以为她是在为难,于是,迟疑片刻开口道:“其实……其实我倒有个法子。”
姜云静面露疑惑。
“他应当是知道了我们假定亲才会忽然恼羞成怒,设局陷害你,可若是,若是我们变假为真,当真成了亲,量他也不会再逼迫于你。”
姜云静听完,愣了愣没说话。
钟崇忽然就有些心虚,他很难说这个提议里面有没有私心,帮她是真,可想要娶她,也不假。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装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摇着扇子道:“当然了,这个提议只是为了我们两家,你可别误会我对你有什么别的心思。这次,就不收你三成利了,给我几间铺子便是。”
姜云静松了口气,方才她看着钟崇的眼睛,竟有一刻错以为他是真的在向自己求亲。
于是,摇了摇头,也换了副轻松的口吻:“还是算了,跟你这只狐狸成亲,恐怕哪天被卖了都不知。”
“放心,就算是假成亲,我也当你半个钟家人,算计也算计不到你头上。”
姜云静还是笑着摇头。
钟崇按下心头泛起的一丝慌张:“可若你我不成亲,你打算怎么摆脱王甫的纠缠?难道你已经有了主意?”
“对,今日来我便是要同你说这件事。”姜云静顿了顿,“我打算同你退亲。”
“退亲?”钟崇笑容僵在脸上,“为何?”
姜云静沉默片刻,抬起眼:“因为我打算同别人成亲了。”
钟崇怔在原地,半晌,才扯了扯嘴,“同谁?”
“谢忌。”
钟崇一颗心仿佛沉到了谷底,尽管他想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勉强勾了勾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三年前,他还未明白自己的心意,心高气傲地拒绝了姜云静的提议,眼睁睁将她推到了别人身边,等到后悔时已来不及。
后来知道她前夫身亡时,他甚至有一丝高兴的。这三年,他想着法地陪在她身边,只想弥补过去的错失,只是那时的她眉间多了一抹轻愁,无论他说多少笑话也散不去。
可那一日在报恩寺,当她同谢忌一同出现时,他发现那股愁绪并不是吹不散的,只不过他不是那股东风而已。
那股东风是谢忌。
在初次见到那个男人时,他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如今,心中的石头落地,他倒是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姜云静再迟钝也察觉到了钟崇此刻的不对劲,这让她在他面前难得有了一丝不自在,可他不是对自己向来无意吗?
正思量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却听对方忽然开口道:“为何是他?”
“其实……我们从前就认识,他便是我三年前的亡夫。”
钟崇哑然失笑,却并没有十分惊讶。
他其实隐约猜到了这个答案,只是太过离奇所以不愿相信。他知道她心中始终装着那位前夫,如今江城外的寺庙中还供奉着无数盏长明灯。
姜云静也知道这实在有些耸人听闻,便又继续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讲给你听吧。”
“不用了,你不必讲给我听,”钟崇摇了摇头,抬起眼,正视着她:“我只想知道,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想到两人之间的约定,姜云静迟疑片刻,末了还是点了点头,垂下眼轻声道:“是,我心里还有他。”
钟崇嘴边浮起一抹苦笑:“那就好,只要你是心甘情愿,我便无话可说。何况,如果是他,倒确实是能护住你的。”
钟崇的反应是姜云静始料未及的,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丝尴尬蔓延开来。
最后,还是钟崇先打破了僵局:“用饭吧,再等下去,菜都凉了。”
从会仙楼出来后,姜云静忽然又想起那个火盆,一时不知是什么感觉。末了,轻叹一声,抿了抿头发,走上了马车。
会仙楼二楼,一道身影立在窗边,目光落在那渐行渐远的马车上,许久方才转身离开。
虽然是假定亲,可为了以假乱真,当时在江城两家也是互换了庚帖,过了明路的,故而,回府后当日,姜云静便写了一封信回江城。
至于姜修白这边,谢忌一早便说过由他去办。
这日,姜修白下了职,正在回府的途中,忽然被一位年轻男子拦下。
“姜郎中留步。”
姜修白面露惊讶,打量着面前男子,疑道:“你是何人?为我拦我?”
“我家主上请郎中过府一叙。”
“你家主上又是何人?”
“谢将军。”
姜修白根本没往谢忌身上想,他一个五品文官,同武将打交道本就少,闻言下意识地反问道:“谢将军,哪个谢将军?”
长离心道,如今这大梁朝难不成还有第二个谢将军?可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笑着报出了主上的名号:“征北将军谢忌。”
姜修白傻眼了。
谢忌的名字谁人不知?可自己同他那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啊。他为何找他过府一叙?
想到往日听到的那些传闻,姜修白面色隐隐发白,难不成是自己一时不察犯了他什么忌讳?
一时间,声音都有些打颤:“这……这谢将军为何会找下官?”
长离并不清楚主上同姜家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是今日青原有事在身,这才被临时派了出来。
此时见这姜郞中一脸心虚和害怕,他暗暗奇怪,主上说的是“请”,应当不是同对方有过节的意思啊,可又想到主上向来喜怒不行于色,自己会错了意也未可知。
于是,面色也冷了几分,“这个嘛,姜郞中去了就知道了。”
姜修白一听这话,心中更是一抖,可又拒绝不了,只能胆战心惊地跟着这人走了。
来到将军府,长离将人带至偏厅。
“姜郞中就在此稍等吧,主上还在会客,随后便会过来。”
姜修白讪讪一笑,“不急,不急。”
长离也不再多说,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姜修白惴惴不安地坐在那,脑子则回想着自己近日在政事上有没有得罪这谢将军的地方,可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可越是这样,他心中就越是没底。
接过仆从递来的茶时,手心里都是汗。
过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姜修白这才听见外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他立刻放下了手中茶盏,下意识地站起来朝门口望去。
只见一位年轻男子阔步走了进来,他生得高大挺拔,一身玄衣,出现时门口的光亮都被挡了大半,瞬间一暗。
姜修白还没看清楚他的模样,便先被对方浑身的气势和派头压了一头,下意识地就要上前行礼。
却不料动作还未做完,手臂就被对方按住了。
“岳父大人,不必多礼。”
第73章
“岳父大人, 不必多礼。”
岳……岳父大人?
姜修白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耳疾,还是方才出现了幻听?谢将军叫他什么?
等到抬头望过去, 看清对方的样貌后, 姜修白是彻底呆若木鸡了。
这……这谢将军为何同他死掉的女婿陆玄京长得如此相像?
虽说他同陆玄京也只见过寥寥数面,且又过去了三年,照理说是早应该淡忘了对方的模样, 可偏生他模样长得实在是好,以至于到现在还能想起来个大概。
谢忌见他一脸见了鬼的样子,倒也不意外。
“岳父大人, 你没看错,晚辈便是陆玄京。”
谢将军竟是他那个短命女婿陆玄京?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离谱, 一时间姜修白只觉得仿佛被巨石砸了脑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岳父大人, 不如我们坐下说话?”
姜修白讷讷地点了点头。
见他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 谢忌伸出手要将人扶到身后的椅子上坐下。
姜修白反应过来, 赶紧推拒道:“怎能劳烦谢将军, 下官自己来就行。”
谢忌也不强求, 略略颔首, 收回手一撩袍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方才府上有客,劳岳父大人久等,实属失礼, 还望见谅。”
“无……无妨, ”姜修白扯出个僵笑,摆摆手说:“谢将军称下官姜郞中便好, 无需, 无需那般客气。”
谢忌略一思忖,笑着回:“也好。”
姜修白这才松了口气, 他面前的可是血洗北戎、斩敌数万的“十殿阎罗”,被他这样一口一个“岳父大人”的叫,听上去简直是毛骨悚然。
可一想到他那句话,姜修白还是一头雾水,于是试探着问:“谢将军方才所言究竟是何意?”
姜修白不是姜云静,谢忌自是不会对他全盘托出,于是道:“此事说来话长……其实我乃已故承平侯之子,当年侥幸被人所救活了下来,只是头上受伤没了记忆。但后来我活着的事被北戎知道了,便派人来刺杀,幸而被及时赶到的父亲旧部所救,这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这一番话听完,姜修白也是唏嘘感叹:“没想到谢将军的经历竟是如此曲折复杂。所以你那时候没死?那为何……”
“当时我确实身受重伤,醒来后已经在回西北的路上了,恰逢北戎来犯,知道了身世之后,为尽家父遗志,我自然不能临阵退缩,便随家父的旧部入了军。战场上刀枪无眼,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
“所以你才没有让静儿知道这件事?”
“是,”谢忌面带愧疚点点头,“此事是我对她不住,让她苦等三年,受了不少委屈。”
姜修白听罢也是唏嘘感慨不已
末了,摆摆手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说:“既是为了家国大义,如此做也无可厚非。如今你平定北戎,立下这般功绩,静儿她一定能够理解的,我们姜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也以诗书治家,这些道理自是懂的。”
闻言,谢忌知道姜修白这一关是过了,便又说:“如今我既已回来,定会尽力弥补此前过失,全心全意对待泱泱。”
姜修白其实有些惊讶,照理说,按谢忌如今的权势身份,什么名门贵女娶不到?如果他想撇清干系,不承认过往那些事,其实姜家也奈他不得。
可他还对自己的女儿痴心一片,主动邀他过来说明前因后果,言语态度又这般谦恭,倒确实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想到这,姜修白对这位女婿已是满意至极,只是转念又想起了钟家那件事,心中登时不安起来。谢将军一片痴心,若是让他知道静儿如今已经打算改嫁了,会不会翻脸?
毕竟对方如今可是堂堂大将军,人还没死,妻子就要改嫁了,这……这不是生生打他的脸吗?
姜修白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他还要回来,他们还找钟家作甚?
可这件事又隐瞒不了,想了好一会儿,姜修白才心虚开口道:“有一件事……恐怕贤婿还不知道。”
谢忌见他一副吞吞吐吐、有口难言的样子,还一改口径叫起他“贤婿”,哪会猜不出他心中所想,笑着道:“岳父大人是说钟家那件事?”
这下轮到姜修白傻眼了:“贤婿已经知道了?”
“对,前些日子便听说了。”
姜修白登时觉得脸上挂不住,虽则如今大梁寡妇再嫁也不少,可像他们家这般急的也不多,于是慌忙解释道:“此事……此事其实……”
“此事岳父大人无须担心,前因后果我都知晓。”
“你不介意?”
“说起来,都是小婿的错,若不是我在战场上迟迟未归,泱泱也不会受这些委屈,我心里只有愧疚,哪里会介意?”